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好像什麼都知道。
雲初很確定,李治說墨子的世界是黑社會,墨子本人是黑老大,實際上是在說他呢。
李治認爲雲氏家學與墨家學說一脈相承,那麼政治目的也就跟墨家是一脈相承的,再加上雲初一貫看不起士大夫,反倒多關心小民利益,李治就在沒有任何實際證據的情況下很自然的得出來一個奇怪的結論,那就是雲初正在組建自己的黑社會,準備當黑老大。
在雲初看來,李治的猜想正確了九成以上,除過黑社會,黑老大這兩個名詞雲初不肯接受之外,其餘的基本上都是對的。
在封建皇朝的天空下,雲初不考慮統治者的利益,不考慮士大夫們的利益的思想浪潮,催生出來的社會當然是黑社會。
雲初在李治的獨眼注視下,後背出了很多汗水,臉上卻平靜無波。
李治繼續道:“如今天下大旱,別的人都不怎麼着急,只有你把旱災當成天下一等一的事情在操心,甚至不惜拋出什麼冰河世紀這樣奇怪的東西來警示世人。
你應該知道,全民富裕並不利於維持江山社稷的穩定。
這個世界需要一定數量的窮人,去幹那些富人不願意乾的事情纔好,如果都變得富裕了,國朝的號召力就會減弱,農夫會不安於土地,軍人將不願意死戰,這可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出現這樣的事情,可比區區旱災更加的可怕。
現如今,大唐已經沒有了外患,我們就必須將目光放在國內,士農工商四民的等級差不能輕易的沒抹平,我們這些爲政者,必須讓百姓的頭上永遠都有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臺階。
每年都要讓一部人爬上這道階梯,成爲世人的典範。
天災的出現對國朝來說其實是一次遴選,將脆弱的一部分人篩選掉,將一部分蠢人篩選出來,讓他們成爲四民中的墊底人物。
讓爬上來的人有了可以炫耀的對象,鄙視的對象,如此,奮鬥,努力,刻苦鑽研纔有了真正的意義。
不知道你發現了沒有,長安城裡真正的豪門大戶,以前都座落在平民居住的地方,只有那些新進的官員,世家才願意將自家的門楣落在在緊靠近皇城的地方。
伱這些年在長安不斷地將舊有,破爛的坊市改造一新,改善了長安人普通人的居住條件,那些世家大族其實是不願意的,因爲,昔日裡的高門大戶就沒有那麼顯眼了。
再者,全民富裕其實就等於沒有富裕。
一匹強壯的狼王領着一羣惡狼纔有真正的戰鬥力,一頭強壯的狼王,如果領着一羣吃成豬一樣肥的狼,別說戰鬥了,就連羊都抓不回來。
你雲初一向支持的共同富裕是不可行的,以後,不要再說了。”
雲初聽了李治的話,頭皮都開始發麻了……半天才道:“利天下不可行?”
李治笑道:“沒人能利天下,朕都辦不到的事情,你以爲你能辦到?只要利天下這種事情還需要人去執行,利天下就會變成利一部分人,絕無惠及天下所有人的可能。
雲初啊,這天下間所有的好東西都是爭奪來的,比如江山,比如美人,比如錢財……等等等等,能平均分配到每一個人手中的好東西,絕對不是啥真正的好東西。
朕算起來是自古以來最仁慈的君王,因爲朕在坐穩江山的局面下,重新分配了土地,給了天下人一個基本上公平的起點。
天助自助者!
這一次的旱災,就是上天對朕四年前再次均分土地的做法給的反噬。
大唐承平日久,國策雖然不一定能做到真正的公平,卻一定是基本上公平的,如果,還有人不能在這樣的好時候做好抗擊天災的準備,他就活該被天災吞滅。
所以呢,這就是文武百官們對抗擊旱災沒有太關心的原因。
這一場旱災,直到目前,還沒有對大唐形成真正的威脅,那就不要去管它,等真正的災難降臨之後,百姓需要自救,等百姓的力量用盡之後,纔是官府介入的時候,而且,官府的救助對象絕對只是針對一部分人,不可能是全部!
值得被拯救的人才會獲得拯救,不值得拯救的人對大唐來說沒有什麼存在的意義,死了也就死了。
大唐其實就是一個大號的狼羣,也需要汰弱留強。
如果任由那些沒有啥用處的人肆意繁衍,以後的大唐,就不能稱之爲狼羣了,而是應該被稱之爲豬羣。
雲初啊,你也是一個真正牧過羊的人,朕來問你,你在西域牧羊的時候,每逢冬宰的時候,你是先殺那些病弱的羊呢,還是說先殺那些膘肥體壯的羊?”
雲初瞅着獨眼李治嘆息一聲道:“一定是先殺病弱的羊,保留膘肥體壯的羊,病弱的羊熬不過西域漫長而嚴寒的冬天。”
李治攤攤手道:“一理通,百理通,百官其實就是在幫助朕牧民,你覺得他們跟你在西域當羊倌有啥差別,手段有什麼不同嗎?”
雲初長嘆一聲道:“臣總以爲人應該是不同的。”
李治站起身,瞅着紫薇宮外的夕陽道:“你的想法雖然不對,卻讓朕的心頭舒服,全天下官員都在當屠夫,突然出現一個喊住手的人,這個人的存在就彌足珍貴了。
朕今天把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既然你不想改變,那就繼續保持你的本心吧,官當到你這個地步了,還有這樣的想法,挺難得的。”
雲初沉吟片刻道:“微臣想要回長安了。”
李治點點頭道:“那就回去吧,朕也想在有生之年,看看你到底能把長安引導到何等的高度。” 雲初告辭離開,李治帶着巨熊親自送他離開紫薇宮。
來到宮門前的時候,雲初忽然轉身對李治施禮道:“陛下但有所需,雲初一定會守在陛下前邊。”
李治笑吟吟地揮手道:“去吧,朕知道了。”
雲初獨自離開了皇城,棗紅馬就在皇城門口等他,雲初扳鞍上馬,坐上去的時候,棗紅馬的背就下沉一分,很快,棗紅馬又挺直了脊樑,馱着雲初朝白馬寺邊上的雲氏前進。
回到家裡,殷二虎用手抹一把棗紅馬身上淡粉色的汗水,對雲初道:“君侯,該換馬了,棗紅馬已經老了。”
雲初點點頭道:“我十三歲得到這匹馬,已經二十一年了……”
親自把咋棗紅馬送進馬棚,雲初親自給馬洗刷了一番,這才陰沉着一張臉回到了後宅。
虞修容送進來一壺茶水,靠在雲初身邊道:“夫君今日進宮不愉快嗎?”
雲初點點頭道:“所有的事情都不對勁,所有的人都不對勁,阿容,我想回長安了。”
虞修容嘆口氣道:“長安有別於大唐其餘地方的時候,其餘地方就會疏遠長安,這是一定的,夫君在洛陽處處不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雲初長嘆一聲道:“陛下真的要把我囚禁在長安這座孤城中了。”
虞修容輕笑一聲道:“沒什麼不好的。”
雲初喝一口茶水點點頭道:“確實沒有啥不好的……”
等虞修容離開了,雲初就把今日與皇帝的對話,默寫了一遍,看着自己整理出來的這些文字看了許久,他竟然尋找不出這些話的漏洞何在。
這是一篇很符合優勝劣汰自然法則的話,很有道理,且是科學的。
就是沒啥人味。
全家吃晚飯的時候,雲初看誰都不順眼,尤其是李思,她竟然讓婦人給開了臉,臉蛋上細微的絨毛不見了,整張臉成了一個剝皮的鵝蛋。
見阿耶看自己的目光不善,李思幾乎要把臉埋進飯碗裡,還不斷地用腳踢雲瑾,希望他能幫自己說說話。
於是,雲瑾放下飯碗看着李思笑道:“思思今天很漂亮啊。”
虞修容白了雲瑾一眼。
雲錦故意側過臉,露出自己鬢角附近的淡黃色的絨毛。
雲鸞不解的看看姐姐哥哥們,覺得這件事與自己無關,就繼續低頭大吃。
雲瑾幫李思發話了,雲初與李思的關係立刻就變成了公公與兒媳的關係,就不好再說李思的不是了。
雲初責罰李思的時候,一般都是用師父的名義進行的,偶爾還會用養父的名義,這兩個身份怎麼懲罰李思都在理,唯獨公公這個身份就很尷尬了。
“孩兒已經向陛下請辭秘書一職,陛下答應了,准許孩兒回長安與思思完婚。”
雲初點點頭道:“禮部,宗正寺操持,到時候充當男方主家的人應該是紀王慎,背思思出嫁的應該是雍王賢。”
李思嬌滴滴的來到雲初面前行禮道:“謝過阿耶幫孩兒爭臉面。”
雲初哼了一聲,繼續吃飯。
李思本就是一個滾刀肉,雖然阿耶現在看她不順眼,李思覺得這不是啥大事,一旦自己嫁過來了,給阿耶生一個孫子,阿耶最疼愛的孩子一定還是自己!
雲瑾見李思不被阿耶待見,連忙道:“孩兒還要去樓觀臺參與辯經事宜,不知阿耶有沒有啥要吩咐的?”
雲初沉吟片刻道:“與虎謀皮,火中取栗都需要你拿出真正的本事出來。”
雲瑾笑道:“邀請佛道入客居長安,孩兒曉得了,不過,在這之前,阿耶是不是先把積欠佛門的那些錢給還清楚,否則,孩兒就沒法子硬氣的說話。”
雲初看一眼雲瑾道:“要是把錢都還了,老子還用得着讓你提前去樓觀臺?”
雲瑾的眉頭皺成了一疙瘩,爲難的對雲初道:“阿耶,道門不值三百萬貫啊……”
雲初不耐煩的道:“自己想辦法,你師爺一個人就值幾百萬貫。”
聽到家主口出大逆不道之言,連老神仙這等人物都標註好了價錢,雲氏能上桌吃飯的除雲初一人之外,齊齊地低頭吃飯,似乎今晚的飯食格外的好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