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玲瓏想了想就明白了。
先帝的兄弟們並不多,到如今只剩下魏王蜀王樑王三個,這些兄弟們之間看似一團和氣,但私底下誰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明爭暗鬥,老唐王雖然失蹤,但蕭今來繼承了爵位,作爲唐王一派,倘若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蕭今來是不願意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的,今日若是打殺了蜀王,說不定就是間接爲誰除去了絆腳石,簡直得不償失。
“那麼樑王呢,他是什麼態度?”
樑王蕭慶簡,是僅存的幾個王爺裡最年輕的,也是脾氣最好最得人心的,在百姓之中口碑十分不錯。蜀王是個不成器的,若說誰還有本事能夠和魏王一爭高下,那肯定非樑王莫屬了。
“他和魏王站一派。”蕭今來緩緩道。
謝玲瓏眉心緊鎖:“這就很有意思了啊……那咱們怎麼辦呢?靜觀其變嗎?”
蕭今來搖頭:“別忘了,我還是刑部侍郎,你還是忠義娘子,這件事,咱們註定要插一手的。”
於是一天之後,謝玲瓏便宣佈自己眼睛好了,可以離開府宅出門去透氣了,蕭今來自然也就跟着病好了,兩個人一起出現在了大衆的視線範圍內。
出了門,他們直奔大理寺,調取了蜀王案的卷宗,那捲宗上寫的內容和蕭今來手下打探來的別無二致,看過卷宗之後,兩人準備再到宗人府去見一見蜀王,但就在這個時候,卻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
“魏王殿下到——”
聽聞這一聲唱報,不知道怎的,謝玲瓏心裡忽然咯噔一聲。
不多時,魏王便在隨從的簇擁之下,踏入了大理寺的大門。堂中衆人紛紛向魏王行禮扣頭,蕭今來和謝玲瓏也不例外。
魏王進了門,徑直向他們兩個走過來。
“起來罷。”魏王虛扶了一下,“年節時聽聞你們兩個都病了,我這個做叔父的也沒有時間去探望,如今可都大好了?”
蕭今來恭敬道:“回皇叔的話,都好了。”
魏王轉向謝玲瓏:“我還聽說你這丫頭傷到了眼睛,如今怎麼樣了?”
謝玲瓏一笑:“託王爺的福,已經全好了。”
魏王點點頭,笑了笑,又長嘆口氣:“好了就好,我今日來此,正是有話要與你說,你倘若沒好,這些話,我還真不知該找誰說去。”
謝玲瓏愣了,不由自主瞟了蕭今來一眼,蕭今來未作迴應,只拱拱手道:“既然皇叔有要事,侄兒便迴避一下。”
魏王擺擺手:“不用,我與丫頭找個僻靜之處說去吧。”
大理寺裡也有空閒的房間,大理寺卿殷勤打掃了一處,將魏王和謝玲瓏請了進去。謝玲瓏心裡打着鼓,進到屋裡之後,心中忐忑更甚。如今局勢不明,蜀王案子的節骨眼上,魏王單獨找她談話,會是爲了什麼?
“王爺,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兩人坐下,見魏王眉頭緊鎖,謝玲瓏忍不住道。
“你這丫頭性子直爽,我倒是喜歡,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魏王嘆了一聲,點點
頭,“你替皇上醫治也有一段時日了,皇上的病究竟是何病因,你可知道?”
謝玲瓏只覺腦子“嗡”的一聲響,一顆心擂鼓一般快速跳動起來。
魏王這句話,到底是在打探底細,還是在試探口風?他對小皇帝的事,知道多少?
照理說,一個幼帝,一個攝政王,其間的權勢爭鋒,即便不讀史書的人,也能夠猜測一二。但對於謝玲瓏來說,僅有的幾次見面,魏王的表現都還不錯,朝中也並沒有什麼關於他的流言蜚語,美人王爺也沒有明確表示過要和魏王爲敵,這就讓她很難在心中直接把他當做一個假想敵了。
但是,雖然不知道是敵是友,但肯定是不能一下子就當做自己人的,於是謝玲瓏想也未想,就把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說了出來。
“請恕玲瓏才疏學淺,這麼久以來,只知如何暫緩皇上的頭痛,卻並不能根治。”
魏王看着她:“那麼依你說,皇上的病,究竟是因何而起呢?”
謝玲瓏搖搖頭,裝作十分苦惱的樣子:“……玲瓏不知。”
那邊魏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長長嘆了口氣。
謝玲瓏擡頭看去,坐在主位上的魏王仍然如初見時那般威嚴而幹練,但不知爲何,這一聲長嘆卻無端將他襯得蒼老起來。
“這件事,只有極少人知道,連今來都不知。”又默然了許久,魏王終於開口道,“這其實……是皇族的遺傳之症,從太宗開始就有了。”
謝玲瓏緊緊抿着嘴,連眼珠都未曾轉動一下,認真聽他說——無論真假。
“此癲狂之症,年輕時毫無徵兆,但到三十五歲以上便漸漸發作,初時只是頭痛,繼而暴躁,隨後慢慢癲狂,但凡有一絲不如意,就會暴跳如雷,難以控制……”
魏王一面說,一面直直盯着虛空,像是滿藏着許多難言之隱。謝玲瓏一面聽,一面飛速思索,等到他說完之後好大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道:“王爺的意思是,蜀王殿下,也有這種癲狂之症?”
“正是。”
“那皇上……”
“皇上也是。”
“但皇上並未到三十五歲啊!”謝玲瓏一挑眉。
魏王看看她:“皇上之病,我們也不知爲何會如此……但此癲狂之症是祖上傳下來的,卻有實證。先皇與我,還有蜀王,我三人皆有此症,今來的父親去得早,卻不知此症嚴重不嚴重……”
謝玲瓏在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人家老唐王活的好着呢,天天唸經誦佛雕菩薩像,過的不知道多平靜,哪裡有什麼癲狂之症了。至於小皇帝的病,想糊弄我這個當大夫的,簡直是呵呵……
但此時此刻,謝玲瓏也不能確定魏王究竟知情不知情,因此無法捅破,也就乾脆不提這茬。
“那依此看來,當時案發之時,蜀王殿下正好發病了?”謝玲瓏想了想,試探着問。
魏王立時點了點頭:“不錯。”
一瞬間,謝玲瓏就明白了今天魏王叫她來談話的真正目的——他是想讓她給
蜀王放水,製造假證據,保他一命。
可是不太對啊,朝堂之上,魏王明明是理性派,要求依照證據判案的,怎麼私下裡卻能和他們這些求情派走到一起的?難道說,他的理性派只是裝的,私心裡還是向着自己的親弟弟的?
這就有意思了。
看起來,魏王還真像是一個顧及手足之情,又顧全大局的好人啊。
“那麼,依照王爺之見,這案子是如何發生的呢?”謝玲瓏轉轉眼珠,看向端坐在上位的魏王。
魏王道:“案發之後,家人在那硯臺之上發現了一個血手印,因爲當時蜀王抱着小世子,兩人都渾身是血,便讓人誤以爲是蜀王殺了小世子,實際上,那血手印與蜀王的手掌並不相符。”
謝玲瓏聽了這話,心中一動——這是明目張膽製造假證據了啊。
剛剛還承認了蜀王有癲狂之症的,這會兒又要洗脫嫌疑,把罪名推給別人了?當時在場的只有三個人,小世子蕭海死了,除了蜀王,就剩下他新納的那個名叫蘇纖纖的美妾了,難不成,他想把罪名推到那蘇纖纖身上?
謝玲瓏裝作思索了一會兒,又問道:“那麼那手印是大是小呢?”
魏王眼睛一眯:“小。”
“那我還想問一下,家人衝進房去的時候,蜀王殿下正抱着小世子在哭,那蘇纖纖在做什麼?”
魏王不急不緩道:“她昏過去了——那個作爲兇器的硯臺,就落在她手邊。”
謝玲瓏聽得忍不住眉頭一皺。
雖然她並不認得這個蘇纖纖,也不瞭解她的爲人,但她起碼知道,以蘇纖纖的身份,出了這種事,她若還留在蜀王府裡,那不死也得脫層皮——權貴眼中人命本就如草芥,十個蘇纖纖也抵不上一個小世子蕭海,蜀王妃一定會把所有的罪責都怪在蘇纖纖身上。
但她謝玲瓏並不是那樣的權貴,她來自公平正義的未來世界,最最看不慣的就是這樣的暗箱操作,想讓她未經查證就隨意把罪名安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她可辦不到!
可是,看眼前的這個情況,魏王似乎是鐵了心的要蘇纖纖抵罪了,只是礙於情面,通知她一聲。而把“皇室有癲狂之症”的秘密告訴她,也是變相向她施壓,她一旦得知了這個重要的秘密,要麼死,要麼成爲他們的一員,沒有第三個選擇。
日光從窗紙上透進來,一條一條,在地板上落下斑駁的光影,光影之中有無數輕塵上下飛舞,卻寂然無聲。魏王的臉隱在光線之外的陰影處,只看得到他那一雙炯炯懾人的眼睛,謝玲瓏的心裡十分忐忑,此時此刻,她非常希望蕭今來能在她身邊。
電光火石之間,謝玲瓏想了很多事。
倘若她當場拒絕魏王,會怎麼樣?
她權衡了一下利弊,覺得似乎並不會怎麼樣,除了結下暗樑之外,魏王應該不會拿她怎麼樣。只是有一點說不通,她和蕭今來既然都是求情派,按理說,她應該和魏王一拍即合纔對,畢竟一個小小的美妾,根本不足於和蜀王的命相提並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