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停住動作,疑惑地看向謝玲瓏:“啊?爲何?”
謝玲瓏望着這個黑黝黝的洞口,沉吟道:“這個洞距離那個墳包這麼近,或許有什麼聯繫也說不定,你看這些土都是新翻的,此處十分荒僻,能翻動這些土的人,除了葉康想來也沒有別人了。”
捕快還不習慣聽從謝玲瓏的命令,儘管她一直氣度從容,驗屍的時候膽量也異於常人,但在這些下層捕快眼裡,她其實不過還是一個跟大家都一樣的,吃衙門飯的人罷了。於是捕快下意識地看向蕭今來,想詢問他的意見,但蕭今來似乎是早料到會有人對謝玲瓏的話有所質疑似的,直接道:“都聽她的。”
於是一衆人便又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墳包前,準備開墳掘墓。
謝玲瓏和蕭今來退後到不遠處,留出地方給捕快們動手,見謝玲瓏一動也不動地盯着那墳包,似乎若有所思,蕭今來忽然發問:
“在想什麼?”
謝玲瓏轉頭道:“在想,葉康到底去了哪裡。”
蕭今來挑眉:“想出結果了麼?”
謝玲瓏老實搖頭:“沒有。王爺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吧?王爺可是有線索了?”
他一直都是那種萬年不變的冷淡表情,在外人看來,不管眼前發生什麼樣的事,似乎都從來沒有變過。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爲唐王蕭今來是個冷酷無情的人,謝玲瓏最開始也是這樣以爲的,但隨着後來相處發現,他其實也是會有情緒變化的,雖然不明顯。而且也是會關心人的,雖然很多時候說話都戳人心的耿直。
所以謝玲瓏纔會這樣直接地和他討論案情,因爲她知道,在辦案的時候,他是冷靜的,她可以說十分欣賞他的這種冷靜。
蕭今來沉默了一會兒,纔看着那即將挖開的墳包,回答了她的問題:“事要一件一件做,先看看這裡面是不是馮小葵再說。”
謝玲瓏點點頭,也隨着他的目光看去,誰料他的話剛說完不久,那邊挖墳的捕快們卻忽然停止了動作,齊齊“咦”了一聲。
“怎麼了?”謝玲瓏連忙跑過去看。
只見那墳頭上的土全都挖開之後,下面竟然不是盛放棺材的大坑,反而露出了一截石板,謝玲瓏皺着眉頭想了一下,回去把情況報告給了蕭今來,蕭今來道:“撬開石板,接着挖。”
捕快們得了命令,便又把那些浮土撥開了些,找到石板的一角,合力將它撬了起來,但剛剛撬起一點點,就有人忽然喊道:“慢點慢點,這底下不對勁!”
聽到這一聲喚,蕭今來也坐不住了,乾脆命千山把自己推了過去。
石板有一人多長,大約是正方形的,看起來並不厚,但也不好挪動,所以他們用了撬一角的方法。但撬起一角來,對面那一角必定會朝土裡壓下去,但是怪就怪在,在這邊撬動的捕快們覺得對面那角下面似乎有點軟,並不像是壓進土裡的感覺,這才連忙叫了起來。
“去看看。”
聽捕快們
說了情況,蕭今來的臉色露出一絲凝重,示意他們到對面那角下面去瞧瞧,這一瞧不要緊,那去看的捕快立刻大叫起來:
“有個人!這底下有個人!”
不管是什麼樣的人,被埋在墳墓裡的石板下面,都不會是活的了,因此也不用擔心被石板壓了之後會怎麼樣。衆人既驚且疑,很快動手擡起了石板,露出了下面的那個人——還有一具嶄新的棺材。
“這回不用再費心去找葉康逃到哪裡去了。”謝玲瓏望着棺材旁邊躺着的那個,乾瘦的,彷彿脫水了一樣的年輕男子,喃喃道。
儘管僅僅只看過葉康的畫像一次,她也可以十分肯定,這個男子,就是連殺了四人,又把馮小葵的屍身盜走的葉康無疑。
而葉康的頭頂不遠處,便有一個一人寬的黑黝黝的洞口,方向直通他們之前在上坡上發現的那另外一個洞口。
“這就是葉康啊……這小子,不會是埋了人之後,自己又鑽進墳墓裡,悶死了吧?”有捕快小聲嘀咕道。
“他不是悶死的。”謝玲瓏接口道,“他是服毒的。”
三氧化二砷,俗稱砒霜,是古代爲數不多的,尋常人容易得到的致命毒藥,服毒後迅速發生嘔吐,腹瀉,腹瀉頻繁並伴有痙攣疼痛,嚴重病例面容焦慮,呈脫水貌,全身皮膚溼冷,死後屍僵明顯,腐敗緩慢。
土坑裡的葉康正符合這些症狀。
謝玲瓏盯着葉康的屍體看了一會兒,又查看了一下週圍的情況,纔對捕快們道:“可以把他擡上來了,先驗他。”
葉康被擡上來之後就放在土坑旁邊的地上,衆人退後幾步,給謝玲瓏留出驗屍的地方,一雙雙眼睛卻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等着聽她的驗屍結果。
千山拿來了謝玲瓏的勘察箱,謝玲瓏打開來,穿上長袍,戴上口罩和手套,衆人皆都伸長了脖子,一面瞪大眼睛看向她箱子裡的東西,一面在心中嘖嘖讚歎。
千山道:“姑娘稍待,我去下面馬車裡拿生薑和蘇合香丸。”
謝玲瓏擺擺手:“不用了,我有口罩,不含生薑也可以。”
千山佩服謝玲瓏的手段,雖有疑慮,但也聽了她的話,退後了去。
謝玲瓏蹲下身,開始一件一件撥開葉康身上的衣服。砒霜中毒之後人會反射性嘔吐,葉康的衣襟之上到處是已經乾涸的米湯樣嘔吐物,謝玲瓏並不避諱,彷彿沒看見一樣,很快就把他的衣服去除乾淨,這樣的舉動讓剛纔擡屍體的幾個捕快頓時慚愧起來——方纔他們還在心裡默默罵着晦氣呢。
葉康確實很窮,從他的衣着能夠看得出來,他也很辛苦,手心裡全都是乾重活留下的老繭。此時此刻,謝玲瓏的心情很沉重,她沒有像從前那樣邊驗邊唱報,而是默默檢驗完畢,才站起身來,說出了檢查結果。
“死者葉康,年二十,身高六尺半,周身無明顯傷痕,肩頭一挫傷乃之前石板重壓所致。中毒症狀明顯,結合死者死亡地點,可斷定爲服毒自盡,
死亡時間在六個時辰之前。”
也就是說,昨天馮傑的屍體發現之後,衆人正全力以赴查探案情的時候,葉康已經割下了姜勁鬆的人頭,來到這裡祭奠,然後自己服下毒藥,從山坡上的洞口爬進去,死在了棺材旁。
生不能同寢,死而同穴,葉康所作的一切,皆印證了他心中那深深的執念。
——那麼這具棺材裡,必定是馮小葵無疑了。
謝玲瓏在心裡微微嘆了一聲,慢慢站起身,向方纔收拾起來的墳包前的那些祭品走去。祭品之中有一個小酒杯,她把那酒杯拿起來仔細查驗,便見酒杯的底部有些微細小的白色顆粒物,湊到鼻下聞了聞,沒有什麼味道。
“這是什麼?”千山湊過來。
“應該是砒霜,想辦法驗驗吧。”謝玲瓏把那酒杯遞給他。
在這個什麼儀器都沒有的時代,憑謝玲瓏的本事,想要檢驗這東西是不是砒霜有點難,但千山一定會有辦法的。
“倘若這是砒霜,那麼就是此案的物證,同時也印證了我剛纔的驗屍結果。”謝玲瓏轉向蕭今來,算是對自己的話做一個總結。
蕭今來點點頭,接着問她道:“開棺?”
“是的,接下來,就該看看這棺材裡到底是不是馮小葵了。”謝玲瓏慢慢地點了點頭,卻又道,“但我能不能要求,把棺材擡回去再開?”
“爲何?”
謝玲瓏走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道:“馮小葵已經死了一個多月了,即便天氣寒冷,此刻屍體也應該已經腐敗不堪,我怕貿然開棺嚇着他們,還有,檢驗馮小葵的屍身,我想解剖。”
解剖。
用那些鋒利的刀具割開皮肉,去查探屍體的內裡。
這種事蕭今來從前聞所未聞,第一次聽說就是在謝玲瓏這裡,第一次見也是看她動手。
古人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也講究“死後留全屍”,因此大部分人對解剖這件事應該是十分避諱的。蕭今來是爲了案情什麼都肯做的人,對此並不算太過避諱,但此前那些案子死者家屬都還在,他們不會同意的。
只有驗馮傑屍體的時候,因爲馮傑已經沒有了親屬,蕭今來才痛快地答應了她解剖的請求,但那次也不過只是打開了胃,看了看胃內容物,而這次,顯然她要做的更多。
“那就回去。”蕭今來沒有細問,直接同意了她的話,然後吩咐捕快們多帶人手,把葉康的屍體,連同這具棺材,一同擡回衙門去。
安排完之後,蕭今來就命千山推着自己下山,謝玲瓏也收拾好東西,轉身要跟去,誰知卻忽然聽得身後一個捕快忽然喊道:
“這坑裡還有些東西!”
三人連忙轉回,衆人順着那捕快所指的方向瞧去,只見黃土遮掩之下,明晃晃的刀鋒反射着光芒,一把匕首,一把斧頭,靜靜地躺在那裡。
有動作快的捕快已跳下坑去,伸手要取,被謝玲瓏喊住:“別動!讓我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