蘇宛對嚴錦夜入她的閨房一事,已經沒有脾氣了。
嚴錦也跟進自己家門一樣隨意自在。
“怎麼還沒睡?”他的語調帶着笑,彷彿極滿意蘇宛等在燈下的態度。
蘇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將手中的書卷放下,方道:“我猜晚上也許會有不速之客。不好衣衫不整的待客,免得失了禮數。”
她可沒忘記先前她躺在牀上時遭遇的輕薄事件,防範於未然,在擺放着三個火盆溫暖如春的屋裡,她穿的比白天還要嚴實。
她這點小心思又怎麼瞞得過嚴錦,他好笑的看她一眼,也不等蘇宛相邀,就徑直解下肩上的大氅,往她對面一坐,“有沒有熱茶?”
既然猜着了他會來,蘇宛想着外頭冰天雪地的,因此紅泥小爐上便一直溫着楚之晏帶過來的有着蘭花香氣的酒。
她取過來。給他斟了一杯,道:“先喝杯熱酒去去寒吧。”
嚴錦笑吟吟的瞧着蘇宛動作,幾乎捨不得眨一下眼睛,接過蘇宛遞過來的酒杯,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這酒是楚之晏帶來的?”
“嗯。”
“你也來一杯?”嚴錦黑眸閃閃,笑着舉杯相邀。
蘇宛搖頭,玩笑道:“我還是保持清醒比較好。”
嚴錦笑着搖頭,又喝了一杯,似才緩過來,扭頭打量起蘇宛的屋子。瞧見月藍色的紗簾掛滿了屋子,左手邊是一列雕刻着梅花鏤空圖案的梨花木博古架。架子上擺滿了瓷器、玉器、珊瑚雕、木根雕等擺件。牀前用一架六扇的鏤雕福壽祿的大屏風隔着,嚴錦的目光在那架屏風上頓了頓,回過頭對着訴蘇宛笑的一臉意味深長。
蘇宛只作不見,臉卻微微有些熱。
右邊放了一張楠木翹頭大案,案上擺着文房四寶並書法帖子——這是楚之晏特地給她找來的名人名帖,要她勤加臨摹,務必讓自己的字寫出來能見人。與翹頭大案比鄰的是一張琴案,上面擺着一把焦尾琴。
靠窗是一架羅漢牀,蘇宛與嚴錦正坐在這架牀上。窗邊掛了一串琉璃串珠簾子。只要一開窗。風一吹便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這都是你從前那個婢女收拾的?”嚴錦打量完,調轉視線看向蘇宛。
蘇宛隨意的點了點頭。
“那架屏風也是她擺上的?”嚴錦指着屋子當中顯得很是突兀的大屏風問道。
蘇宛瞧一眼他明知故問的樣子,坦然回道:“是我叫人擺進來的,你有意見?”
若說從前她對嚴錦還會可以保持着距離,面上的恭敬疏離是少不了的,可打從上次被嚴錦親過後,蘇宛面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實則卻是一副光棍做派——怎麼樣,就是她叫人搬來的,他咬她啊?
然而她的態度看在嚴錦眼裡,卻覺得更像是恃寵而驕,面上笑容就一直沒停過。
“因爲我才擺的吧?”嚴錦挑眉:“就一個破屏風,防得住嗎?”
蘇宛嘴角抽了抽,這個無賴,明知道是防他的,他還這樣沒羞沒臊的直接問出口來——蘇宛實在很想問他。從前那個動不動就臉紅的嚴錦到底是怎麼裝出來的?
“不過圖個心安罷了。”最後,蘇宛強壓怒氣,冷淡的說道。
嚴錦見她似乎真的動氣了,這才收斂了些,瞥一眼她手裡的書,“看的是什麼?”
“你沒眼睛不會自己看啊。”蘇宛忍了忍,到底還是沒忍住氣惱。
哪知嚴錦的笑意愈發深了,彷彿蘇宛對他越不客氣他就越高興一樣。
他伸手將蘇宛跟前的書卷拿過來,似乎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詩集?楚之晏說你前段時間在看地理志,怎麼又對詩集感興趣了?我讓人找了歷年的地理志,你不要了?”
“要。”本來還打算對楚之晏興師問罪的,聽聞嚴錦後一句話,蘇宛什麼念頭都沒有了,連忙點頭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能不能告訴我,你看地理志的原因?”嚴錦溫聲詢問。
蘇宛看他一眼,這個人費盡心思將她從監獄裡頭撈出來,對她似乎頗有好感,應該是能信任的吧。
“我要找孟家蒙冤的證據。”
“證據沒在你手中?”嚴錦反應快速。
“暫時不在我手中。”
“暫時?”
“等我找到了,不就在我手中了。”蘇宛給他一個白眼。
“地理志?”嚴錦習慣用挑眉來表達他的疑惑。
“也許能用得上?”
“詩集?”
“也許也能用得上。”
嚴錦突然笑了笑:“需要我幫忙嗎?”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蘇宛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她走到書案前,嚴錦自發的上前,竟十分熟練的磨起墨來。
正鋪開紙的蘇宛頓了頓,尊貴的太子殿下親自給她磨墨,這面子是不是太大了點?
她是不是應該感恩戴德一番?
算了吧,又不是她請他給自己磨墨。說不定這是太子殿下的愛好呢。
蘇宛提筆,將那幾句奇怪的詩寫了下來。嚴錦探頭去看,輕聲來回唸了好幾遍,待紙張上墨跡幹了,又將紙張拿在手裡,來回踱步的思索着這四句話的意思。
蘇宛重又窩回羅漢牀上,撿起書來看。
屋外北風呼號,屋裡溫暖如春。窗戶影影綽綽的映出兩個人影,一坐一立,偶爾有輕輕的說話聲,在雪夜裡喁喁私語,靜謐溫馨的就如一幅畫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嚴錦猛地一拍案桌,興奮道:“我知道了。”
蘇宛被他嚇了一跳,聞言又是一驚,“你知道了?”
“你過來看。”嚴錦衝她招手。
蘇宛合上書,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是什麼意思?你知道東西放在哪裡了?”
嚴錦笑了兩聲,臉上頗爲得意,指着那張紙對蘇宛說道:“我不得不說,你姐姐的確是個蕙心蘭質的聰明人。你看這四句看似亂七八糟沒有關聯的詩,第一個想法是什麼?”
蘇宛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第一個念頭當然是想找出這四句詩句之間有什麼關聯啊。”
“沒錯,我想換任何一個人,都會這樣想。”嚴錦笑道:“所以說你姐姐聰明,她根本就是在故意誤導旁人。我想,她定是擔心這秘密被別人知道了,才故佈疑陣的吧。”
蘇宛愣了一下,“故意誤導?那你告訴我,這幾句詩是個什麼意思?那證據又被她藏在什麼地方的?”
“日月庵,那證據不在一個叫了元的姑子那裡,那了元也一定知道東西藏在哪裡。”嚴錦自信滿滿的說道。
“你,你是怎麼猜出來的?”蘇宛不可思議的盯着他看。
她把這四句詩都快念膩了,分開來,合攏來的猜來猜去,從沒往尼姑庵上猜過,他到底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明月鬆間照,這個明字,拆開不就是日月嗎?”
“我當然知道拆開是日月,可是你怎麼知道這個字是要拆開的?”
嚴錦笑的很得意:“因爲我剛好知道城郊有個尼姑庵,就叫日月庵,那裡的姑子都是清修,不愛在紅塵中走動,因此香火併不?盛,少有人知道那個庵堂。你姐姐定是去過的,且還與那了元頗爲投緣,否則那了元是不會出手幫她的。”
“你又怎麼知道……”蘇宛猛地住口,恍然大悟道:“是了,‘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樹春風有兩般’,這不就是佛印了元寫的嗎?原來根本不是什麼南邊北邊,我竟從未往這上面猜。其實這上面都已經提示了,佛印,佛,定是跟寺廟庵堂有關的。我竟從未想到過……”
她也不得不承認,孟如薇的確是蕙質蘭心、聰慧睿智的。
這換了別人,估計也會跟她一樣抓瞎,哪裡想得到什麼日月庵,什麼了元姑子。
“你也認識那個了元姑子?”
“不認識,我也從沒聽說過這個姑子。”嚴錦笑道,“不過隨便猜一猜,你要想印證,哪天去日月庵走一趟不就知道我猜的對不對了?”
“剛纔聽你的語氣,彷彿跟那姑子很熟悉似的,還說什麼我姐姐定是與那了元很投緣……都是胡謅的?”蘇宛揶揄道,臉上卻不自覺得帶着輕鬆地笑。
不管是不是,找個時間走一趟不就知道了。這人猜謎這樣厲害,就算這次猜錯了,繼續再猜就是了。
不過她總有種預感,嚴錦的猜測肯定沒錯。
“你不瞭解那日月庵,那庵建在高山上,山勢險要,上山下山都很困難。除了採買,庵裡的姑子輕易不下山,一般人家也沒興致往那山上去,我只是剛好聽說有這麼個地兒,又沒上去過,怎麼可能跟裡頭的姑子相熟?”
“你沒去過,又怎麼知道庵裡的姑子輕易不下山?”蘇宛存心找茬,就見不得他那副凡事盡在掌控的得意樣子。
她不知道的是,除了她,再沒有人能有幸見到太子殿下這副模樣。
嚴錦無奈又無辜的看着她,他想了想,而後肅穆道:“這大周江山日後都是我的,我提前瞭解一下我的疆域,不可以嗎?”
蘇宛:“……當然可以。”叉估在巴。
他就那麼肯定大周江山都是他的,還提前瞭解他的疆域——這話蘇宛不敢說,只好在心裡暗暗腹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