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李牧便帶上三千人馬,連同隱族的難民們,一起趕赴高昌了。他這次去,是爲了參加張勳繼承王位的儀式,由於‘考證’出了他是張氏高昌的後人,所以這次的繼位不是‘加冕’而是繼任,要先祭祖,搞一個大概類似於跟祖宗說說,第多少代孫子不負衆望,復國成功云云的……
張勳準備了好幾十年,這裡頭的門道自然是瞭如指掌了,用不着李牧來操心。李牧此行,也並非完全是爲了祝賀,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
李牧讓張勳當上了王,這件事無論他怎麼找藉口,都觸及了李世民的逆鱗。李世民就算這次不發作,當大唐休養生息過後,兵強馬壯之時,張勳的王位也坐不穩當。李牧也必須給李世民一個交代,所以他這次去,就是爲了徹底的改變高昌這個國家。讓它成爲一個‘中立國’。
李牧在考慮高昌的未來的時候,腦海中想過很多個辦法。比方說類似於他穿越之前世界上的一些國家,有君主立憲制,議會選舉制等等,但是思來想去,都不是很合適。張勳想當皇帝已經想得要瘋了,他不會接受自己做一個傀儡。而他手底下的那些細作,遍佈西域各處,這是李牧看重,也是他忌憚的東西。李牧想的是讓這些細作爲大唐經營西域所用,而不是增添麻煩,所以,他必須給張勳一定的讓步。
但他又不能讓張勳做大,因此他要對張勳有所限制。故此,中立國是他想到的一個折中的辦法。
黃昏時分,人馬抵達高昌,李牧早派了人快馬去通知,故此張勳已經在此等了有一會兒了。見李牧把難民帶來,他也沒有表示不歡迎,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人口是非常重要的資源,李牧殺了高昌鞠氏數千人,又帶來的數千人,基本上算是把人口填平了。
再次見到張勳,李牧可以很明顯的發現張勳的氣質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氣度從容,他這個沒有經過正式冊封的高昌王,已經比他這個正式冊封的逐鹿侯,更像是一個王侯了。
進到了城裡,城中秩序井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百姓們見到張勳,還有主動打招呼的人,不禁讓李牧十分的驚奇,自己的這個老丈人,果然是有幾分手段,短短几日間,便得到了百姓的認可,一般人絕對做不到這種程度。
因爲明日要舉行繼位儀式,因此高昌二十二城的城主們,也都在這裡。張勳把隱族衆人安排在了高昌王宮廢墟,命人給了食物暫時安置,隨後便和李牧,還有高昌的二十二位城主們,一起來到了高昌城最大的一座酒樓,這裡被暫時‘徵用’成爲了他的臨時行在。
然而實際上,這座酒樓其實是張勳手底下的人經營的,可笑鞠氏父子,眼皮底下被人監視而不自知。
張勳張羅着上菜,但被李牧阻止了。李牧看着衆人,把尚方寶劍解下,放在了桌上。衆人看到尚方寶劍,全都安靜了下來,李牧每次把尚方寶劍拿出來的時候,幾乎都要見血,他們不知道李牧今天想做什麼。
張勳也不知道李牧的真實打算,但看李牧神情,他便猜到又要有變化了。張勳猶豫了一下,把侍女叫了過來,讓她去請張天愛。由於是有城主們在的場合,他並沒有打算讓張天愛列席。但如今有了變故,他又想着,李牧在張天愛面前,也許會念幾分情分,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
李牧留意到了,但沒有阻止。他已經決定的事情,就算張天愛說話了,也不可能更改。
“諸位也看見了,本侯把尚方寶劍亮了出來。接下來的話,並不是本侯的意思,而是代天子傳旨。本侯已經收到天子旨意,對高昌的未來如何安排,皇帝陛下已經做了決斷。”
“臣等接旨——”張勳立刻帶着衆城主離席要跪,被李牧攔了下來:“倒也不必跪着,坐着聽,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還得討論一下,也不必太過於拘束。”
張勳等人戰戰兢兢坐下,李牧清了下嗓子,道:“先說說陛下的旨意,由於是飛鴿傳書過來的,因此沒有聖旨。只有一個字條,簡單說明了陛下的意思。我也不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了。陛下的意思是,高昌沒有選擇加入大唐,他非常的失望,但也尊重高昌百姓的選擇,封張勳爲高昌王,接任高昌王位。但,有約法三章。若不能遵守這三個條件,大唐將即日發兵,蕩平高昌,遷高昌百姓入中原,高昌國祚將不復存在了。”
衆城主都慌亂了起來,唯有張勳仍保持鎮定。起身行禮,小心問道:“不知皇帝陛下的約法三章具體是什麼?”
“先說這第一個,高昌處在大唐與突厥之間,雖然現今,大唐和突厥已經結盟爲兄弟之國,罷了刀兵,但要說萬世和平,誰也說不準,高昌處在當中,應當保持中立,不得偏向任何一方。”停頓了一下,李牧又補充道:“本侯覺得,這是陛下的高瞻遠矚,爲了大唐好,更是爲了高昌好。高昌與大唐和突厥相比,完全不足稱道,偏向任何一方的結果便是招致毀滅,因此保持中立是最好的。”
這話誰都能聽明白,而且有前車之鑑。張勳自己也覺得沒什麼不能答應的,便道:“這一點完全沒有問題,即便是日後突厥和大唐刀兵再起,高昌也定是站在大唐這一邊。”
其他城主也附和:“是啊,我們都是漢人,同宗同族,必是站在大唐這一邊。”
“各位錯了,皇帝陛下的要求是讓高昌保持中立。”李牧肅然道:“陛下的要求是中立,我傳達的意思也是這個,你們最好不要自己添油加醋,誤解了陛下的意思可是不好。”
張勳偷偷看向李牧,李牧見他目光看過來,給了他一個小小暗示,張勳便道:“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照做便是了。”
李牧頷首,繼續道:“這其二麼,便是高昌地處西域門戶,大唐是必定要效仿漢朝,經營絲綢之路的,但西域的小國實在太多了,大唐管理起來十分的不便,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想讓高昌承擔起通譯之責,簡單來說就是,作爲一箇中轉之地,西域小國來與大唐做生意的時候,都先到高昌,隨後在定襄交易,大唐也不讓高昌白忙活,在關稅的方面,會給予一定的優惠。”
所有人都愣住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張勳,他上下打量李牧,都有點懷疑眼前的這個李牧到底是不是真的了,天底下會有這麼便宜的事情麼?
西域多少國家?有名有姓的三十六,大大小小加起來得上百,若是這些商人與大唐貿易的時候,都先從高昌過一道,高昌吃點碗邊飯都能把自己撐死。張勳做了幾個月的市令,深知這裡面有多少油水可撈。
李牧會這麼便宜我?他有點不敢相信。
“第三麼,高昌新王登基,必須接受大唐皇帝冊封。”
李牧說完之後,看着衆人,衆人也都看着他,像是在等接下來的話一樣,可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衆人才明白李牧確實是說完了。
張勳兀自還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問道:“賢婿啊,就這些?”
李牧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道:“高昌王不要這樣稱呼,尚方寶劍當面,我是代表皇帝陛下傳旨,不能論及私人感情。”
“是極是極、”張勳趕忙起身,一躬到底:“高昌王謹遵皇帝陛下旨意。”
恰巧這時,張天愛來了,看到張勳在給李牧行禮,臉色變得不好看了起來,李牧瞧見老婆來了,不敢再拿架子,趕緊把張勳拉了起來。張勳心裡頭高興,也幫李牧遮掩,招呼侍女趕快上菜,李牧心裡惦記着等會兒要跟張勳私下裡說的事兒,吃不下多少,但他也沒便宜了張勳,把李重義叫了上來替他吃。李重義可不管是什麼場合,李牧讓他吃,他就吃,二十幾個人的大桌,一半都進了他的肚子。
酒宴過後,到了下榻之所。張勳屏退了左右,李牧也讓張天愛先回去休息,跟隨張勳一起來到了一處僻靜的所在。
“賢婿,你到底打什麼主意,你就明說了吧。”
“岳父,我說得還不夠清楚麼?”
“呵、”張勳冷笑一聲,道:“你提的三個要求,哪裡像是要求,倒像是給高昌送錢一樣、涉及兩國邦交,我偏不信大唐皇帝陛下,是如此善心之人。”
“岳父總是把別人想得那麼壞,我是你的女婿,還能不爲你着想啊?”
張勳冷笑一聲,道:“那你跟我詳細說說,所謂的中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哦,這個呀。”李牧笑了一聲,湊近了張勳一點兒,道:“中立意味着兩不相幫,簡單來說就是以後西域無論哪一家跟哪一家打仗,都跟高昌沒有任何的關係。”
“換言之,高昌想打別人也不行了?”
“這是自然的,中立嘛。”
張勳冷笑一聲,道:“李牧,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自斷臂膀!我只有天愛這一個女兒,以後她的孩子,就是高昌國祚的繼承者,你加以限制,吃虧的是你的兒子!”
“哎呀呀,岳父,可別這麼說。”李牧正色道:“您啊,雖說身體不好,但我看您一時半會也死不了。等我回到長安,遍訪名醫,給你討個藥方,保不住您還老來得子呢。反正我是絕對不會讓我的孩子做什麼高昌王的,想你都別想。”
“那我就更不能答應你了。”
“爲什麼?”李牧攤手道:“岳父,你覺得高昌現在,還有侵略誰的能耐?大唐,你肯定打不過,突厥,更是想也別想,除了大唐和突厥,挨着高昌的,就只剩下吐谷渾和焉耆了,吐谷渾的騎兵也不是吃素的,高昌這點人,我是覺得很夠嗆,焉耆倒是有的一拼,可是焉耆救過突厥大可汗泥孰,焉耆若被攻打,突厥不可能不管,這麼一看,周圍的國家你都打不過啊,那何不保持中立,多發點過路財,多好的事兒啊,要不是我娶了你閨女,這好事兒輪得到你麼?”
“我承認,我此生不一定能看到高昌兵發他國的時候,但難保日後,高昌不能兵強馬壯!”
“那您就以後再說行嗎?”李牧打斷張勳的話,道:“岳父,小婿以爲,人啊,得知足。古語有云,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您算是個竊國者侯了吧,您都不止是侯,您都王了。可以了,差不多了。”
“一旦高昌成爲了西域的永久中立國,高昌就會成爲西域的一個特殊存在。而且我可以跟你承諾,高昌成爲中立國之後,任何試圖侵犯高昌的敵人,都會被視爲大唐的敵人,打仗不用高昌打,大唐幫你打,突厥幫你打,你只需要承擔一點糧草就行,岳父覺得如何?”
“哼!”
“還有就是剛纔我說的第二點,往後西域的局勢,高昌將會成爲重要的一環。我已經與泥孰商議過,突厥會在駱駝谷成立一個集市,到時候突厥各部會把自己多餘的物資,例如毛皮等物運到這個集市來,通過定襄與大唐貿易。而西域的其他小國,則只能通過高昌與大唐貿易。我調低高昌的關稅,就是確保西域小國不會走突厥那條線,這等於是給你送錢了。”
“另外,我會把定襄以外至高昌中間這塊界限不清的土地,劃撥給高昌,讓高昌的疆域達到千里,充當我讓岳父安置隱族衆人的補償。岳父的了人,又得了地,這買賣可穩賺不虧。到時候,高昌坐擁千里之地,八方來財,還不用擔心被鄰國覬覦,這等美事兒,我真不知道岳父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啊。”
李牧說得吐沫橫飛,彷彿張勳佔了天大的便宜一樣,但張勳卻已經想通了此處的關節,並不搭話,只是冷笑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