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頭上也戴着黑色帷帽,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出他身材十分好,儘管只穿了一身普通的玄色衣袍,周身的氣度卻呼之欲出。
他站在大門口朝馬車消失的方向看了片刻,一側的街上忽然有一匹快馬疾馳而來,趕到他身前,猛地一拉繮繩,“籲”的一聲停下。
馬上人翻身下來,跪倒在玄衣人身前:“爺,查清楚了!”
“進來說。”玄衣人走進大門,手下跟了進來,大門倏忽關上。
走到院中那顆枯樹下,玄衣人站定,摘下了頭上的帷帽,露出那動人的劍眉星目,不是別人,正是唐王蕭今來。
手下在他身前跪倒:“回王爺,屬下已查清,常平之失蹤之時,常安之人在京城,但是他的得力手下卻恰好請假回老家去了。”
蕭今來微微“嗯”了一聲。
手下繼續報告道:“常安之排行第二,乃齊國公小妾所生,性情乖張,爲人狹隘,不被齊國公所喜。常平之是嫡長子,本是齊國公府的繼承人,卻於去年中秋節後,忽然于軍中失蹤。之後常安之與宮中常貴妃來往密切,兩月後,皇上下令封庶子常安之爲齊國公世子,繼承國公府。之後不久,常平之在京城的兩處宅院亦被神秘人買走。”
玄衣人目中似有精光一閃。
“你覺得如何?”
手下拱拱手,壓低了聲音道:“依屬下猜測,常平之失蹤一事,應與常安之干係重大。”
蕭今來微微點頭,轉頭看向身側的那顆枯樹,二月已經到了末尾,天氣即將轉暖,這可枯樹,也該發出新綠了。
“再去查,順便給常安之找些麻煩,免得他整日無事可做。”
※※※
“去告訴你們家老爺,大姑娘回來了!”千山跳下馬車,一腳踹開了謝家的大門。
門房知道他是唐王殿下的總管,早已嚇得屁滾尿流,飛跑進去報告謝三叔了。這邊千山又轉回馬車旁,打開車門,讓蒹葭和白露一起把謝玲瓏扶下車來。
門房到正房報告的時候,謝三叔和謝三嬸正打作一團,謾罵聲不斷傳來,中間夾雜着摔東西的清脆響聲。
“你,你,好啊,我嫁進你們謝家,辛辛苦苦十幾年,你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人!”謝三嬸哭罵道。
謝三叔毫不示弱:“放你的屁,什麼偷人,你這臭娘們,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你纔是偷人,你還沒跟我說清楚那個王員外到底是怎麼回事!”
“什麼王員外,鬼才知道什麼見鬼的王員外,你別血口噴人!”
“有沒有你自己心裡清楚,今天不給我說明白了,你哪也別想去!我愛把誰收進屋子,你也管不着!”
謝三嬸急了:“你個不要臉的,連帶那個小蹄子,你們兩個都是不要臉的賤貨!我還沒死呢,就敢這麼着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腥,好,我治不了你,看我打不死那個小蹄子!”
“你敢!”謝三叔也急了,“關她什麼事?!你要是敢動她,看我不休了你,好叫別人也知道你偷人的事!”
“誰偷人了,你,你給我說清楚——
”謝三嬸哭喊得幾乎都破音了,聽起來真是極其悽慘。
噼裡啪啦,叮叮咣咣,又是一陣砸東西的聲音。
門房在外面聽着,一時間只感覺一個頭兩個大,這到底是進去還是不進去呢?進去吧,怕他們砸東西不小心砸到自己,不進去吧,唐王爺大總管在那裡等着呢……唉,真是的!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房門忽然開了,謝三叔氣呼呼地走了出來,和門房正好打了個照面。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吼道:
“你在這幹什麼?大白天的,做鬼啊!”
門房連忙低頭:“回,回老爺的話,外面,外面……”
“外面什麼,咬着你舌頭了?還不快說!”
“外面……唐王爺的大總管送大姑娘回來了!”門房說罷,連忙退後兩步,生怕謝三叔一巴掌打上自己。
“什麼?那死丫頭還知道回來?!”謝三叔恨得咬牙切齒,邁步就要往外走,忽然又頓住,“你說什麼,千山總管送她回來的?”
“是,是啊……”
“他奶奶的……”謝三叔罵了一句髒話,想了想,咬咬牙,生生把自己的怒氣憋了回去,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這才重新往大門處走。
誰知謝三嬸卻忽然從屋裡衝了出來,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給我站住!不把事情說清楚,哪也不許去!”
“閉嘴,臭娘們!除了敗家壞事,你還能幹點什麼!”謝三叔怒吼一聲,反手一掌,結結實實地拍在了謝三嬸的臉上。
啪——
這一巴掌可真是響亮,響亮到門房都忍不住一哆嗦,彷彿這一掌是打在了自己臉上一般。
謝三嬸頓時就懵了。
謝三叔哪裡會理她,把她丟在地上,擡腳就往大門處走去,門房連忙跟上,只留謝三嬸一個人,帶着好大的一個紅掌印,呆呆地在那裡站了半晌。等謝三叔走的沒了影子,她這才反應過來,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嗚哇”一聲,驚天動地地大哭起來。
謝三叔趕到大門前的時候,千山早已經不耐煩了,看到他來行禮,滿臉陰沉的樣子簡直嚇人。謝三叔只好硬着頭皮上前,陪笑道:
“哎喲,千山大總管,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千山翻了個白眼,看都沒看他,只引了謝玲瓏自顧自地往裡走,對他所說的一切殷勤客套話充耳不聞。
一直走到謝玲瓏居住的小院,看蒹葭和白露一起把謝玲瓏扶進去,千山這才轉過身來,擋在門前,擋住了謝三叔往裡走的去路。
“謝姑娘受了傷,需要靜養,謝老爺沒事就別去搗亂了。”
謝三叔一愣:“瞧千山總管說的,我怎麼會是搗亂呢?玲瓏是我的侄女,我照顧她還來不及!”
千山冷冷一笑:“你一邊呆着就是對她最好的照顧了。我不妨實話跟你說,謝姑娘昨夜是爲了幫王爺辦事纔不小心受了傷,王爺對此很是重視,特意命我來照管,還留下兩個丫鬟照顧。但謝姑娘畢竟是姑娘家,我不方便在身邊,打今天起,我會每天都來查看一次,謝姑娘若是恢復的不
錯,一切都好說,倘若有個什麼不太舒服的地方——”
說到這裡,千山停頓了一下,目光緊逼着謝三叔。
謝三叔哪裡受得住這樣凌厲的目光,當下就兩腿發顫,簡直要軟倒下去,不等千山繼續說,他連忙接口道:“不會的,不會的,我一定會讓人好好照顧玲瓏的,請千山總管放心,請王爺放心!”
“那就好。”千山冷冷一笑,“那麼我就先走了,明日再來看望謝姑娘,你且好自爲之。”
“哎哎,草民恭送大總管!”謝三叔抹了一把汗,連忙跟在千山後面,往大門處送去。
誰知千山走了兩步,卻忽然又轉過身來,拿鞭子指着謝三叔的鼻子,沉聲道:“對了,忘了告訴你,叫你府上的那些貓貓狗狗也都老實點,倘若驚動了謝姑娘,被王爺知道,王爺不高興起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他這一鞭子簡直猝不及防,差一點戳到謝三叔的鼻子上,嚇得謝三叔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
“是,是,草民一定遵命,一定遵命……”謝三叔哆哆嗦嗦地回答着。
千山瞥他一眼,沒再說什麼,轉身快步而去,只留謝三叔一個人站在原地,那些汗滴滴答答地流下來,沾溼了衣襟,他都沒敢擡手去擦。
望着千山離去的背影,謝三叔只在心裡暗暗叫苦,翻來覆去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完了,這下完了!
這一回,不僅把齊國公世子常安之給得罪了,就連唐王蕭今來,也給得罪透了!
這可怎麼辦!要知道,這兩個人,哪一個他可都惹不起啊!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因爲謝玲瓏那個賤丫頭?要不是她,他謝家怎麼會如此?常安之爲什麼不肯娶她,卻又不肯放手,偏偏非要她做侍妾不可?唐王殿下又是爲什麼莫名其妙就看上了這個臭丫頭,處處都護着她?
她到底有什麼好?!
謝三叔思來想去,得不出結果,最後只能把氣都撒在謝三嬸頭上。
對,都是這個敗家娘們,若不是她昨天晚上辦事不利,常安之的事不就生米煮成熟飯了嗎?哪裡還能讓那臭丫頭跑了?哪裡還會被唐王殿下接去?哪裡還會有這一攤子弄不明白的事?
謝三叔越想越氣,忍不住開口罵道:“這個臭娘們,真是個廢物,還敢攔着我納妾?看我回去不打死她纔怪!”
※※※
小院裡,三個丫鬟站成一排,呆呆地看着謝玲瓏被扶進來,那眼神彷彿看到死去的人又活過來了一樣。
老實說,此時此刻,謝玲瓏只覺得自己身上彷彿有無數蟲蟻在叮咬一般,簡直沒有一處不痛的,但是她還是強打精神,朝這三個丫鬟一一看過去。
夏荷,秋桂,冬梅……春桃不在。
謝玲瓏很想問春桃哪裡去了,可惜她因爲那媚藥的緣故失了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好用目光在三人面上打量了一遍,便示意蒹葭和白露把自己扶進屋子裡去了。冬梅三人好歹還有點眼力見,知道蒹葭和白露似乎頗有來歷,又和謝玲瓏這般親密,於是都識趣地退到屋外,沒有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