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駕到!”
剛剛登聞鼓響,隨後魏徵就被叫走了,打亂了很多人的計劃,都在交頭接耳,商量對策。隨着高公公一聲喊,喧鬧的兩儀殿安靜了下來。
魏徵回到隊列之中,李世民在龍椅上坐下,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御史和官員,也沒有叫他們起來,魏徵見狀,只好也跪下陪他們一起。
長孫無忌留意到了這個細節,心中微微一動。
今日來到朝堂,長孫無忌本來是打算第一個啓奏,力保李牧。但是登聞鼓響,長孫無忌雖然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中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隨後魏徵被叫走,更是確定了他心中所想。山東士族肯定是搞了一個大場面,陛下那邊似乎要頂不住了,這才叫了魏徵去商量。
長孫無忌的決定是隨着李世民的意志走的,因爲他清楚,關隴集團全都是‘新貴’,就算玄武門之變後退居二線的‘舊貴’,說到底也是新貴。他們都是跟隨李家起事纔有了今天,傳承不過三代,與傳承千年的五姓七望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們的榮光,全部來自於皇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李世民要把礦藏收歸朝廷,雖然是傷害了他們的利益,但是卻壯大了皇權。皇權壯大,他們也跟着壯大,門閥世家的勢力就會因此減弱。這就好比一張餅,門閥世家吃得少了些,餘出來的部分他們就能多吃一點。裡外一算,因礦藏損失的利益,其實是可以補回來的。
因此,昨日商議之時,長孫無忌決定力保李牧。但是登聞鼓一響,情況有變,若山東士族給李世民的壓力過大,讓李世民放棄保李牧,甚至放棄了收礦藏於朝廷的政策,那麼一切前提都將不復存在,長孫無忌也就沒有保李牧的理由了。
可是若李世民真的不打算保李牧,他應該不會讓魏徵和這些山東勢力的官員繼續跪着纔對,可是如今,魏徵被單獨叫去之後,回來仍然跪着,這就讓長孫無忌有些搞不清狀況了,這到底是保還是不保啊!他哪裡知道,其實李世民就是被氣得狠了,想讓魏徵多跪一會兒而已。
在情況未明之前,長孫無忌決定先按兵不動。
他瞥了眼旁邊的王珪,心中暗想,煤石暴利,這個老傢伙按道理來說必定是要保李牧的,可是登聞鼓響之後,他會不會豁出去跟山東士族撕破臉皮,也未可知。
李世民看了百官一眼,見到了一些許久不上朝的老面孔,心中冷笑。他沒有提登聞鼓的事情,直接了當道:“今日朝會,人來的很全啊,也好,近日發生了一件大事,正需要朝中宿老們給朕以指點。關於收礦藏於朝廷的新政,昨日朝議沒議出結果,今日諸位有何新的見解?不妨說來聽聽。”
頓了一下,李世民又補充道:“魏愛卿的高論朕已經聽過了,魏愛卿讓朕聆聽民意,收礦藏於朝廷之事不可爲,若衆愛卿與魏愛卿的想法一致,就不必開口了。”
“老臣有話要說!”李世民話音剛落,王珪舉着笏板站了出來。一下子,百官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剛剛的登聞鼓聲,王珪也聽到了,他心中清楚,事情有變,但他還是站了出來。無他,利益爾。這兩日除了朝議的事情,他私下裡還做了一件事,他把太原王氏在長安所有買賣的賬房都聚攏在一起,估算了煤石會給王家帶來多大的利益。算出來的結果,令他咋舌!
若李牧的提議得以實行,太原王氏將超過從龍的隴西李氏,成爲天下除了皇族之外的最大家族!五姓七望的排名,太原王氏將不再是‘前三’,而是第一,鐵打的第一!
利益面前,一切都要往一邊靠。王珪擔心他若遲疑,昨日已經說好的清河崔氏和趙郡李氏兩家會變卦,因此李世民話音剛落,他就站了出來。
“陛下,臣不知鄭國公所謂民意自何處得來,臣只知道,太原王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三氏族人都對新政翹首以盼,自得知陛下欲施行新政之後,三氏在長安的族人便相聚議論,無不讚頌陛下之英明。今有三氏族人及太原、趙郡、清河大小二十餘族聯名奏疏在此,委託臣奏請陛下御覽,請陛下過目。”
“哦?”李世民大感意外,不止是他,魏徵,長孫無忌也都非常意外。他們都想到太原王氏會因爲利益而支持李牧,但是趙郡李氏,清河崔氏爲什麼也支持?他們那裡又開採不了煤石,難道是太原王氏與之結盟了?
只有王珪自己知道,其實根本就沒有結盟,他也不會把利益分出去。這個老狐狸爲防止事情出現反覆,昨夜聚會之時,早就把這道奏疏準備好了,當時各家都不知道會有人敲登聞鼓,又已經說好了要支持李牧,寫一個奏疏也是題中應有之義,王珪既然已經寫好,又沒有什麼犯禁的詞句,跟着署名也就是了。
現在被王珪拿出來,卻像一道三大門閥與山東士族宣戰的檄文似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高公公把奏疏呈了上來,李世民打開看了,奏疏的內容並沒有什麼亮點,無外乎陛下聖明,我等與陛下同心同德,雖然利益受損,但是爲了社稷百姓,也都能接受云云。
這些看起來與往日奏章千篇一律的話,如今在李世民眼中卻分外的可愛。他被魏徵以民意裹挾,如今太原王氏挑頭,三大門閥二十餘族聯名上書,五姓七望各佔一半,魏徵那邊一點優勢也沒有了。
沒想到還有如此反轉!李世民強忍着沒有笑出聲,清了下嗓子,把奏疏遞給高公公,道:“去拿給魏愛卿看一看,魏愛卿,你們都平身吧,都跪着像什麼樣子,起來!所謂偏聽則暗,兼聽則明。朕身爲天子,不能偏聽偏信,新政既然有不同的聲音,還是要討論才行。”
魏徵只好起身,其他山東勢力的官員也都跟着站了起來。魏徵從高公公手裡接過了奏疏,打開看了一眼,只見奏疏上密密麻麻的指印,差點沒背過氣去。本來已經大局已定,沒想到王珪這隻老狐狸跳了出來。魏徵措手不及,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殿內的其他官員也是有些搞不清狀況,尤其是趙郡李氏和清河崔氏的官員,這裡昨日也有在王珪府裡參加聚會的人。他們可是再清楚不過了,昨日可不是這麼說的啊,而且如今有人敲登聞鼓,情況有變。若李應和崔永仁在此,必然不會再堅持,王珪卻把奏疏交上去了。這隻老狐狸,他是擺了兩家一道啊!
但是奏疏已經給李世民看了,他們的職位都比王珪低,沒有他們說話的份,雖然心裡着急,但也只能乾着急了。
魏徵看完了,把奏疏還給高公公,舉起笏板道:“陛下,臣以爲此事再過於糾纏也不會論出一個結果來,既然新政的反對者與支持者各佔一半,不如……自願吧,朝廷在支持新政的地區推行新政,而反對新政的地區還按照原來的政策來,一年爲期,一年之後,孰對孰錯,自有分曉。”
“好!”這個提議在李世民的接受範圍內,憑自願,誰也說不出什麼來。李世民當即道:“愛卿所言,朕準了!那就任命逐鹿侯李牧掌管新政推行之事,王侍中可挑選……”
李世民的話還沒說完,被魏徵出言打斷了。
“陛下!逐鹿侯李牧,殺死御史趙元朗,身負命案,還請陛下另選賢能。”
李世民和王珪的臉色都變了!
李世民本以爲,答應了魏徵的提議,就能順水推舟保住李牧的性命。但是沒想到魏徵竟然還是這麼不給面子。而王珪則明白了魏徵的意思,新政能否成功,如何賺錢,只有李牧知道,如果李牧爲趙元朗抵命了,那新政該如何推行?錢從哪裡賺?若沒有新的賺錢門道,一年之後,這些支持新政的地區,將損失數十萬貫以上。而這些損失,全都要算在他王珪身上!
王珪正要出聲,魏徵已經先踏出一步,跪在了兩儀殿中央,大聲道:“陛下,昔年漢高祖入咸陽,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及盜抵罪,天下乃定。這是最基本的律法,今逐鹿侯李牧殺死御史趙元朗,按律法當抵命,臣請陛下勿徇私情,還趙元朗一個公道!”
“魏徵!”李世民站起身,怒目而視。
“陛下!”魏徵一字一句道:“同是朝廷命官,趙元朗死得,爲何李牧死不得?陛下難道聽不到登聞鼓聲麼!”
李世民跌坐在龍椅上,無言以對。魏徵見李世民不說話,重重叩首,一叩、二叩、再叩,沒幾下,他的額頭便青紫了,但他仍然在繼續,不一會兒,青紫的額頭洇出血來。
“魏徵,你不要逼朕!”
“臣請陛下勿徇私情,還趙元朗一個公道,斬李牧抵命,給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好!”李世民想到皇城門口那些山東大儒,終於還是頂不住了,閉上了眼睛,咬牙道:“朕就答應……”
“這是誰啊,喊打喊殺的,好大威風!”
忽然兩儀殿門口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百官都覺熟悉,駭然回頭,楞了一下,齊刷刷跪倒。
“參見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