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瀰漫,轉眼到了宮門快下鑰的時辰,蕭今來的馬車穿過宮門往裡走,不時遇到從裡面出來的馬車。這些車裡做的人有的是進宮議事的大臣,也有的是應召進宮的命婦。蕭今來朝那些車看了一眼,便放下了簾子。
但他卻不知道,在他的馬車走過去之後,卻有一輛馬車的簾子掀了開來,打量了他的車半晌。
“娘,方纔過去的,可不就是唐王殿下的馬車?”
說話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她的身旁坐着一個一身珠翠的貴婦人。貴婦人並沒有順着少女的指點往外看,反而正襟危坐,板了臉道:“不過是個殘廢罷了,空頂着個王爺的名頭,有什麼用?快別看了,千萬別把心思浪費在這種人的身上!”
“哦……”少女懊惱地點點頭,把手放下了。“對了,娘,太妃娘娘今日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啊?怎麼說了那麼久?我在外面吃點心吃的都不耐煩了呢!說真的娘,我覺得這宮裡的點心味道也就那麼回事,規矩又多,還不如我在外面吃的爽快呢!”
貴婦人立刻呵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家的少問,娘帶你進宮來是爲的讓你見見世面,不是真讓你來吃點心的,怎麼這麼大了,一點心都不長?再說了,常太妃宮裡的點心,就是再難吃,你也得守着規矩踏踏實實地吃完,以後這沒規矩的話可別再說了,被人聽了去,少不得被人笑話!”
“哦……”少女委屈地撇撇嘴,嘴上還是沒敢反駁,但心裡還是忍不住嘀咕——這宮裡確實沒什麼好來的,不知道她娘爲什麼每次都樂此不疲。
當然了,少女並不知道她孃親心裡打的那些算盤,也更不知道這深宮大院裡,其實有很多人連安安穩穩吃個點心都做不到。層層疊疊的宮牆內,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也藏着不知多少人的心酸與眼淚。
少女的爹是吏部尚書金楷,當朝二品大員,此刻坐在她身邊的是她的嫡母,二品誥命夫人葛氏。葛氏育有一女一子,女兒,也就是這個少女,小名晚娘,今年十三歲,兒子名金熊,今年九歲。
葛氏孃家並不是什麼高門大戶,能嫁給金楷,皆因金楷未入仕前也是個窮小子。但金楷此人頗有眼色,嘴甜如蜜又頗有些才華,來到京城後便拜入了當時一位高官門下,後來更是一朝高中,從此順風順水步步高昇。葛氏也是個有手腕的人,她最愛做的事,就是遊走於各個高門大戶之家,結交那些貴婦們,以期可以通過人脈助丈夫一臂之力,再爲自己的子女找一個高門親家。
兩年前,金楷終於爬上了吏部尚書的高位,眼看晚娘也快到了嫁人的年紀,上門提親的人簡直要踏破了門檻,但葛氏如今眼光卻高了起來,普通官宦人家她已看不上了,她想要的,是那些皇親貴胄,只有女兒嫁給了那樣的人,他們家才能更上一層樓。
後來,她就想辦法入了宮中常太妃的眼,巴結了常太妃,成了常太妃宮裡常客,時常被召進宮去陪常太妃說話解
悶。
葛氏手段厲害,嘴上功夫自不必說,每一次都哄得常太妃開開心心的,也能得好多賞賜,只是她這麼盡心盡力地巴結常太妃,晚娘卻並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反而覺得每次都被帶進宮去,十分沒意思。
其實葛氏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攀上常太妃這課大樹,好爲自己一雙兒女的婚姻鋪路。
晚娘到了快要婚嫁的年紀,依照她爹在官場上的位置,本來送進宮去選秀女是最好的選擇,運氣好了,弄個妃子噹噹,也算是平步青雲,可奈何當今太后總是以皇帝還小爲理由,拒絕了攝政王爲皇上選秀女的提議,葛氏沒辦法,總不能讓女兒生生等着,只好另謀出路。
常太妃只育有一女,封爲德安長公主,今年八歲。雖然常太妃沒有兒子,但卻可以爲晚娘牽線別的皇親貴胄,只好和常太妃搞好了關係,這都是不成問題的。而且,葛氏私心裡其實還看上了德安長公主,一直琢磨着,自己的兒子金熊要是能尚了長公主,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晚娘不知道葛氏的這些想法,她只惦記着還想去夜市轉轉:“娘,咱們能不能晚些回去啊?”
“幹什麼?”
“二弟總愛找我的麻煩,我懶得回去見他,咱們晚些回去嘛!”晚娘拉着葛氏的手撒嬌道。
九歲的金熊是金家的小霸王,從上到下,除了金楷,就沒有不慣着他怕着他的人,有時候連葛氏都管不了他,偏偏葛氏愛兒子愛到了骨子裡,即便金熊幹了什麼不得了的事,她還覺得自己兒子了不起,比別家的孩子強,敢幹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晚娘比金熊大,又是個女孩子,平日裡難免不受金熊欺負,但葛氏總是教育晚娘要忍讓,可是忍來忍去,只忍得金熊更加囂張了,也難怪晚娘不想回家。
“什麼找麻煩,他是你弟弟,你怎麼說話呢?你將來以後少不得要依靠他,這會兒不對他好一點,以後出了事,你別找他。況且娘答應了常太妃的一件事還沒做呢,得趕緊回家去!”
被葛氏一頓訓斥,晚娘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撇了嘴,再不敢說話,母女倆坐在馬車裡,迅速往金府走去。
回到家裡,葛氏就命人去寫了一張請帖。
“親手交到那姓謝的女大夫手裡,記住了麼!”葛氏吩咐下人。
下人應聲去了,葛氏看看四下無人,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常太妃也太小題大做了,不就是個醫女麼,就算要了她的小命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不過聽常太妃的意思,就是想讓那姓謝的丫頭不好過,這倒是個細水長流的活。不過,爲常太妃辦事,她可從來沒覺得麻煩過,她已經派人去下了請帖,待明日那丫頭來了,她倒要看看,她究竟有怎樣的三頭六臂,還要常太妃親自下令整治她?
※※※
謝玲瓏收到請帖的時候,醫館已經快關門了。蒹葭打開那請帖看了,奇怪道:“吏部尚書夫人?這樣的人,什麼時候也從外
頭找大夫了?”
何況謝玲瓏雖然有名,也只不過是在百姓當中,官宦人家都有自己的大夫,哪裡會來找她?
“許是,因爲我去給齊國公看病的事?”
謝玲瓏這麼想着,但心裡也覺得有些疑惑,按理說給齊國公看病的事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齊國公夫人應該不會往外說的,這位尚書夫人又是怎麼會找到她的呢?
但她並沒有多想,當初給齊國公治病的事不也是莫名其妙找上門的麼?這背後到底有什麼樣的高人運作,她也想不明白,但美人王爺肯定是知道的,因此她也不擔心。
“明日去看看便知道了,治病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第二日一早,謝玲瓏向蕭今來報告了這件事,說到是吏部尚書夫人的時候,蕭今來擡擡頭,瞧了她一眼:
“白露不在,你自己小心些。”
謝玲瓏一愣:“這難道也有危險?”
沒有危險,說這話做什麼?
一時間謝玲瓏心裡也打起了鼓,但蕭今來隨即又道:“本王只怕你又多管閒事而已。”
謝玲瓏的臉微微尷尬:“我,我儘量不……”
“牢記規矩,遇事三思,不用害怕。”
“哎,我記住了!”謝玲瓏接下了美人王爺的十二字箴言,踏上了去金府的馬車。
去的路上,她還忐忑了一番,但見到了尚書夫人,診完脈之後,她的心就放下來了——這位尚書夫人雖然有些架子,但看起來也並不是什麼壞人。
“夫人,你只是氣血虧些罷了,待我開一副方子,調理一下即可。”謝玲瓏柔聲道。
“唉,大夫都這麼說,可我還是時常頭痛,睡不好覺。”葛氏扶着額頭道。
謝玲瓏取了紙筆,一邊寫,一邊笑道:“夫人真的沒什麼大礙,頭痛失眠,只是思慮太多,平日裡夫人還需放寬心纔好。”
葛氏的目中閃過一絲精光,謝玲瓏側身對着她,並沒有看到。
“我聽聞你醫術精湛,又是個姑娘家,因此頗有好感,你啊,常常來給我瞧瞧最好了。”葛氏說着,一揮手,叫人拿來了賞銀。
看着那白花花的銀子,謝玲瓏心裡頓時樂開了花,面上卻還要強做矜持,規規矩矩道了謝,才把銀子收下。
“我兩日後再來,夫人倘若有什麼不適,隨時去醫館召我即可。”謝玲瓏說着,行了個禮,準備告辭。
“好孩子,你去吧。”葛氏揮揮手,叫丫鬟送她出了門。
那丫鬟是葛氏身邊的大丫鬟,卻出乎意料的十分健談,送謝玲瓏出去的路上,講起葛氏的事,簡直把葛氏誇成了一朵花。說她爲人和善,體恤下人,治理後宅有方,和金尚書恩恩愛愛十幾年沒有紅過臉,簡直就是京城貴婦之楷模。
這一通下來,謝玲瓏簡直要對這位尚書夫人路人轉粉了。
但很快,現實就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