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新居入火飯,天色才矇矇亮,潘富年帶了大牛和三豹往大牛的新院子去幹活,前院廚房竈上蒸着米飯,天大亮後村上幫忙起新房的人來了要吃過飯纔開工,潘二孃也怕祖宅裡的人們早早來到,跑進後院玩鬧,趕緊帶四蛟、三妞和妞妞回前院去了,大妞二妞將木樓外間收拾擦抹乾淨,幫着小喬把一些物什擺放好,整理一下內室,火爐端到廚房去,坐上一鍋清水,囑小喬小心不要將燙熱的黃銅手爐直接放木板上,這才離開。
當陽光照進院子裡,小喬早將前後窗戶全部打開,以便讓汪浩哲能夠看到外邊的天空和景緻,汪浩哲貪戀地盯着那縷探進窗內的金黃色晨第六十四章 厚院光,深深呼吸,窗外涌進來的清冷空氣混合着室內溫醇的木頭香氣,給人一種極舒適的感覺。
但是汪浩哲不滿足於此,他看向小喬,目光熱切:“扶哥哥一把,我想到外面去……”
天氣晴和,陽光燦爛,這樣美好的清晨時光,小喬也不想汪浩哲錯過,很想讓他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但她明白汪浩哲還不能過份使力,早間由大牛和三豹架着從前院走到後院,已經超出今天的運動量,他滿頭滿臉的汗告訴大家,他忍痛到了極限,是以進內室時小喬不讓他再走,大牛和三豹小心擡着他進來的。
“哥,還是別走了吧,腿骨就算長好了,也很脆弱,你現在不能太用勁!”
小喬心裡難過,總覺得汪浩哲現在的傷痛是因她而起,初次相見時的刀傷骨折不關她的事。當時在樑家,只想擺脫那地方,趕緊南下尋找黃文正,她確實沒有很好地爲他打算過,由着樑大爺用土法替他粗略處理一下傷口。帶上些草藥便坐船遠行,延誤了醫治,結果大街上遇到週五那羣惡霸。汪浩哲舊傷未愈第六十四章 厚院又被痛打重創,如果不是王掌櫃發善心,剛好遇上隱居的杏林高手。爲他重新接骨治療。否則的話汪浩哲這輩子等於是被她給害了。
“哥哥,替你接骨治傷的馮老是位有名的大夫,他說你情況特殊,舊傷連着新傷,而且還傷得特別重,雖然開了千金方,新骨生長不會太慢,但爲保證能恢復到從前。還須遵醫囑靜心將養,不宜操之過急。前陣子大牛哥家條件不甚好,我們只有好藥。卻沒有滋補的東西吃,天氣又冷。不利於恢復,現在好了,咱們聽大夫的,耐着性子調養,好不好?過年前讓大牛哥去問了馮老的徒弟曾大夫,也說要躺夠一百天的!”
小喬勸着汪浩哲,汪浩哲狐疑道:“還沒夠一百天嗎?我怎麼覺得好像過了好幾年?小喬,馮老的醫術我信,自己身上變化我能察覺得到,你說的醫館大夫真是他徒弟?他到底懂不懂啊?傷筋斷骨,不能總躺着,醫治過後也要活動的!”
“哥哥,不是說了你的傷不同於人嗎?等天氣再暖和些再活動不遲。”
“嗯,哥哥知道怎麼做的,不會有事,放心!”
汪浩哲眼睛只管望向窗外,神態放鬆,和小喬說及醫治傷病時的感受:“對了,我記起在醫館裡迷迷糊糊中一陣鑽心的痛,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根骨頭……後來大牛跟我說是斷骨重接,他說你不在旁邊,你不懂!”
小喬頓覺冒汗,心想有的事說開了或許會更好些,至少自己心裡沒有了負重,便低下頭:“我一直在外邊,聽見你痛得大喊……是我對不起哥哥,因爲你第一次受傷時我、我不太懂,那時若及時就近醫治,你就不會有現在這種痛苦,我卻聽了樑大爺的話,帶你千里迢迢坐船來此地求治,結果延誤至骨頭長歪了。馮老替你診治時跟我說如果狠得下心,受得苦,就把那節骨頭打斷,重新接正,不然一輩子就廢了,是我求他做的……所以,你現在這樣子,一半是週五他們打的,一半卻是我的錯!”
汪浩哲收回目光,凝視着小喬,然後伸出秀長蒼白的手指撫摸她斑駁的小臉:
“你有什麼錯?你才七歲,再聰明,也不可能樣樣事都懂!你帶着哥哥逃命,哥哥腦子不清醒的時候,一切全憑你去打理思慮。是哥哥無能,沒保護好自己,也照顧不到你,險些讓人把你搶走,眼睜睜看你臉燒成這樣卻沒有半點辦法……小喬,哥哥要趕快好起來,不能讓你這麼辛苦!我腦子裡明明有很多東西,卻是亂得很,每天總關在屋子裡躺着無法弄通,說不定到外邊開闊地去,一邊練練筋骨,或許能有所收穫!”
“就是說哥哥非要開始活動了?”
“嗯!我早就想出門走動,你也知道在前院是不可能的!”
“那好吧,我定個時間表,不能太貪心,一天不能活動太久,慢慢來,咱們先不出屋子可好?”
小喬眼珠轉動,四下裡掃看,要是有個輪椅多好啊:“大牛哥他們此時在幹活不得閒,不然還用老辦法,我拿條棉被把你拖出去?在廳裡那個大窗子下邊也可以曬到太陽!”
汪浩哲在她頭上輕敲一下:“想都別想!你把哥哥當什麼了?也就是不省人事才由你那般折騰,還好荒郊野外沒人看見!”
小喬摸摸頭裂嘴一笑,看見缺牙棒,汪浩哲也忍不住露齒而笑,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發自內心的歡笑,第一次在燈下,小喬已覺得那笑容明朗燦爛,此刻襯着晨輝,他神采飛揚,瘦削俊美的臉上散發炫目光華,笑意自脣角溢出,陽光般溫暖璀璨的笑容瞬間舒展,宛如曇花盛放,小喬不由看呆了。一直很理解大妞二妞時不時在汪浩哲面前腦子短路的苦衷,這傢伙天生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也就罷了,那雙清冷的星眸還會說話,常常一個眼神過去就讓人動作慢半拍。小喬跟他結成難兄難弟,廝混這許久,似乎對他免疫了,以前見他最高興的表現僅僅是微笑,還以爲他不愛笑。又覺得他笑不笑都無所謂,反正那種冷鬱清貴的氣度已足夠迷人,今天才知道。原來他不笑是因爲殺傷力太大了,世間沒有幾個女人能抵禦得住這種笑顏……
小喬被催眠一般,讓汪浩哲揪起來:“放心!哥哥捱得住。就走幾步。哥哥實在太想看看外面的清明世界!”
小喬沒辦法,就近拖了把四方凳過來讓他支撐着站起身,然後挨近來讓他扶着肩膀,嘴裡提醒着:“慢點,左腳小心莫拌着棉被……哥,潘二伯家的金山說他有空閒,我便畫了張圖讓他拿去替你和二虎各做一根木拐。”
ωωω.t tkan.¢ O
汪浩哲咬牙吸着冷氣:“好!做吧!我要開始練步,我要……走路!”
小喬稚嫩的肩膀起不到太大作用。汪浩哲一手握住她的肩,另一手抓扶門框、板壁,強忍痛楚。靠着堅強的毅力,硬是走出門。終於支撐不住,兄弟倆雙雙歪靠着板壁跌倒在乾淨平整的廊沿木臺上。
汪浩哲臉上掛着顆顆汗珠,在陽光映照下熠熠生輝,他卻渾然不覺,手扶圍欄,一臉愉悅地展望眼前這個並不算大卻絕對不能說小的新院子:十字青磚路,連接前院、小木樓、右側院門,院內還沒來得及種上太多植物,有點空,滿眼都是嶄新的大竹剖片圍編起來的緊密籬笆,木樓左邊平臺木亭子旁剛移植的幾叢竹子和兩棵桂樹還沒復活過來,有點蔫蔫的,右邊那株原地生長的榕樹卻很精神,經過秋霜冬雪,樹冠依然青翠碧綠,樹下兩間泥牆草房卻讓汪浩哲皺眉:
“那就是大牛說的廚房?做得也太粗糙了!”
小喬哧地笑了:“你還想要怎樣精緻?將就吧,木樓裡不能生火,茶水藥湯可以小心冀冀用炭火爐子煮,我們得在那裡燒大鍋水洗澡!”
汪浩哲像剛想起來似的,舒展眉頭道:“小喬,我們兄弟以後自己煮飯吧!”
小喬小心地把汪浩哲雙腿放平,很快跑進屋拿出帕巾替他拭去汗珠,撅嘴道:“就知道你會這麼想——你自是不肯到前院去與一大家子人共桌吃飯,只會拖了我在後院開伙,你什麼都不會做,到時只有我一人辛苦!”
汪浩哲又露出他那蠱惑人的笑容,擡手將小喬的頭髮揉得更亂些:
“好啦,哥哥會幫你的!”
小喬指點着院子:“這院子原本是劃歸二虎哥的,現在我們先住着。他們說這裡泥土肥厚,可以種些東西。春天快到了,我得想一想,在院子裡種點什麼好呢?嗯,東邊有幾棵梨樹,還有一排芭蕉樹,算是有果子吃了,那就在籬笆邊撒上絲瓜、南瓜、黃瓜種子,讓藤兒四處亂攀去,院門處種幾行向日葵。不是有句詩說‘夜雨剪春韭,新炊聞黃粱’麼?可見春韭應該很好吃,我們在那邊翻土種點春韭、青菜、茄子、辣椒,這邊搭個葫蘆架,哥哥你愛吃葡萄嗎?也搭個葡萄架?再養幾隻小雞,每天在架下覓食……哇,真好玩!”
“怎麼只種瓜,種點花不好嗎?”
“瓜藤會開花的啦,你見過南瓜花嗎?好大一朵,很漂亮!”
汪浩哲奇怪地看着小喬:“農家院子如此經營倒是極好,我都沒想到,你怎麼懂這許多?”
小喬笑:“前院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啊,籬笆上還有舊年留下的枯乾瓜藤,我問過大妞姐,她說往年院子裡的瓜菜都是她和二妞姐一起栽種,開春她們會來教我種!”
汪浩哲略有些感慨,搖頭道:“小喬,難道是因爲落難所致?你這麼小,卻已學得八面玲瓏,輕易就能與人稱兄道弟,成爲朋友,取得別人的幫助,這點,我竟不如你!”
小喬眨了眨眼道:“哥,說不定我們不是親兄弟?你比較尊貴,不與一般人交往,我卻是遇見什麼人都能說上幾句話,或許,我只是你家一個庶出的……”
“你胡說什麼!”
汪浩哲變了臉,聲音徒然提高,把小喬嚇一跳,張大眼楞楞地看着他:
“我……開玩笑的!”
汪浩哲臉色本就蒼白,此時變爲青白,看到小喬害怕的神情,目光由冷洌轉爲憐惜,伸手把她攬進懷裡,嘆口氣低聲道:
“那樣的話以後再不許出口,玩笑也不可以!懂嗎?不是親兄弟,誰肯不離不棄一同亡命異鄉?我們家定是遭了什麼變故,我們兄弟都傷在頭部,一時半會記不起前事,但我能斷定:我們不是尋常人家出來的,骨肉至親心靈相通,你是我親弟弟,這個假不了!”
小喬伏在他懷裡,沒來由地想起黃文正來,黃文正揹着她在河岸上跑,陪她坐在船艙裡,摸着她的頭問:“小嬌,你餓不餓?”
然後他跑出艙外去坐,沒拿什麼給她吃,最後竟然把她丟下了……
那個傢伙纔是親哥哥!他到底是粗心還是故意的啊?
小喬無數次地想過黃文正扔下她的原因,她這個妹妹不可愛嗎?是個累贅嗎?既然帶出來了,就沒有扔掉的理由啊,他肯定是粗心!可是沒理由粗心到忘記妹妹,他還有個小跟班呢,就算忘了也不轉回來找,難道,他們遇到強盜,被害了?也不對啊,船上還有她這麼弱的女孩,都沒害去……小喬想不通,這問題就扔進腦子一個角落,不常去想黃文正了,但她還是保留了一個習慣,去到某個地方,遇見個人說着話,就會有意無意地問上一句:“你們這地方有沒有姓韋的人家啊?”
韋姓姓氏特別,應該極少數,只要在這吳州地帶問到了,說不定就是嫡母韋夫人的家族所在地,只要找到黃文正和他外公,自己也能有個身份,不算是無根浮萍了。到時可以幫助汪浩哲找他的身世,他說得沒錯,他肯定是個家世清貴的,從京城到江南,緝捕令都追了過來,他家,是出大事了!
“小喬?”
小喬舒舒服服趴在汪浩哲懷裡神遊天外,汪浩哲卻支持不住了,雖然背靠板壁,總保持一個姿勢很容易會累,腿也痛起來:
“今兒是起得早了些,可別睡着!”
小喬趕緊爬起來,替他揉揉雙腿:“對不起哥哥,我以後不亂講話了!”
汪浩哲移動一下身子,微笑道:“不用擔心,你問我的許多事物我都能慢慢記起,總有一天,我們的身世會想出來的!”
“這個我相信,該來的,總會來!”
小喬看看日頭漸高,問道:“要回屋了嗎?”
“再坐會,這陽光真夠暖和!”
汪浩哲被關在屋子裡將近三個月,憋悶壞了,乍一得見廣闊天日,曬着和熙的陽光,呼吸着清新空氣,哪裡肯這麼快回屋,指着院內景物對小喬說:
“我們在這院子裡住,給它起個名吧!”
小喬笑道:“不是叫後院麼?”
“那就叫厚院!情義深厚的厚!記住,我們永遠是最好的親兄弟!”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