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門口與滎陽公主會合,滎陽笑着說道:“太后身體不適,免得你還要去慈寧宮一趟的。怎樣,還好吧?二位娘娘對你還算不錯,母后以前見敬王妃時,都沒讓她這麼輕鬆,莊王妃和仁王妃在太后面前更加拘束不安,你倒是一派從容自然!”
小喬看了看緩緩跟在後邊的幾個教引嬤嬤,對着滎陽燦然一笑:
“還不是因爲有姐姐在旁?我一見着姐姐,心立刻就定下來!二位娘娘也很親切和氣,說話如述家常,便不覺得害怕了。”
滎陽伸手摸摸她嫩滑如嬰兒肌膚的臉龐,嘆息道:“瞧這粘人的小模樣,怪不得四弟如此疼愛!德妃娘娘是個真正和氣慈善的,淑妃卻罷了!本來這次召你進宮由德妃出面,她非要和德妃一同見你,那份心思誰看不懂?你給她應盡的禮數就好,也不必想太多!”
進了一趟宮苑,總算是了了一件事。小喬卻對那四個教引嬤嬤發了悚——宮裡出來的,說不定論品序她們還算得上是個官兒呢,可不是老外公給她請的鄉間教引媽媽,任由她隨意糊弄,奉了二位貴妃之命,自是要盡心盡責地教導,看來不能馬虎了,得認真學習才行。
仁和殿上,參加殿試的貢生們贊拜行禮畢,經皇帝隨機點了幾個人上前提問,然後便頒發策題,貢生們題卷在手,即緊張地埋頭答題,皇帝離開龍座,下殿親自巡看一番,展目四顧,發現今科盡是年輕才俊居多,不禁展顏,爲不致打擾到考生思緒,影響答題,皇帝悄然轉身。負手離去。
共四道時務題,限時答題,日暮交卷,由才子們盡情揮灑才華,展示智慧。
秦澄跟在身後稟報:文華書院院長許鳴風等着覲見。
皇上笑道:“你去,帶他在仁和殿外巡看一回,身着文華書院藍衫的貢生,可不是大半。而只是小半!”
秦澄應聲下去,卻見另一名近侍張童從階下順側邊拾級而上,看他走近來行過禮,問道:
“你怎麼來了?宮裡都弄好了?”
“遵皇上旨意,西域來的這批貢品已交由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共同打理,淑妃娘娘因見奴婢在旁只是閒着,說皇上身邊不好缺了體己的人,打發奴婢回來。”
淑妃是個精巧細緻的,這點德妃卻不及她。
皇上點頭道:“黃小姐可入宮了?”
“黃小姐得了傳,早早便在宮門處候着。已經覲見過二位娘娘,二位娘娘都對黃小姐十分滿意。各自都有不少賞賜,淑妃娘娘還給了兩塊珍貴華麗的紫狐皮毛!”
“是嗎?那紫狐皮毛可是極爲難得,朕剛給了淑妃,她還未捨得縫製穿用,便給了黃小姐?”
皇上微微一笑:“今日仁和殿上未決出勝負,狀元不知是誰,內苑倒是有人得了好彩頭。也算一個狀元嘍!”
張童抿了抿嘴,秀氣的臉上現出笑意,左右看了看。終是忍不住,躬身說道:
“皇上,黃小姐她、她……”
“她怎麼啦?”
“她是那天金福大酒樓女扮男裝的韋越雲、韋小姐!”
“什麼?”
皇上正要舉步走下臺階,猛地頓住腳,險些站立不穩:“怎麼回事?那小妞妞不是商家女麼?何以又成了三品官之女黃文嬌?你你……莫不是眼花了?”
看到皇上一張臉沉下來,張童也忙端肅起來:“皇上,千真萬確!奴婢特意去到德妃娘娘身後站着看了看,是她!”
皇上狐疑道:“難道是人有相似?”
張童說:“稟皇上:實乃一人!奴婢與跟隨黃小姐的端王府侍衛閒話,侍衛並不隱諱,直說便是韋越雲——黃小姐在江南投靠外祖父時,外祖另給起的名和姓!此事太子爺、敬王爺都知道!”
“爲何朕不知道?”
“想是覺得些微小事,無關緊要,皇上不知道也無妨!”
“豈有此理!都要做朕的兒媳了,怎可以不知道?”
皇上臉色變幻幾下,轉頭見到殿角走出秦澄,後邊跟着一本正經、揹着手踱着方步的許鳴風,不由得哼笑兩聲:
“不讓朕知道……不讓朕知道險些兒就要壞事!”
此時看到許鳴風,皇上心裡大爲舒暢——許鳴風這老小子眼力夠毒的,一眼看上小妞妞,想拉回去給他兒子做媳婦!好在小妞妞先與趙瑜訂了親……原來、原來小妞妞就是小喬啊!這般乖巧伶俐,怪不得瑜兒念念不忘,非她不可,不錯不錯!那天看着許鳴風替他兒子打算,自己心裡還悶悶的,想着這小妞妞爲何生在商賈家,若是給了趙瑜豈不挺好?那小子正爲不要妾侍與太后打擂臺,真給他只怕也會找藉口推拒掉,可那小妞妞確實稀罕,讓許鳴風求得去做兒媳實在可惜!卻沒想到……哈哈!世事奇妙,真真有趣啊!
許鳴風上前來作勢要給皇上下跪請安,皇上呵呵笑道:
“免了!陪朕去偏殿飲茶,手談一局如何?遲些時也能略知點風聲,看狀元是誰!你剛纔也瞧見了,殿中參考的貢生中並不是你的學生居多。我可有言在先,今科狀元若不是文華書院的學子,你這浮誇之風可就坐實了!乖乖給書院換個院長,回來上朝,權當陪朕了!”
許鳴風微笑:“皇上,臣下方纔細細看了,殿堂中可有一大半人是文華書院的學子!”
“胡說!那藍衫……”
“皇上,如今又不是入院讀書之時,有幾個人會穿那藍衫院服?今日臣下大兒俊卿都未着院服!”
皇上眨了眨眼:“是麼?剛纔未曾細看,倒是不見許俊卿——你不會又來誆朕罷?”
“哈哈!不敢不敢!”
秦澄、張童引路,兩人往偏殿走去,一路談笑風生,氣氛輕快愉悅,光華燦爛的龍袍和暗紋葛布衫走在一起,並不和諧,但內侍們司空見慣,並不覺突兀。就連皇上笑得高興,伸手拍在許院長肩頭,然後就那樣攬了許院長往前走,也覺得十分自然。
當年的楚王與晉王同在許鳴風的父親教導下讀書,許鳴風本是公卿世家公子,卻被指作皇子伴讀,好不鬱悶,偏偏二位皇子一同看上他。都要他隨侍,爭執不下便一人陪兩個。那時的楚王心氣盛,總覺得老師和小伴讀都對晉王好,晉王有天賦,讀書厲害那是一定的,老師對晉王偷偷偏心喜愛也罷了,小伴讀也多傾向於晉王,楚王肯定不服氣,即使是皇子,也奈何不了老師。就抓了許鳴風到偏僻處,大加指責。許鳴風卻說: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稟持一顆公平心,絕沒有隨意偏向誰!晉王行書快,背書也快,佔盡先機,自然可以爲所欲爲,我只是伴讀,皇子們要我做什麼。我唯有聽命……晉王殿下半個時辰看完一本書,我得遵命爲他去另選一本,他能騰得出那個空閒指使我做這樣那樣。楚王殿下卻不能!一個時辰看不完一本,我如何能替您多做事?爲您效勞!
楚王經常被他一番振振有詞駁倒,三人就在那樣的情形下一同長大,許鳴風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才學與晉王並齊,因而與晉王多有話說,三人辯論中他和晉王往往持相同觀點,但他就是有本事讓楚王恨不起他來。緣由在於他了解楚王,年輕時候的楚王注重練武,不愛讀書不擅思考,思想、頭腦極其簡單,一是一二是二,許鳴風總是在過後找楚王談心,將楚王思想上認識不到的地方指出來,細緻地分析解說……如果說許父在那時候就堅定地成爲晉王派,那麼許鳴風則是有意無意地做了兩面派,他認同晉王的治國之才,但少年楚王愛憎分明、率直端正的性格又吸引着他,明面上他與晉王走得近,私底下他對楚王的幫助卻是非常之大,楚王府只重武將,經許鳴風點提,楚王纔開始讓人招募有才幹的幕僚,便是在晉王登基奪位,楚王淪落西北之時,許鳴風守孝致仕在家,仍暗地裡爲楚王出謀劃策,因而楚王重回京城,登上帝位,對曾輔佐晉王的許家分毫未動,不明真相的人頗爲不解。
而皇帝近侍和許家人只知道,這兩人私底下相處可以不論君臣之禮,你我相稱,通宵達旦下棋或談話,困了可以同在一張榻上,你一頭我一頭,各自打盹。
君臣相對而坐,中間隔着棋盤,皇上舉手落下一子,微笑着對許鳴風說道:
“那天在金福大酒樓遇上的小妞妞,哪裡去啦?”
許鳴風看了皇上一眼,陪着小心:“這是要我跪下謝罪?”
皇上哈哈大笑:“你倒是靈通,我剛剛纔得知:韋越雲居然是我瑜兒未過門的王妃!這小妞妞耍了我們一道,用個假名糊弄公公,這還了得!”
許鳴風搖頭苦笑:“聰明精靈的小妞妞,恐怕也只有一個,天下再找不到第二個來!不過是端王趙瑜得了去,我也高興,總歸還是我的學生!”
皇上笑着:“你是如何知道的?真的尋跡去問人家啦?告訴你,問也是白問,小妞妞早就與趙瑜訂了親!”
許鳴風一怔:“端王可一直都說是未曾訂親的!”
“在你見到她之前,這算不算早?”
許鳴風不滿:“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個門,你們翁媳兩個做的事竟都差不離!我許家這虧是吃定了!”
皇上挑眉:“我和小妞妞怎麼你啦?”
許鳴風唉聲嘆氣,道出原由:原來科考前一天,許真卿和哥哥許俊卿出門逛了一圈回來,許俊卿就一直黑着個臉,見過父母便回房關起門,不聲不響也不吃飯,晚上居然也不睡覺,房間的燈亮到半夜,許鳴風百思不解,去找二兒子追問,才知道原來他們在街上見着了韋越雲,許俊卿果然喜歡小妞妞,誰知又發現小妞妞身邊有端王府的侍衛,一打聽才知道,那是未來的端王妃!
“皇上,你們翁媳這不是存心害人嗎?你不知兒媳別名,看着我在那裡瞎着急,如今又來取笑我也就罷了,那小妞妞訂了親即將出嫁,明知自己生得花容月貌,還要跑出來,惹得人見了動心……俊卿會試原本應該得着會元的,那一夜未睡,傷心難過,第二天能考得好嗎?自然是失利,會元讓江南一位舉子得了去!這次要是狀元也得不着,那也無可奈何!”
皇上指着他說道:“你這老小子,明顯栽贓嫁禍!考不上會元你不自責教子不力,俊卿學問不濟,反來怪我家小妞妞!我可沒頒下律法,禁止訂了親的姑娘上街遊玩!對了,你那日自己也說:十六歲的姑娘,只怕已經訂了親!而且小妞妞穿的是男裝,整個一小公子模樣,俊卿也喜歡,我看你得回去細細問問,他是不是喜好那什麼……不多說,你知道的!”
許鳴風手一抖,正欲落下的棋子抓不穩,掉了下去:“這樣的話,誰都可以亂說,唯獨皇上可不能啊!”
他四下裡張望,見內侍都在殿外站着,並未近前,臉色才鬆緩下來:
“讓人聽見,俊卿這輩子只怕真就娶不着妻室了!”
皇上笑道:“人正不怕影歪,你慌什麼?放心吧!讓人聽去又如何?即便真有那回事也無妨啊,找個合適的姑娘,給他賜婚就是了!”
許鳴風欲哭無淚:“皇上……真沒那回事!”
下棋,閒話,用過午膳,小憩一會,兩人又到別處去轉了轉回來,坐下用點心,談論南方各小國情況,日暮過後不久,內侍來報:考生俱已交卷,因皇上想早知科考情況,讀卷大臣即時閱卷,已經精選出十張最好的卷子,待呈皇上御覽!
皇上說道:“呈上來!”
內侍們點上數盞大燈籠,將殿室照得光華燦爛,八名讀卷大臣推選出兩名代表,捧着一隻長方形紅木匣子進殿,行了跪禮,將匣子打開,取出前十名卷子,在御案上一一展開,閱卷大臣蔣學士指着其中兩份卷說道:
“此二卷,無論文采、策論、書法,俱是一樣的精彩卓絕,想來答卷的二位貢生才學思想應是相當。臣等輪流閱過,各自打上符號,最後竟得出並列第一的結果!爲示公平謹慎,又再閱過三次,方能分出主次!”
“竟有這等事?即是說:今科差一點給朕出了兩個狀元?”
皇上和許鳴風同時拿起那兩份卷子,一看之下,許鳴風鬆了口氣:他認得出那筆跡,最終勝出的,是他的兒子許俊卿!
另一張卷子輸在書法上,這樣有點勝之不武,但勝便是勝,敗便是敗,他只要這個結果,文華書院可丟不起這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