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朕見過你的義父了。”
李牧不動聲色道:“想必義父是來謝恩的吧……昨日陛下晉義父爲英國公,臣剛好在場。”
李世民搖了搖頭,道:“他不是來謝恩的,謝恩是個幌子,他是來試探朕的。”
試探?還是臣子試探皇帝?這可不是一個好詞兒!
李牧趕緊道:“陛下切不可誤會啊,義父的忠心可鑑日月,絕對不會是那種試探君父的小人……”
“你先不要着急。”李世民打斷了李牧的話,道:“你先聽朕把話說完……”
李世民停頓了一下,道:“你的義父李績,朕一直是信得過的。否則朕也不會在即位之初,四邊不穩之時,命他戍守幷州,防備突厥。但是你義父這個人,生性過於謹慎了。他今日來見朕,除了謝恩,便是想回到幷州去,求朕應允。”
李牧愣了一下,轉念想想,便反應過來了。
李思文是李績的兒子,如今他做錯了事情,還引出十幾年前李績曾幫助李建成的過往。雖然李世民沒有過度懲罰,甚至還加封了李績。但是,李績心裡還是不放心。他來請求李世民把他派駐到幷州,便是一個試探之舉。幷州爲‘漢九州’之一,乃是守衛中原的軍事要地。再往北、或者往西,都是原屬突厥的地盤。突厥雖滅,但還是有很多遊牧部落,不可小視。
這麼重要的地方,皇帝一定會用自己最信任之人戍守。而且,戍邊的大將,必掌軍權。若皇帝對一個人心存猜忌,他敢用麼?不怕造反?
李績便是用這個方法,來試探他在李世民心中的位置。若李世民應允了他,說明皇恩依舊,他便可以安心。但若李世民不允,哪怕他沒有猜忌之心,按照李績的性格,怕也會惶惶不可終日。
李世民正是看穿了這一點,才說李績是在試探他。
李世民觀察李牧的神色,便猜到李牧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開口嘆道:“李牧,朕心中很是難過。朕想不明白,爲何天下人都如此猜疑朕的一言一行呢?李思文做錯了事情,朕責罰於他。朕做錯了嗎?朕還擔心李績會多想,加封於他,沒想到還是不能讓他安心,反過來還要試探朕的心思……朕便真的像一個城府深沉之人麼?”
這問題怎麼答?
李牧不禁心中叫苦,這就是一個必錯題。你說是,李世民會不滿,你說不是,好像又把他當成了傻子。
李牧纔不會回答這麼蠢的提問,道:“陛下,臣以爲這與城府無關。陛下身爲天子,乃是皇帝。皇帝的一言一行,都牽動天下。義父心中有所懼怕,乃是人之常情。臣昨日不也是失態麼?臣想,換作任何人,恐怕也會擔憂吧?”
李世民笑了笑,沒有吃這一套恭維,而是問道:“朕沒有馬上給他答覆,如今朕來問你,你覺得朕應該讓你的義父去幷州麼?”
“唔……”李牧沉吟了起來。
李牧之前在工部的時候,曾在虞部看過山川地理圖。這幷州之地,乃是很大一片區域。上古時代,天下分爲“九州”,豫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梁州、雍州、冀州、兗州。武王滅殷商之後,將徐州合併入青州,將梁州合併入雍州,以冀州之地分出幷州和幽州。自此九州沒有樑、徐,而有幽、並。
這幷州之地,在漢代時,領太原、上黨、西河、雲中、定襄、雁門、朔方、五原、上郡等九郡。李唐的龍興之地晉陽,和產煤的朔州,太原等地,全部都在幷州。
李績出任幷州,按照目前的大唐版圖來說,至少管理着大唐‘七分之一’的地域,也不算委屈了他。但以朝堂而論,那就是大大的不利了。以後假如三省六部出缺,肯定不會優先考慮封疆之臣,李績想要進入中樞,這算是一個阻礙。
但李績的想法,李牧也能猜到幾分。李世民若讓他去了幷州,一來說明對他還是信任的,他也不用再擔心當年的事情。其二,定襄收歸之後,又復立成了折衝府,正好也在幷州的管轄之內,他出任幷州,便成了李思文的上司,也能多少照應一下。
而對李牧來說,除了這兩條之外,若李績在幷州,他的採礦大業可就有了內應了。李牧一直擔心在地方上沒有影響力,與太原王氏等談判時沒有依仗,但若李績在幷州,可就大大不一樣了。
李牧想了半天,終於開口,道:“陛下,若您問臣的意見,臣的意見是,陛下當準許義父去幷州。”
李世民不露聲色,繼續問道:“理由呢?”
“陛下,臣於公,有兩個理由,半公半私一個理由,陛下想先聽哪個?”
“先說於公的吧。”
李牧肅然道:“陛下,臣的義父,乃是一個正直忠義之人。早年他事李密,後李密自大兵敗,不得已投降,義父掌握瓦崗寨兵馬和屬地,本可自立,或以兵馬屬地獻給太上皇,做自己的進身之階。但他卻仍然堅持把這些兵馬和屬地算在李密頭上,爲李密謀取封賞。這樣忠義的人,臣以爲可以信任。”
“而義父歸順大唐以來,也從未做過任何反叛的行爲。當年玄武門事,義父雖沒有站在陛下一方,卻也沒有站在隱太子一方。臣問過義父,義父答曰,他效忠的乃是皇帝,當時的皇帝是太上皇。因此臣不覺得義父做錯了,反而覺得陛下應當信任這樣的臣子,如今義父滅突厥立下大功,正應了臣所想,臣的義父乃是忠直之臣,只要陛下信任他,他必不會負了陛下。但他性格的缺陷,卻無法彌補。若陛下不讓他去幷州,他必惶惶不可終日。陛下也會因此失去一員大將,對陛下來說,有什麼好處呢?”
“而反觀幷州,乃是要衝之地,陛下也需要一個能坐鎮的人戍守。陛下登基之時,便用臣的義父坐鎮幷州,爲何當初用他,而如今卻不用了呢?臣以爲,陛下當初的選擇,正說明在陛下心中,義父乃是最佳人選,如今應該也是一樣,這是臣於公的第一個理由。”
李世民點點頭,道;“第二個理由是什麼?”
“礦!”
李牧擲地有聲道:“陛下還記得‘煤’麼?產煤的朔州和太原,都在幷州轄下。臣雖然提出與太原王氏等門閥合作,但是在地方上,朝廷的影響不如門閥是事實,臣本就擔心合作會出現矇蔽的情況。若義父在幷州盯着,必將大大減少朝廷被矇蔽的可能性,也會在談判的時候,爲朝廷增加籌碼。”
李世民的眉頭皺了起來,這第二個理由,便是說到了他的心坎裡。李世民對門閥世家,有着天然的不信任。而李績恪守中立多年,這點李世民是看在眼裡的。他相信李績不會與太原王氏同流合污,如此,確實能在地方上起到一些作用。
但他仍未表態,而是問道:“那個半公半私的理由呢?”
“呃……”李牧有些不好意思,道:“若義父能坐鎮幷州,也能方便臣做些買賣。不瞞陛下,臣最近搞了一些小玩意,都算是一些奢侈品吧,打算賣給有消費能力的‘高端人羣’,例如門閥世家的少夫人啦,地方大族的小姐啦,就是沒什麼用,卻又很貴的一些東西,幷州有兩大門閥,幾十個大族,對臣來說,可是不可缺少的市場啊!”
“又有新東西?”李世民對李牧賺錢的能力還是非常信任的,立刻道:“你小子不要忘了,如今你還擔着內帑令呢?你可不要只顧着自己賺錢,忘了朕的內帑!”
“當然不會忘啦!因此臣才說是半公半私麼?”李牧賠笑道:“陛下放下,臣做的買賣,都有陛下一份。”
李世民這才頷首,道:“這還差不多,好吧,朕就給你一個面子,這便下旨,着令李績爲幷州大都督,明日赴任!”
李牧趕緊起身下拜,道:“臣先替義父謝過陛下恩典了。”
“你啊……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李績收了你這個義子,算他得了個便宜。”李世民說着,起身把李牧扶了起來,道:“去吧,好好替朕辦事。還有……這個麻將啊,朕想要一套玉石雕刻的,作收藏之用。想必……你不會讓朕失望吧?”
敲!竹!槓!
玉石麻將,你可真敢要啊!
李牧剛想回絕,但看李世民的神色,如果不答應,似乎是要出事,急忙擠出一絲‘開心’的微笑,道:“爲陛下效勞,臣自然是樂意之至,臣馬上就安排,三日之內,一定讓陛下看到玉石麻將。”
李世民滿意地笑了起來,拍拍李牧的肩膀,道:“朕就知道,你不會讓朕失望。”
說罷,大笑而去。李牧看着他的背影,發了幾次狠,也沒做說什麼。李世民走出幾十米,停下問身後的高公公,道:“高幹,你幫朕瞅瞅李牧那小子的表情?臉黑了吧?”
高公公伸脖子瞅了一眼,幸災樂禍道:“陛下,黑了,好一副心疼的樣子,在那兒跺腳吶!”
“敲李牧的竹槓,朕就是開心啊!玉石麻將,肯定花他不少錢!”
高公公趕緊拍馬屁:“陛下英明!這等主意,老奴想都想不出。”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