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一邊聽高公公念出一個個名字,同時也在心中評價,這個安排是否合適。
唸到十個名字的時候,百官還都覺得挺合理。
唸到二十個名字的時候,百官就多有竊竊私語了。
等唸到三十個名字的時候,竊竊私語之聲已經很大了。所有人都在討論一個人,逐鹿侯李牧。無論是按照聖眷,還是如今朝廷上的權勢,逐鹿侯李牧絕對不是一個可以忽視的姓名。就算排不上前十,至少也是在前二十之內。即便因其年齡小,刻意往後安排,那也不該在三十名開外,這樣太有失公允了。
有瞄到李牧進來的人,都不禁向他看過去。因爲按照一般的情況來說,以李牧的脾氣,這個時候早就應該是跳腳了。
但李牧沒有,他趴在桌上,像是沒聽見似的,竟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因爲他根本就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他跟李世民的關係,根本用不着座次這些虛頭巴腦的事情來證明。滿朝文武,有哪個人有牌面,在宮裡的宴會之前,讓李世民去府上拜訪一趟的?
李牧現在只盼着,能早點把這個過場給走完,這樣他就能早點回家陪妻妾過年了。
“……以上臣工,可在太極殿落座,沒有點到名字的,請跟隨宮人去偏殿落座。”
“???”李牧擡起頭,滿腦袋問號,這是什麼情況。太極殿不讓我待了?這就有點過分了吧!
李牧霍然站了起來,頓時,上百道目光刷刷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衆人都在等着看戲,今天可是大年三十,要是李牧鬧起來,明天可有談資了。
陛下會不會把他關進大牢過年啊?大過年的吃牢飯,想起來就可樂!
李牧也想到了這些,在大牢裡吃牢飯過年,他其實是不在乎的……只是明天大年初一,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賭這個氣沒意思。
想到這些,李牧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跟着宮女去偏殿。
高公公眼尖,瞧見了李牧,趕緊喊道:“逐鹿侯且慢,你的位置在主座,陛下特意囑咐,讓你跟河間郡王一桌,挨着太子。”
百官聽到這話,齊齊倒吸了口冷氣。
所謂主座,就是李世民身邊的幾個位置。所謂左首和右首,就是根據這主座來的。通常在這樣的場合,若李淵出席,會把李淵安排在主位,也就是C位。李世民居右稍偏一點,以示孝敬。李承乾作爲太子,陪伴在左側。李孝恭作爲皇親的代表,會安排在太子的下首,而李世民的右側,通常是他最喜歡的兒子越王李泰。但由於李孝恭很少出席這樣的場合,故此太子下首的位置經常是空着,只有在極少數的時候,會由江夏郡王李道宗頂上。
換句話說,能坐在主座的人,非皇室至親而不行。跟李牧有什麼干係?他的那個宗籍的身份,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親戚,他憑什麼就主座了?
難道是……
百官恍然大悟,怪不得剛剛安排座次的時候,前三十沒有李牧的名字。還道他失了聖眷,原來是聖眷已經到了座次擱不下他的程度了。想想也有道理,座次上的人,每一個都是資歷與功勞並重之人,安排在那個位置上,誰也挑不出大毛病。李牧一個年輕人,夾在其中也不好看。
但若以皇親安排在主座,則好看了許多。即便詬病,誰也不敢談論皇親,自然也就遮掩過去了。
李牧摸了摸鼻子,垂頭喪氣地按照高公公的指示,在主座的最左側坐了下來,心裡卻在想,這算是完了,在李世民的眼皮子底下,早退是不可能了。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所有人都落座了。高公公再度出現,此時他已經又換了身衣裳,顯得更加喜慶了。揮了一下手裡的拂塵,尖聲道:“恭迎太上皇,恭迎陛下,恭迎太子殿下——”
羣臣起身見禮,李淵虛壓了一下,自顧地坐了,看到李牧在旁邊,這才滿意地露出了幾分笑容。
李世民紅光滿面,道:“諸位愛卿,免禮,平身。今日大年夜,朕很高興,要與諸位愛卿痛飲。過去的一年,諸位愛卿都辛苦了,朕敬諸位愛卿一杯!”
“臣等辛苦,不及陛下萬一!”
李牧含混地附和着,心中暗道,這明顯是排練過的麼?啥時候排練的,自己怎麼一丁點不知道呢?
一飲而盡,菜餚開始陸續上來。李牧瞧了眼身邊的空位,趁着李承乾那頭得空,小聲道:“河間郡王怎麼沒來?”
李承乾端起酒杯假裝飲酒,也壓低了聲音道:“派人去府上請,沒找到人,後來在平康坊找到了,已經不省人事了。”
像是李孝恭的作風。
李牧撇了撇嘴,沒在言語了。看了眼對面正拿起羊腿準備啃的李泰,眉毛一豎,李泰立刻嚇得把羊腿放下了。
“怎麼不見皇后,還是另有安排?”
“立政殿還有一席,招待女眷。大哥,你的母親也在受邀之列。”
李牧微微凝眉,道:“小道消息大廳得倒是挺細啊,那我問你,爲何沒邀請我夫人啊?”
“母后說要厲行節儉,所以只邀請了一品誥命夫人與皇親,不過三十餘人。其他都是送了些禮品,略表心意,都包好了,明天送到府上,肯定少不了嫂夫人那份。”
“唉,看來,官還是小了啊……”李牧嘆氣連連,李承乾以爲他真的是傷心了,還要替他的母后辯解幾句,不料倆人的小動作被李世民發現了,李世民不悅地皺起眉,道:“你們兩兄弟在聊什麼呢?這樣的場合,怎麼一點也沒規矩?”
李承乾還小,沒有城府,被問了頓時就慌了,唯恐牽扯到他初二的大事情,一個勁兒地衝着李牧擠眉弄眼,想讓他快點想個藉口出來。李牧倒是沒什麼緊張的,聞言接過話,道:“陛下,臣與太子,正在聊關於土地的事情。”
“土地?”/“?”
李世民覺得新奇,李承乾就剩一臉懵逼了,把他的腦子摳出來,從頭找到尾,也不可能找到“土地”二字,他關心的是打仗,跟土地有什麼相干?
李牧清了下嗓子,解釋道:“是這樣,太子一直對臣說,他的月例不夠使用。又不敢向皇后提,所以就想問臣,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賺一些錢,填補東宮用度。臣想到這是培養太子德行的一個好機會,就給太子建議,可以開墾一些荒地,耕種得糧,販賣獲利。”
李世民不悅道:“李牧,你安敢把太子置於商賈之輩耶?太子乃是國之儲君,你讓他去種地,成何體統?!”
“陛下這話可就差了。”李牧一本正經地胡扯,道:“臣最近準備科舉,日夜研習《論語》,感慨頗多。臣觀孔夫子的言行,發現孔夫子的論述中,對於讀書人的要求,非但不是謀取功名,反而是希望讀書人淡泊明志。然而,淡泊明志,卻需先養身。那麼如何養身呢?孔夫子也給出了答案,‘耕讀傳家’四個字而已。”
“耕田可以事稼穡,豐五穀,養家餬口,以立性命。讀書可以知詩書,達禮義,修身養性,以立高德。如此,便可以既學做人,又立德行,培養出高尚的情操。”
“且,聖明的天子,需要對百姓之苦有切身的體會,若太子不去耕種土地,他便一輩子也不會理解‘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臣作的那一首“憫農”,他也永遠不會明白其中的含義了。”
李世民被駁得啞口無言,只剩苦笑,道:“朕聽到一言半語,你們分明說得不是這事兒,倒又被你無理辯三分了。罷了罷了,今日大年三十,朕不與你計較,若是有下次,定不饒你。不過,話既然說了,就得負責任。太子,春耕之時,你去找李牧,朕也不要多,你能開墾出五畝地,秋收的時候,能讓朕吃上一碗你親手種出的粟米,便算你有孝心了。”
李承乾一聽跟自己做城管的事情無干,只是種地,頓時放心了,拍着胸脯保證下來。李世民笑意盈盈,忽然話鋒一轉,把話題岔開了,道:“李牧,等會酒宴過後,朕要與你介紹一個人認識。”
李牧一聽,頓時頭大,道:“陛下,臣認識的人已經夠多了,不想認識行不行啊?臣還想早點回家呢,來到長安的第一個年,臣想陪家人一起過、”
李世民撂下臉來,不悅道:“朕想介紹給你認識,你說不想認識就不想認識了?怎麼,陪朕過年你委屈了,朕看你是狂妄了!”
“朕覺得你纔是狂妄了!”
突然李淵開口,嚇得李世民一個激靈,忙道:“父皇,兒臣哪裡惹着您了?”
“哼!朕看你的嘴臉,心裡頭就不舒坦!明明是你求着李牧小子辦事情,還總擺出一副理所應當的嘴臉來。就算你是皇帝,也得有點人味兒吧?讓不讓人活了?有事快點說,說完了,讓李牧小子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