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晨瞪大眼睛,顯然沒想到平日裡傻傻的巧巧,竟還揣着這份心思,但她旋即想到自己的情況,好像也不太能對的上啊,自己當初想留在府裡,不說是被李知恩趕出去也差不多,怎麼現在自己也算進了家門了呢?
她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巧巧笑着解釋道:“哪有那麼絕對的事情,像你說的,自我之後,其實都算是後進門的。我都點頭了,其他人誰還能硬攔着,不過是心裡頭吃醋罷了。若是真心對夫君好,將心比心,也沒法不應允吶。姐姐你都能豁出命救夫君,足顯情深義重,知恩再拈酸吃醋,也斷不會爲難你的。”
話雖是這樣說了,但金晨回憶起李知恩刁蠻的模樣,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打怵,喃喃道:“巧巧,我知你對我好,但規矩就是規矩,既然姐妹們都是這樣過來的,我也不能例外。回頭等大家團聚了,我、”她抿了抿嘴,有點難爲情:“小心討好討好知恩妹妹,她應當會接受我的,對吧?”
“那是自然了。”巧巧安慰道,心中卻想,傻姐姐喲,你真該拉票的人,可不是知恩吶。鷗姐姐那邊,纔是真正的心結。若不是看見你和夫君在城頭……鷗姐姐至於躲起來麼?
但她是不會說出來的,巧巧自己有分寸,李牧啥事兒都不瞞着她,她卻也不是嚼舌根的長舌婦。
其實,巧巧的心胸,也不是從來都如此豁達的。她能有今日的氣量,說起來還要感謝一個人,那便是長孫皇后。李牧不在長安的那段日子,長孫皇后擔心她會憋悶無聊,同時也是爲了在命婦中幫她樹立威信,時常會召巧巧入宮,與她聊天。長孫皇后雖說是皇后,但畢竟也是女子,熟悉起來了,也會聊些家長裡短的事兒。女人之間的事情,無關身份地位,多半都是一樣。巧巧聽長孫皇后說,再聯想自己的情形,也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當今的皇帝一後四貴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後宮光是跟李世民同牀共枕過的女人就一百多號,有道是三個女人一臺戲,這麼多的女人,每天得出多少幺蛾子。但這麼多的幺蛾子,都傳不到李世民的耳朵裡。由此可見長孫皇后處事的手段,白巧巧耳濡目染之下,也學會了一些,侯府畢竟才五個夫人,而且都是沒啥壞心眼的,應對起來綽綽有餘了。
李牧雖然到處留情,但白巧巧知道,無論何時,她都是李牧心中最重要的那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何況,她的肚子裡還有李牧的骨肉,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李家的嫡長,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動得了她的地位的。
這樣的情況下,自然要大度不少,而且她也越來越發現,家裡有個伴兒的好處。尤其是這懷孕的時候,身子越來越重,若沒金晨陪着,生活起居都會有的麻煩,李牧趕着忙的時候,一天都見不着個人影,還是有個人陪着好一點兒。
她倒是想跟李牧回到在定襄時的那種生活,可問題是,如今的情況,可能嗎?人總是得順應現實,很多時候,妥協一點也未必就多委屈了,這也是長孫皇后教給她的道理。
……
馬週迴來了,他身後的船上,只有可憐的二十袋粟米。這二十袋粟米,是他沿着運河收了一路所得到的全部糧食,一袋不到二百斤,換言之,這六七天過去了,馬周才收到可憐的三四千斤糧食。
他已經能想到,洛陽城中哀鴻遍野的場景了。
但他還是回來了,他要履行自己的承諾,跟洛陽的百姓共存亡。
從碼頭下來,馬周的心裡便咯噔一聲。碼頭上一個人都沒有,這可是沿着洛水最大的碼頭啊,平日裡不說是人山人海也差不多了,他走的那天,這碼頭還有不少人在,怎麼今日回來,這才六七天過去,竟沒有人了?
“難不成,都、都餓死了——”
馬周臉色一白,吩咐隨從先不要卸船,他一個人匆匆地趕回侯府。碼頭距離侯府並不遠,走路也就是一刻鐘就到。馬周走得急,時間更短。快到侯府門口的時候,他終於看見人了,侯府門口站崗的錦衣衛,倒還是跟他離開時那樣,挺着胸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都什麼時候了,還擺譜!
馬周氣不打一處來,也不說話,悶頭往裡闖。他是侯府的長史,站崗的自然認得他,誰也沒攔着,讓他直入中門,進了院,遇到了侯府的小吏,問清了李牧在哪兒,也不管人家跟他行禮,徑直闖到了李牧所在的書房。
李牧正在寫信,獨孤九站在他旁邊,手裡捧着一隻鴿子,打算等李牧寫完了,就飛鴿傳書發出去。馬周急吼吼闖進來,獨孤九不悅地皺起眉頭,李牧也聽見了腳步聲,擱下筆,把沒寫完的紙條扣在了桌子上。
“侯爺!”馬周衝進書房,怒目而視:“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非得把全城的百姓都餓死才舒心?”
李牧耷拉着眼皮看着他,道:“怎麼就餓死了?哪兒餓死了?”
“我剛從碼頭下來,碼頭上一個人都沒有!”
李牧嗤笑一聲,一副懶得理會的模樣,獨孤九接話道:“馬長史,城中每日分批放粥兩次,碼頭上的人,應當是吃粥去了。”
“吃粥?”馬周瞪大眼睛:“如今情況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城中的存糧已經告罄了?侯爺,你實話告訴我,存糧還夠堅持幾日?你可還有其他的準備?”
李牧懶洋洋道:“這不是在等你的糧食麼?馬長史啊,這一趟買回來多少糧食?可有十萬斤麼?能否解我洛陽燃眉之急啊?”
“我——”馬周聞言低下了頭,道:“我只收到了四千斤糧食。”
“四千斤,還不夠煮一天粥的。”李牧撇撇嘴,一副輕蔑的樣子,馬周見狀更氣,聲音都打顫了:“李牧,你看看你這副樣子,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出去這一趟,雖只收到了四千斤糧食,但我盡力了,能想的辦法我都想了,能說的好話我都說了,我們船上的這些人,一日只吃一餐!再看看你,嘴角的油漬兀自還沒擦乾淨,你還有良心嗎?”
馬週一把鼻涕一把淚,就要與李牧拼命:“與其幾日後看到滿城百姓易子而食,不如今日我就與你同去了,咱倆同歸於盡——”說着就要撲過來,馬周當然知道,獨孤九在,他不可能傷到李牧,只是此時他已經氣得失去了理智,也不打算活了。就算被李牧殺了,也比看到洛陽城變成一座死城來得好。
“住手!”
一聲斷喝,從身後傳來。獨孤九的劍也堪堪拔出,聽到聲音又收回了劍鞘。倒是李牧,瞧見了門口的人,主動湊脖子過去,拉着馬周的手掐在了脖子上,高聲叫道:“來,掐死我吧,世人皆辱我、謗我,也不差你馬週一人了!偏你們都是愛民如此,我李牧就豬狗不如!來,掐死我!”
“快撒手!”闖入門來的正是領了李世民的旨意,帶着糧食來援助洛陽的長孫無忌和袁天罡。也是巧了,趕在這個時候,正好倆人來到。長孫無忌一把抱住馬周,把他跟李牧拽開。馬周怔怔地看着長孫無忌,忽然跪了下來,哭求道:“國舅是奉陛下的旨意來的麼?求國舅爲洛陽百姓做主,給百姓們一條生路吧!”
長孫無忌聽不明白了,他皺眉道:“馬周,你是得了失心瘋麼?洛陽侯想出妙計,解了蝗災之厄,保住了洛陽周邊八成的糧食。雖說眼下城中暫時缺糧,但只要挺過這十幾天,秋糧下來了,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你求我做的什麼主?”
“什麼?”馬周懵了,他看向李牧,李牧傲然把臉轉到一邊,他又看向獨孤九,獨孤九也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樣,他只好再度看向長孫無忌,道:“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不知道?”
馬周苦着臉道:“我出去收糧,剛剛回來。”
“那就不該妄下結論,冤枉好人!”長孫無忌一臉正色,訓斥道:“方纔我這一路過來,路過好幾個粥攤,百姓們對洛陽侯無不交口稱讚,說他有大智慧,大擔當,大氣魄,不但沒有那些黑心商賈的計謀得逞,還解決了蝗災危機,保住了糧食。這樣一個受到黎民百姓愛戴的人,怎麼就被你冤枉成了這樣?你該當何罪?”
“我……”馬周心道,這些事兒我哪知道啊?但事已至此,他連分辨都沒法分辨,只好一躬到底:“侯爺,馬周莽撞無知,知錯了,請侯爺原諒。”
見李牧不動,馬周便打算下跪請罪,李牧見他屈膝了,才伸出手攔了一下,道:“還是那句話,世間誤會我的人太多了,也不差你這一個。罷了,這事兒就算了吧。”
馬周沒想到李牧竟然如此輕易就翻篇了,又是一愣,心中不免升起疑惑,難道自己以前真的是誤會了他?看今日,侯爺倒是寬仁之人啊!
李牧還有信沒寫完,書房裡這麼多人,顯然是不方便,他瞅了眼馬周,道:“國舅爺,袁道長,此處沒有座椅,非待客之所,請大堂稍待,我稍後就來。”
“長史,還不帶貴客到大堂?”
這本就是馬周分內的事兒,長孫無忌也看出李牧是寫信沒寫完,雖心中好奇,但也不便多問,帶着袁天罡一起,隨着馬周離開書房去了大堂等候。
李牧把信紙展開,有寫了幾行字,交給獨孤九,道:“這封信早點發出去,另外,算算日子,思文派來的人也快到了,你沿着路迎上去,先別讓他們進城,等把長孫無忌他們打發走,再讓他們進城來。”
“大哥,爲何要揹着他們?”
“非必要的情況下,底牌還是露得越少越好。”李牧拍拍獨孤九的肩膀,沒有再多解釋,道:“去吧,小心別讓東廠的番子們瞧見了。”
“大哥放心,他們還跟不上我。”獨孤九拿好了信,抱着鴿子出去了,李牧這邊也收拾了一下,打起精神來到大堂。
……
李牧猜到長安那邊得來人,但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長孫無忌方纔的態度,透露出了很多,顯然這邊的情況,李世民都已經知曉了。東廠傳遞消息的速度竟然這麼快,都快趕得上飛鴿傳書了。
寒暄一陣,落座。長孫無忌笑容可掬,半點看不出幾個月前還同李牧勢如水火,真像是長輩看待晚輩一樣:“李牧啊,洛陽這邊的事情,陛下已經知曉了。龍顏大悅,朝議的時候,連連稱讚。從古到今蝗災都是無解的難題,沒想到了你這兒,竟迎刃而解了——”誇讚了一番,長孫無忌終於說到了正題:“蝗災一向是讓朝廷頭疼的心病,不知你是用了什麼法子,能不能告知一二,也叫各府道州縣都有個準備?”
上來就問老子秘方,你倒是臉皮厚。李牧心裡哼了一聲,道:“唉,這事兒難辦了。”
“怎麼呢?有何爲難之處?”
李牧一嘆再嘆,道:“國舅,咱可不是外人。你也知道我的人品,我這個人雖說孟浪了些,但從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來不撒謊的!我知道說了,可能你不會信,但是我還是得告訴你實情,這收拾蝗蟲的秘方,我沒有!”
“沒有?這——”
“嗨,就知道你不能信。”李牧又嘆了口氣,便把當初拿來忽悠洛陽百姓的那一套話說了一遍,他說得極爲認真,半點也沒有笑場,長孫無忌和袁天罡也聽得認真,給出了應有的驚訝反應,雙方的演技堪稱是棋逢對手。
“……就是這麼回事了、”李牧說完長出一口氣,攤手道:“太離奇了些吧?我也不信的,我怕他們騙我,後來問過了在場的好幾個人,大家都是這樣說,我也只能是信了。”
長孫無忌嘖嘖稱奇,道:“確實難以置信,但既然有旁證,也不由得不信了。”他看了眼袁天罡,袁天罡卻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從見到李牧到現在,他還沒有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