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敲他一筆

張家集。

夜色靜謐,張勳的帳篷裡升着一團篝火,他披着一個大氅,面色仍然有些慘白。他的身體,已經越來越不好了。現在每日都要喝湯藥才能睡着,否則半夜就會劇烈咳嗽而醒。

張勳身後,站着一個影子,正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殺手,鬼影。

鬼影的存在,張天愛是不知道的,鬼影的輕功卓絕,也從未讓張天愛發現過。

“鬼影,有李牧的消息了麼?”

“主人,有人曾在焉耆和高昌的交界,看到了形似李牧的人。只是等屬下趕到的時候,人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停頓了一下,鬼影又道:“主人,屬下辦事不利,還請主人責罰。”

“呵,責罰什麼呀。”張勳笑了一下,道:“我謀算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你我兄弟一場,我救了你的命,你非得叫我一聲主人,我能夠理解,可在我心中,你跟我那些老兄弟一樣,只是大哥命不久矣了,也許,只是這輩子的執念而已——”

又嘆了口氣,張勳道:“眼下大唐已經成勢,咱們這點人馬,根本沒法謀算了。西域的小國,大多在西突厥的控制下,距離咱們也太遠,如今能夠謀算的,便只有高昌和焉耆,李牧去了焉耆,咱們就謀算謀算高昌吧,你把我的意思,告訴侯君集帳下的錄事參軍張益,他也是我的老兄弟,他知道該怎麼做。”

鬼影沒有再問什麼,應了一聲,人影飄忽之間,已經消失不見了。

……

兩儀殿。

與往日朝議時候的熱鬧相比,此時的朝議,安靜得可怕。邊關告急的消息陸續傳來,四夷像是聯繫好了似的,一齊給大唐添麻煩。李世民縱然是雄主,也不免心力交瘁了。

如今還趕上春耕,正是糧草不濟的時候,此時四方征戰,損傷的是大唐的元氣。可是哪一頭不顧都是大隱患,李世民登基這些年,終於感到了一絲無能爲力——就算是去年打東突厥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無力過。

“怎麼沒人說話了?”李世民看向魏徵,道:“魏徵,你不是能說麼?你倒是說說,如今朕該怎麼辦?這大唐該怎麼辦?”

魏徵知道李世民肯定會點他的名,咬着後槽牙站出來,道:“陛下,臣是文官,對武事不通啊,不知者不能亂說,臣的意見無關緊要,還請陛下多問問其他人吧。程咬金,你沒話說麼?”

“好你個匹夫,這個時候你帶上我了!”程咬金破口大罵,不過又笑道:“但這回沒關係,老夫正有意要披掛上陣!陛下,您吩咐吧,俺老程的斧子已經難耐了!”

“程愛卿,你還是留在京畿吧。你要是走了,長安城誰來守護?”

程咬金指了下李孝恭,道:“河間郡王在此,還能反了天不成?再者說,陛下您也是上陣的大將,有何懼哉?陛下,不是老臣多嘴啊,老臣覺着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唐打江山的時候,條件比現在差得多,不還打下來了麼?沒理由過了這幾年,咱們就不成了吧?還議個屁啊,咱們就抄傢伙幹起來吧!”

衆人聽到這話,紛紛翻白眼,恁地是個粗人啊,說出這等話來。怎麼就沒區別啊?人不會老麼?當所有人都像你似的,一個大活驢啊!就拿秦瓊來說,當年的秦叔寶那叫一個人人聞風喪膽,可是如今的他,都已經佝僂腰了。當年他有萬夫不當之勇,現在一個年輕的小卒,恐怕都能要了他的命,這能比麼?

李世民嘆了口氣,道:“這個時候,朕多希望李牧能在啊,他腦子活泛,肯定有辦法,只是這小子生死未卜,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報——”

一個禁衛呼喊着跑了進來,這當然是不合規矩的,但現在情況緊急,任何事情都大不過軍情,李世民特意吩咐,一旦有任何的消息,不管在幹什麼,都要立刻送過來。

“定襄飛鴿傳書!”禁衛把信呈給高公公,高公公趕忙遞給李世民,李世民瞧了一眼,也皺起了眉,納悶道:“李牧寫的這叫什麼東西,有人認得麼?”

忽然李世民看到了角落裡的長孫衝,道:“衝兒,你來瞧瞧,你那恩師教過你這個沒有?”

長孫沖走上來接過信,拿到手裡一看,道:“陛下,這叫拼音,是恩師發明的,用於傳授幼兒識字的辦法,慈幼局的孩子正在學的就是這個。”

“你的意思是,三歲小兒都認得?”

長孫衝點點頭,李世民有點尷尬,道:“行了,你就說是什麼意思吧!李牧也真是的,故弄玄虛,搞這些做什麼!”

“恩師應該是爲了保密。”長孫衝替李牧辯解,見李世民臉色有些難看了,趕忙解釋說道:“恩師的意思是,他要去焉耆找泥孰談談。找泥孰談的原因是,西突厥的前鋒原本是泥孰的部族,他們有意反叛,想與大唐聯手擊敗肆葉護可汗,擁立泥孰爲大汗。若此時能成,西突厥東進的計劃可能會停止。”

此言一出,羣臣譁然!

這是不是個好消息?自然是!如今四夷犯邊,若李牧所言真能切實地執行,那麼一切危機迎刃而解。說白了,吐谷渾,薛延陀之流,單獨挑戰大唐,他們都是不敢的,只是有西突厥在那兒頂着,他們也想跟着混一口湯喝罷了。只要能把西突厥的危機給解了,大唐其他的危機都迎刃而解,薛延陀也好,吐谷渾也好,說不定還會派使者來長安解釋,危機也就不是危機了。

只是這麼大的事情,令羣臣束手無策的事情,怎麼偏偏又是李牧呢?

“哦,還沒有說完。”長孫衝翻到信的背面,又道:“這還有李績大將軍的話,他說探子回報,駱駝谷隘口坍塌,有人說是恩師做的,現如今西突厥的騎兵根本過不了駱駝谷,他們想要過來,除非翻越或者繞路,無論怎麼做,十天之內都集結不了,至少可以再拖十天。”

“十天!”李世民對軍事的敏感程度,在場除了李靖之外,其他人無人可及,他略微尋思了一下便明白了。焉耆距離駱駝谷和高昌都不足七百里,來回也用不了十天。等李牧聯絡上,再回到定襄,突厥人也完成不了集結。大唐這邊留有準備的時間,剛好可以打一個措手不及!

李牧啊李牧,你到底是沒有讓朕失望!

李世民大喜,剛要誇讚李牧兩句,又想到他和王鷗的事情,臉色頓時又難看了起來。

“算他功過相抵吧,事兒都是他惹起來的!”李世民哼了一聲,道:“告訴李績和侯君集,此戰突厥,只許勝不許敗,若是敗了,他倆也不用回來相見了。”

“退朝!”

……

侯君集緊趕慢趕的,終於提前五天趕到了定襄。他雖然品級與李績一樣,但他又是兵部尚書,手持李世民賜予的虎符,因此侯君集來到之後,他便成了唐軍之主將,而李績則退爲副將。就像當年和東突厥作戰時,李靖做主將,李績做副將是一個道理。

李績也不是爭功勞的人,他巴不得有個人能頂在前頭,讓他可以不用擔責任呢。交接非常的順利,侯君集跟李靖學治軍之道,也不是完全的有勇無謀,與李績等人商議了一番之後,決定使一個詐。用一營兵馬扮做越過山的西突厥騎兵,佯裝與大唐作戰中,把背後空擋留給高昌。若高昌出兵來攻,則斷其退路,令這一夥兵馬首尾不能相顧,先殲滅高昌僅有的那點家底子,看塔門還敢不敢朝秦暮楚了。

這計策看似簡單,好像是漏洞百出,但實則沒有什麼大毛病。李績琢磨了一下,便也同意了。當夜,佯裝的一營兵馬早早出城,而次日凌晨的時候,侯君集亮出了大旗,浩浩蕩蕩地攻打高昌。

鞠氏父子站在城牆上,看着下面的情況,膽子已經被嚇得裂開了。鋪天蓋地過來的人馬,像是鋼鐵洪流一般,烏泱泱不知道有多少人,而高昌境內的所有披甲之士,或許都不及人家一個零頭,若不是城牆夠厚,也就是人家一通鼓的事情。

“兒,這西突厥的人馬,到底什麼時候能來啊,再過幾天,我怕——”鞠文泰的聲音越發的虛弱不堪,這幾日連着都睡不好,再加上驚懼,他已經快要臥牀不起了。但不親眼看見,總是不放心,因此這樣的對話,每天都在上演。

“父親放心吧,孩兒已經許諾重金,這些突厥人就算沒有感情,只爲了錢糧,他們也會願意賣命的。畢竟咱們這兒,也不是什麼好地方,突厥人是遊牧民族,他們瞧不上的,不會賴着不走的。伺候好了他們,咱們也算是有靠山了,以後大唐也不必怕了!”

“是麼……”鞠文泰還是信不實誠,但眼前的一幕,他也無力更改什麼,只好默默地嘆着氣,被他的兒子扶下了城門。

“等一下!”忽然鞠智盛叫住了正要往下走的鞠文泰,他指着遠方的煙塵滾滾,道:“父王,您看,這不就來了?”

“來了?”鞠文泰興奮不已,叫嚷道:“還不來人,再不來,我就要急死了。快開城門,讓那個他們進來!”

“不可!”鞠智盛趕緊攔着,道:“父王,您不要忘了,西突厥也是潛在的威脅,還是先看他們打一場,若有幾乎,咱們再去渾水摸魚吧。”

“好!”鞠文泰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這會兒,兩隊人馬已經廝殺了起來。

‘戰況’十分的激烈,但距離仍舊非常遠,一點兒也看不出演戲的樣子。忽然,扮演出來的‘西突厥騎兵’撥馬便逃,大唐這邊立刻就追,後背就這麼留了出來。

“這、如何?”鞠文泰急得跺腳,道:“如此好的機會,不衝殺一番,豈不是誤了老天爺給的機會麼?”

“父王,孩兒心裡還是有點兒擔憂。”

“擔憂什麼!”鞠文泰不管鞠智盛的想法,自顧下了命令。親自駕駛着戰車,跟在出戰的僅有的一點兒騎兵身後,直奔大唐騎兵的背後追去。

完美地落入到了陷阱之中。

跑出去數十里,只見一聲呼嘯,在意埋伏多時的唐軍一齊出來,把鞠文泰一行全都包圍了起來。站在城牆上看到了全過程的鞠智盛,懊惱地直跺腳,但他卻沒有衝出去,現在衝出去,僅憑高昌城這點人馬,是絕對抵擋不了的,立刻就會被淹沒在唐軍的銅牆鐵壁之中。

鞠文泰被俘了!

……

對於背叛者,皇帝或許還有一絲情分,能夠網開一面。但分到了什麼人的手裡,高昌背叛大唐,尤其在這種時候,一切從快從簡,侯君集與李績一致的意見,就是留着也沒啥用,還不如殺了呢。

和鞠文泰一起出來的人,幾乎全都被砍了。只剩下一個傳話的,還有鞠文泰本人。侯君集讓鞠文泰寫了一封信,讓留下來的那個活口,把這封信帶了回去,聲明只給一天的考慮時間。

信使走了,鞠文泰也就被關押了起來。而信件的內容,除了侯君集與鞠文泰知道以外,沒有人再知道了。

看似是這樣,但實則,也是有人知道的。

比方說,侯君集的謀士們。

侯君集是李世民的保鏢出身,他就算是學了兵法,也不算是有勇有謀之輩,尤其是在做了兵部尚書之後,處理文案的事情,他一直都不在行,所以他就在軍中請了數個錄事參軍,一邊幫他做文書的工作,一邊幫他參詳事情。

今天他這個舉動,便是一個叫做張益的錄事參軍提出來的。他言說,高昌地處西域要地,來往客商無數,高昌立國數百年,積攢肯定是不少,若是不敲詐一筆,難道不是虧了麼?

敲詐這麼卑鄙的詞語,現在在大唐的語境之中,已經沒有那麼卑鄙的意味了。這都要感謝一個人,那便是李牧,是他開了這敲詐的先河,纔會有今天的局面。

侯君集確實是心動了,他倒不是爲了自己,而是他在之前的種種,類似預算和後來填補虧空的過程中,深刻的意識到了,錢的重要性。他需要錢,這一筆,他必須得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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