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閉着眼睛,卻仍能看得出來他的雙目狹長而上挑,睫毛細密綿長,鼻子又高又挺,嘴脣薄而動人,臉色略顯蒼白,但臉頰之上的每一處弧度都恰到好處,彷彿是被畫師精心畫在畫上的人兒一樣。
他端坐不動,全身上下卻自然散發一股說不清的氣度,儘管謝玲瓏心裡已經先入爲主,知道他只不過是深山老林裡一個小廟中的僧人而已,但這會兒一眼看去,還是忍不住有些懷疑——這個人,莫非有什麼尊貴的背景?不然,這天然而來的富貴氣度,是怎麼一回事?
謝玲瓏越盯着他看,就越覺得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但眼前的人明明很好看,她想不出這怪異感是從何而來的。
然而謝玲瓏不知道的是,其他三個人心裡的想法,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一進門,看到這中年僧人,千山和萬水就屏住了呼吸,而一旁的蕭今來,更是提住一口氣,不由自主地捏住了拳頭,雙脣發顫,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幾個人竟忽然莫名其妙地僵在了這裡。
不知過了多久,那長條案上的蠟燭忽然“噼啪”一閃,爆出一絲火星來,蒲團上的老僧人這才睜開眼,有些惱怒地看向四人:
“方纔已向施主說明,我師徒正在靜修,靜修完畢自會準備飯食與各位施主。施主們稍待便可,何故又來叨擾?”
這句話霎時打破了大殿中的沉寂,也打破了蕭今來等人的怔愣,蕭今來緊緊盯着那中年僧人,吸了口氣,緩緩道:“聽聞永歸師傅懂得醫術,特來請他幫在下治傷。”
這話出口,老主持也看向了那中年僧人永歸,然而永歸卻似乎根本沒聽到一般,仍舊閉着眼睛默默唸經,完全不理會蕭今來。
老主持嘆了口氣:“我這徒兒因病致聾啞,已許多年了,諸位莫怪。”
說着,伸手去拍了拍那永歸的肩膀,永歸這才睜開眼來,看到屋裡忽然多出了這麼多人,不由一怔。
這一怔愣間,蕭今來的目光就和他對上了,謝玲瓏心裡一動,忙去看蕭今來的臉色,只見他雙眼微眯,目中透出的光芒裡,似乎帶着悲憤憐憫質疑等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讓謝玲瓏一下子有些迷茫。
美人王爺,無疑定是認得眼前這個人的,可這個人到底是誰,能讓一向鎮定自若的他,此時此刻險些要失控?
再回頭看看那永歸,他臉上的神情就要平和的多了,許是因爲聾啞的緣故,他可以不問外界一切世事,此時此刻,臉上只有一些驚異的神情,想來應該是沒料到,他們這些人爲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吧。
老主持似乎並沒有感到兩人之間的這些不對勁,只是又拍了拍永歸,向他打了幾個手勢。永歸也回了他幾個手勢,那老主持便轉向蕭今來道:
“我徒兒說,你們既然有大夫,他就不便再幫手了,倘若你們需要藥材器具,他可以幫你們找找。”
蕭今來呼出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那好,有需要我們再來。”
說罷,竟然不再看那永歸僧人,一轉身就出去了。
謝玲瓏三人連忙跟上,一直走到廂房門口,蕭今來才頓住腳步。
千山猶疑道:“爺,您看……”
方纔那些各種各樣的情緒迅速從蕭今來的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萬年不變的冷漠臉孔,他看了看千山和萬水兩人,沉聲道:“是他,沒錯。”
萬水不禁脫口而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屬下已在這裡搜尋多年,怎麼會——”
千山一拍他的肩膀:“你也不知這深山之中還有這小廟……”
“他聾啞了……”蕭今來也完全沒有責怪萬水的意思,只喃喃道,“我們就在這裡住下,直到查出緣由爲止。”
千山和萬水互相望了望,鄭重回答了一個“是”。
“去吧,備好東西,給本王治傷。”
千山和萬水聽了他的吩咐,仍轉去廚房忙活了,謝玲瓏接過那油燈,和蕭今來一起在門前又站了一會兒。
謝玲瓏不說話,因爲她不知道從何問起,但她知道,倘若美人王爺想說的話,一定會原原本本告訴她的,因此她也不須問,只等他開口就是了。
過了許久,蕭今來果然開口了,他先嘆了一口氣,然後捏住了謝玲瓏的手,輕聲問道:“你認得他麼?”
謝玲瓏自然知道他問的正是那永歸僧人,但是很遺憾,她在記憶裡搜尋了一圈,並沒有這個人。
“我……不認得。”
蕭今來卻幽幽道:“你應該認得的,你忘記了而已。”
“我……”謝玲瓏說着,又一次試着去探尋原主丟失了的那些記憶,很快,那熟悉的疼痛感就襲上了腦海,她的腦中轟然一震,跟着眼前一花,險些栽倒。
“小心。”蕭今來伸手扶住了她,“先進去吧。”
謝玲瓏一下子渾身脫力,只好被他扶着走進了屋子,蕭今來拉着她在牀上坐下,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再忍耐幾天,待弄清楚了,我自然將一切告訴你。”
“他……他到底是誰?”謝玲瓏揉着腦袋,還是忍不住發問。
蕭今來看着桌上跳躍不定的燭火,幽幽答道:“他是……對你我來說,都極其重要的人。”
不多時,千山和萬水準備好了熱水等器具,就着昏暗不明的油燈,謝玲瓏拆開了蕭今來傷口上的紗布,準備幫他清洗傷口,然後縫合。
“你們出去吧。”蕭今來忽然對千山兩人道。
千山和萬水一愣,謝玲瓏也一怔,但很快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想法,便道:“王爺叫你們出去,你們就先出去吧,要幫忙的時候我自然會叫你們。”
千山和萬水只好先出門去等着,謝玲瓏從藥箱裡取出一粒藥丸,遞給蕭今來:“這是麻藥,在嘴裡含化了,待會兒就不疼了。”
蕭今來依言吃下,過了片刻,謝玲瓏估摸着藥效應該開始發揮了,就開始動手,誰知道還沒弄兩下,躺在那裡的蕭今來,眼角忽然又一滴淚倏忽滑落。
“王爺?”謝玲瓏一驚,忙道,“可是很疼?”
但轉念一想又不太對,之前在山洞時沒有麻藥他都一個疼字也沒喊過,這會兒服下麻藥,又怎麼會疼到流眼淚?
難道是……爲了剛纔的那個人?
看着大顆大顆的眼淚接二連三地從他好看的眼角滑下,謝玲瓏整個人都慌了。
美人王爺從來都是冷淡的,剛硬的,無懈可擊的,他什麼時候曾軟弱過?誰料在這深山的小廟裡,在這黑夜的油燈下,她竟然能夠看到他的哭泣。
這算是她的幸還是不幸?
“王爺……”
謝玲瓏心底百味陳雜,卻一句安慰他的話也說不出來,想了想,只好輕輕俯下身,替他擦了擦眼淚,然後拿自己的額頭抵住了他的額頭。
誰料忽然間,蕭今來卻伸出手來勾住了她的脖子,瞬間把她的脣印到了他自己的脣上。
“唔……”謝玲瓏頓時驚的腦中一片空白。
好像只過了一瞬,他就鬆開了她,然而她卻仍然僵直在那裡,完全無法回神。
她愣愣地瞧着他,彷彿無法相信剛纔發生的一切是事實,而蕭今來的手卻又撫上了她的臉,輕聲道:“多謝你,一直在我身邊。”
“……”謝玲瓏還是無法出聲。
“我想要睡一會,你動手吧。”蕭今來說罷,就躺正了身子,閉上了眼睛。
謝玲瓏還是無法回神。
直到片刻後,他的呼吸漸漸均勻沉靜,她才突然明白過來,他的麻藥開始起效了。
這正是動手清理傷口的好時候,她一個機靈清醒過來,連忙拿起器具,開始替他清理傷口裡的爛肉,然後縫合。
忙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弄好了,謝玲瓏悄悄舒了一口氣。牀上的蕭今來一直睡的很沉,不管她怎麼擺弄,始終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謝玲瓏輕手輕腳地收拾好一切,就準備起身去叫千山和萬水。
然而眼角一瞥,瞥見他有些蒼白但仍舊十分好看的兩片脣瓣,她又愣在那裡了。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剛纔發生的一切,是真的麼?
美人王爺,竟然親吻了她?
毫無預兆,就這樣親了她?
竟然真的……親了她?
鬼使神差的,謝玲瓏重又走到蕭今來的身邊坐下,俯身向他看去。
一瞬間,天地萬物好似紛紛從身邊退去,沒有皇城,沒有王府,沒有廢宅,沒有深山小廟,只有她,和他。
謝玲瓏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捂住自己怦然不停的胸口,然後閉上眼,對着他的雙脣,輕輕地吻了下去——
他的脣,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讓她瞬間淪陷。
謝玲瓏的臉頰立時飛紅了,明明知道蕭今來是睡着了的,但她還是忍不住連忙捂住臉。
謝玲瓏自覺自己慫的不是一星半點,美人王爺就敢當面攬住她的頭,和她親親,她卻只敢趁着人家睡着的時候吃豆腐,那可真不是一般的慫。
帶着這股子慫勁兒,謝玲瓏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