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笑風帶了一批精銳離開軍營這件事,令軍中許多人不太滿,周來福就是其中之一。
他心浮氣躁的在營門口走過來走過去,力氣大的將那塊地皮都磨了一層土。望眼欲穿的盯着回營的必經之路,眼睛都快望瞎了的時候。終於聽見了陣陣馬蹄由遠及近的朝着營地奔馳而來。
他眼睛一亮,往前跑了一小段路,蘇宛以及羅七等人的身影已經到了近前。他跳起來又是揮手又是喊叫:“將軍,將軍。”
蘇宛在距離他不到十釐米時,完美的勒住了繮繩收住了衝勢:“可是營裡出了事?”
“營裡沒事,是末將有事找將軍。”周來福連忙說道。
蘇宛瞥了眼跟周來福一樣守望在營門口的將士們,心裡隱隱有了底,跳下馬來,順手將繮繩丟給趙全,這才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周來福憨憨的笑了笑,搓着手期期艾艾的模樣,倒像是剛纔急的差點上火的人不是他一樣。“將軍啊,我這人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您是知道的哈。就是哈……我就直說了,您千萬別生氣啊!”
蘇宛挑眉,就要露出孟黎川的招牌笑容來。周來福一見眉頭倏地一跳。連連道:“將軍您可千萬別笑啊,您一笑我這心裡就瘮的慌。”
蘇宛白他一眼,笑罵道:“有屁快放!”
周來福被她這麼一罵,頓時心裡就舒泰了幾分,毫不猶豫地將心裡的擔憂倒了出來:“將軍,左千總領的任務是不能說的機密嗎?”
“是,頭等機密,誰要你來打聽的?”蘇宛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
周來福這傢伙就跟他自己說的一樣,一根腸子通到底,對於命令尤其是孟黎川的命令,向來都是服從的,蘇宛還沒見過他對她的決定有多質疑或疑惑,更別提等在這裡就爲了問她這個事。
也怪不得蘇宛草木皆兵,畢竟這營裡,也不是所有人都盼着她打勝仗的。她也就不得不防着一些了。
周來福急忙搖手:“不是打聽。我就是隨口問問。我想說的也不是這個……”
“直接說。”沒事做什麼鋪墊,害她白緊張一場。
周來福見她不耐煩了,這才道:“那我就直說了啊。將軍,我覺得你這次出兵可能不太妥當。”
“哦?”這木頭也知道思考了,還他覺得?
“您看啊,這魏王都還沒來求咱,咱就主動出兵了,這顯得有點掉價啊!”周來福見蘇宛並未生氣着惱,這才放下心來,“他們的人不是頂得住嘛,咱們這會出兵,有了戰功還不得被他們全搶了?”
蘇宛掃了眼周圍探頭探腦卻假裝忙碌的將士們,便知道像周來福這樣想的並不止他一個人,他只是被推出來的出頭鳥罷了。
她想了想,揚聲道:“你們當中還有誰跟周來福是一樣的想法?”
衆將士拿不準她到底是生氣還是沒有生氣,周來福亦有些懵了。見衆人目光閃爍,他頓時大怒,罵道:“你們這些龜兒子王八犢子,不是說好要跟老子共進退的?”
許是被周來福罵的不好意思,一個小兵試探着對蘇宛說道:“將軍,我覺得周把總的話挺有道理的。”
衆人見蘇宛只是點頭,並沒有不悅之色,這才壯着膽子紛紛發言,雖然有幾個深諳語言的藝術,但是再包裝中心意思仍然是不滿蘇宛提前出兵,讓朝廷撿了天大的便宜。
蘇宛笑了笑,這一次她臉上的笑容並不是衆人看慣的似笑非笑,衆人也形容不出那笑容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很明顯,她並沒有生氣,大家都感覺很安心。
“不滿本將軍出兵的人,都跟我來吧。”她說着,平靜的轉身,接過趙全手中的繮繩,再度翻身上了馬。
趙全瞪了眼紛紛牽馬準備跟上蘇宛的將士們,擔憂道:“將軍,你今天才在外頭跑了一天,這大冷的天,你這身子怕是要受不住。”
“無妨,穿的夠厚的。不過確實冷得夠嗆,你幫我帶個手爐吧。”蘇宛說着,甚是怕冷的縮了縮脖子。
邊塞的天氣,即便不下雪,也冷的叫人受不了。好不容易見着太陽一面,人還沒感覺,太陽就迫不及待的回家歇着了。是以蘇宛只要一出營地,必定是將自己包裹的像只糉子的,反正營裡的將士們都知道她手筋腳筋皆斷過,一身好武藝早已經毀了,她再怕冷,也沒人質疑什麼了。
蘇宛打馬先行,身後呼啦啦的跟了一羣人。
一盞茶後,衆人一臉莫名的隨着蘇宛登上了城樓。
蘇宛忍受着呼呼北風直往脖子裡灌,袖着雙手一揚下巴:“告訴我,你們看到了什麼?”
城牆下,依然蜷縮着許多無家可歸的可憐百姓。他們有的擠成一團抱在一起相互取暖,有的不停跑着跳着以期能讓身體稍微暖和一點,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悽苦到絕望。
而正在此時,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抱着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孩子,突然跌跌撞撞的衝到了城門口,往那裡一跪就開始磕頭:“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吧。我可以不進城,可我的兒子,你們就讓他進去吧。你們看看他,看看他吧,他才六歲,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求求你們發發慈悲,讓我兒子進城看大夫吧。我求求你們……我給你們磕頭了,救救我兒子……”
一邊說着,一邊咚咚的用力磕頭。
旁邊的人都拿麻木的眼神看着她,彷彿知道她的跪求沒有用一樣,沒人往城門口看上一眼。甚至還有人勸她:“別鬧咧,一會他們出來了,咱們就連這裡都呆不了了。你那兒子如果熬不過去,這也是他的命,早死早超生,比我們這些活着受煎熬的人不定還要好得多。”
“是咧,可別因爲你們母子兩個,咱們連這裡都呆不成了,那不是要咱們的命嗎?”
“快別鬧了,城樓上已經有人在瞧了。”有人緊張萬分的嚷嚷,似乎生怕有人會出來驅逐他們一般。
城樓上,周來福也在詢問蘇宛:“將軍,咱們看到了一些流民,您讓咱們來,就是爲了看這個?”
“流民嗎?”蘇宛並不看他,語氣很淡,“別忘了,成爲流民之前,他們也是我大周的百姓。因爲南蠻子的入侵,他們現在無家可歸。不但無家可歸,被他們視爲救命稻草的朝廷,還有我們孟家軍,我們都做了些什麼?”
“哎呀,那個婦人暈過去了。”忽然有人叫了起來。
衆人連忙看過去,果然見那磕頭的婦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但她懷裡的孩子卻被她護的極好,雖然已經不省人事,可還是牢牢地將孩子抱在懷裡,不肯鬆手。
有人不忍的輕嘆:“這就是母親啊。”
引得一羣大男人唏噓不已。
“怎麼回事,怎麼連個上去幫忙的人都沒有?”婦人暈倒在地,卻沒有一個人上前去,他們彷彿已經司空見慣了一般,冷漠而麻木的繼續縮在牆角。
“他們同樣朝不保夕,這對母子的今天,焉知不是他們的明日!”蘇宛冷淡的語氣帶着一種安靜地危險的冷漠氣息。
將士們面面相覷,一個高個子小心翼翼的道:“將軍,要不我去跟他們交涉一下,讓他們將這些人放進來吧。”
他口中的他們,正是如今把守着城門的朝廷的官兵。
“沒用的。”周來福搖頭道:“我已經跟他們的頭兒說過了,他們堅決不肯開城門,說萬一裡頭混了細作,到時候誰來負這個責任?還道這是他們的事,咱們既然不幫忙,就不要指手畫腳令他們難做。”
“太可憐了,沒想到這城牆底下,還有這麼多的人忍飢挨餓!”
“將軍,我想我明白了您帶我們來這裡的原因。”一名跟周來福差不多的小頭目越衆而出,語氣沉重的說道。
衆人?刷刷的看着他,蘇宛也轉頭看着他。
那人在衆人的注視下神色愈發肅穆,他只看着蘇宛,一字一字的說道:“這就是將軍出兵的原因。而這,也是我孟家軍存在的意義!我們孟家軍的存在,不是爲了跟什麼人置氣,而是爲了他們——”
他指着城樓底下的百姓,神情愈發激動,大聲道:“沒錯,兄弟們,我們的存在,是爲了守護邊城,是爲了保護這一方的百姓,讓百姓免於戰火紛飛,免於流離失所。而不是爲了與朝廷置氣,而置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兄弟們,看看下面,他們同樣是我大周的百姓,是我們的兄弟姐妹,甚至他們裡頭,還有跟咱們老母親一樣的老人,跟咱們小孩一樣的稚兒,可是他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們連個避風的居所都沒有了,有了病也只能那樣熬着……是我們錯了!將軍,是我們錯了!”
蘇宛笑了,一瞬間的笑容溫暖明亮的讓人移不開視線。她欣慰的瞧着那名小頭目,讚賞的對他點頭,那小頭目原本因激動而微紅的臉就更紅了。
“你們呢?”蘇宛緩緩看向其他人。
在那名小頭目說出以上那些話時,這些鐵血漢子們早就已經動容了。
“將軍,王把總說的沒錯!是我們錯了,我們不該拿百姓的性命與朝廷置氣!我們是孟家軍,我們的存在,首先是爲了保護百姓的生命與財產!”周來福第一個表態。
“我們錯了,將軍。”一個接一個的將士們站了出來。叉溝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