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看重資訊的人。大唐日報作爲大唐第一手新聞的載體,商人們更是人手一份。即便離開長安,不能及時看到,也要輾轉託人捎帶,就是怕有什麼消息不知道落下了。
有時候,商人們會把看過的報紙,用來包裹乾糧,同羅便會撿這些報紙看,這讓他對大唐,對長安的瞭解更深了一層。
他也因此認識了一個風雲人物,大唐的洛陽侯李牧。
在他眼中,這個人簡直就是個神仙。
是他,從突厥大營逃出去,給李靖大軍送信,以至突厥大敗,大唐全勝。
是他,創建了內務府,爲大唐斂財百萬計。也是他,促成了大唐和突厥的互市,這才使得戰敗的突厥百姓,能有一口飯吃。
是他,攪動西北風雲,讓大唐與西突厥結成兄弟盟邦,西域三十六國望風而降,盡來長安朝拜天子。
現在,又是他,在江南成立了農場,要僱傭無產的突厥百姓過去種地,給像自己這樣的人一口飯吃。
對突厥來說,他既是天使,也是惡魔。是他害得突厥這樣慘,也是他給了戰敗的突厥一點活路。
但對於同羅這樣的突厥人來說,李牧則是聖人。
相比同總同族的貴族們,李牧這個大唐人,更加關心突厥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最底層的突厥老百姓得到了實惠。
如果沒有他開放互市,同羅不知道像自己這樣的人,還能不能活過戰敗當年的那個冬天。
同羅對李牧是感激的,他願意相信李牧,所以這次聽說又是洛陽侯李牧推動的新政,同羅毫不猶疑地就報了名。
來往突厥的大唐商人,被臨時授予了使節之權,附和條件的突厥無產戶,在他們那兒報名就可以。同羅經常跟收皮革的商人打交道,第一時間便報了名。
但是貴族們不讓走,他也不敢正面相抗,所以一直在等待機會。
忽然一天,也不知怎麼了,突厥貴族一改態度允許一部分人走了。但允許走之前,要去拉弓射箭。同羅本以爲,是會射箭的允許走,心中還很失望。但去試射之後,是不會射箭的允許走。他萬萬沒想到,不會射箭反而讓他因禍得福了。
看來是要變天了,不會射箭的突厥人,竟然得了好處了。
……
這會兒天色擦黑,正是吃晚飯的時間。但對於同羅這樣的人家來說,一天只有一頓飽飯,晚上爲了避免肚子餓,都是早早就睡了。今天卻不同,明天便要上路了。這一批能走的有二三十戶,負責這二三十戶帶路的,正是他相熟的那位販賣皮革的商人範大叔。大叔對他們能去大唐,表現的極爲熱情,明天就要上路,擔心他們吃不飽走不動路,今晚大叔拿出來一袋粗糧,讓各家的女人們湊在一起,按照大唐的方法蒸饃饃。
突厥人叫蒸饃,實際上就是大唐的窩頭。再配上不知道什麼幹野菜熬的湯,就是同羅這樣的人的一頓豐盛晚餐了。
“來,給大家加點兒佐料!”眼看着菜湯熬好了,範大叔起身,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紙包打開,裡面是細細的白鹽。圍攏在篝火旁的人們,眼睛都直了。這可是雪白的細鹽啊,在突厥只有貴族們,才偶爾能吃上一點,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範大叔捻了一捻,放進了湯中,餘光瞥見衆人的樣子,笑了笑,一小包白鹽都撒了進去。
衆人立刻發出一陣驚呼,這麼多的細鹽,就是貴族們,也夠吃五頓的,範大叔竟然一次都投進了鍋裡!
同羅期期艾艾,道:“大叔,有點多了——”
“不多,高興嘛!”
隨着這一小包細鹽,大家因爲飢腸轆轆而麻木的神情終於活泛了一些,氣氛也沒有那麼壓抑了。
蒸饃端了上來,小孩子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窩頭,因爲營養不良,個個都是纖細的脖子頂着個大大的腦袋,他們想吃,但又不敢拿,只敢在嘴裡不斷小聲絮叨:‘吃窩頭,吃窩頭……’
大人們其實也不敢拿,今天範大叔請客,他不說話,誰也不敢動。而且這一路向南,還要仰仗他的照顧,誰敢得罪他?
“都別客氣,來,都拿吧,今天管夠,別搶就行。這一路跟着我,保管每天都能吃飽。”範大叔今天尤爲熱情,這跟他與貴族們殺價的時候,可是截然相反。
同羅跟他接觸得多,心裡覺得反常,但又想不到原因,也就不敢出聲了。
大家在範大叔的注視下,排着隊領屬於自己的蒸饃。大人兩個,小孩一個,一人一碗菜湯,沒有一個人多拿。
大家默默的吃着,細細的品味因爲加多了鹽,有點齁得慌的菜湯。他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喝道這麼重口味的湯,吃慣了淡的舌頭,分不出好壞,只覺得這就是人間至味了。
範大叔當然是不吃這個的,他不好在這些人面前開小竈,所以是早就吃完了過來的。
“說句實在話,大傢伙選擇相信大唐,相信侯爺,這一步實在是走對了。你們沒去過大唐,不知道侯爺是個什麼樣的人——侯爺是俺範德彪這輩子最佩服的人!”
“但凡是他做的事兒,沒有一個不成的。但凡是跟着他沾邊的人,沒一個不做成一番事業的。越早跟着他,賺得越多,聽他的話做事,沒有賠錢的!俺範德彪,從前是長安街頭一個混混,因爲跟了侯爺的老丈人白老爺,得了一點點提攜幫襯,就有今天的成就了。”
“怎麼跟你們說呢——”範德彪嗤笑一聲,道:“你們覺着你們的貴族老爺,都挺厲害了吧?就他們,跟我範德彪比,十個能頂我一個吧。他們那點微末的錢財,在我範某人眼中,簡直是不值一提。而我這樣的,若是跟侯爺去比,那就是螻蟻了——不,螻蟻都不如!”
“你看你們現在,飯都吃不飽——看着都可憐,侯爺就是知道你們這麼可憐,纔像個辦法救你們的。侯爺說了,到了江南,只要你人不懶惰,肯幹活,吃飽飯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就今天這伙食,到了江南隨便吃,往飽了吃!一天兩頓——不,三頓侯爺也管的起!”
“哇……”年紀小的孩子們不禁驚呼起來,飽飯?每一頓都能吃到?還三頓?那不成了貴族老爺了麼?
“除了飯管夠,鹽也每天都能吃到,我可是聽說了,那邊靠海,有的是鹽!”範德彪也沒見過大海,但這些突厥人,顯然更沒見過,隨他吹牛也不會被戳穿。
“前段時間,我剛好回長安,親眼看見侯爺捉了一條十餘丈的大魚,你們想想,十餘丈的魚,得有多少肉?你們到了江南,肯定能吃到肉,那魚是大海里的,鹹鹽水裡泡大的,能不鹹?能不好吃?”
“吃鹹魚,吃鹹魚!”小孩子們又喊了起來,大人們也咽口水。但也有些人是不信的,十餘丈的魚,太誇張了。
“還有啊,你們到了那邊,也不光是種地。也養家畜家禽什麼的。但是好像不養牛羊,養豬——具體怎麼回事兒,我也不太知道,到了那邊你們就知道了。但是有個事,我是知道的。侯爺特意說的,如果誰能把豬養好,保證你們家頓頓都有葷腥,侯爺說的話,可沒有不算話的,會養豬的,記着點,好好表現啊!”
範德彪說了一通,有些口乾舌燥了,喝了一口自己帶來的茶葉,潤了潤嗓子,道:“你們就沒啥想知道的?可以問嘛,能說的都告訴你們。”
沒人搭話,範德彪習慣了這些突厥人的沉默,他們本來就不怎麼說話,而且他們也說不明白漢話,聽得懂,不代表會說。
範德彪只好看向說漢話不錯的同羅,道:“嘿,你小子不是挺能說麼?你就沒啥想問的?”
同羅把嘴裡的蒸饃嚥下去,喝光最後一口湯,問了一個實在的問題:“大叔,種地難嗎?”
“種地?”範德彪從前是個混混,他哪種過地?雖然他沒種過地,但他家裡人,爹,大哥,都種過,他對種地還是略懂的,信口說道:“種地,種,很容易,挖個坑,把種子扔下去,就像草一樣生長了。但是種好地,卻不容易。不過,你們不用擔心,侯爺早就想到這一點了,你們不會種地,到時候會有人教你們。”
“啊!”同羅安心了,他學東西快,只要有人教,他就能很快地學會。
“有,有地方住麼?”一個操着不太熟練口音的中年人說道:“我們的帳篷,都,都被——”後面的話,是用突厥語說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帳篷被貴族勒令不允許帶,他們到了江南,沒有帳篷住了。
範德彪大笑了起來:“還帳篷……江南哪有住帳篷的,放心吧,侯爺給你們蓋了房子,去了就有地方住,還管全家吃飯!只要你們肯幹活,日子會越來越好的!”範德彪不無感慨,道:“我本來是一個混混,仰仗侯爺,都有今日。你們就算比我差不少,吃口飽飯不成問題的。”
範德彪鄭重道:“侯爺特意吩咐,讓我告訴你們。你們到了江南,不是做奴隸的。你們東突厥既然內附,侯爺便把你們當做是大唐的子民。陛下都說了,自古貴中華,賤夷狄,但陛下愛之如一。你們也是大唐子民,所以不必畏畏縮縮。侯爺說,人得吃飽了,纔有力氣幹活。爲了省點兒糧食,讓人吃不飽飯,幹不好活,反而不划算。你們剛到那兒,什麼都沒有,所以只能溫飽。但過了一二年,攢下一點家底了,什麼都有了。”
“衝這句話,就值得給侯爺當牛做馬!”同羅有些激動,道:“貴族老爺怕牲口掉膘,從來不給牛馬短一口。咱們乾的活比牛馬多多了,卻生怕咱們多吃一口……”
“他們不拿你們當人,不是有侯爺和陛下拿你們當人麼??”範德彪嘿嘿笑道:“人挪活樹挪死,都要餓死了,還吊在一棵樹上不動彈,這不是傻是什麼?”
範德彪擡頭看了看腦袋頂上的月亮,道:“時候不早了,大家都早點休息。明天早上,男丁去我那兒套車,這次回去啊,我就不拉貨了,老幼婦孺坐車,男丁走路,累了就換換——大家同意不?”
竟然還能坐車……
衆人感動不已,紛紛跪拜磕頭,範德彪側身躲了,飛也似的跑了。他倒不是沒受過拜,但這次他心虛啊。他自己知道,他這麼熱心,可不是爲了這些突厥百姓,他完全是爲了侯爺給的賞錢啊!
只要把人帶過了渭水河,無論老少,一個人就有一貫錢。這個利潤,已經超過了他販賣皮革了。
……
翌日一大早,男丁們早早來到範德彪的帳篷外,幫他一起搬東西。範德彪有五輛大車,一輛車載他的帳篷和應用之物,一輛車載乾糧,水,順帶供他住宿,剩下的三輛車,就給婦女幼童,以及他們帶的一些小東西。
二三十個漢子,圍繞着五輛車,一路向南而去。突厥貴族帶着他們的騎兵,遠遠地望着這些人。有人拈弓搭箭,但最終還是放下了,目送他們越走越遠。
幾日後,一行人抵達了渭水河北岸,這裡已經修了一座碼頭了。不少人陸陸續續來到這座碼頭,竟有比他們還早的。
碼頭有避風的棚子,範德彪讓同羅帶着衆人在原地等,他去辦點事,在他回來之前,所有人都不能離開,也不能隨便跟人說話。
其實這幾天,同羅已經知道範德彪爲何會對他們如此熱情了。他沒戳穿,是因爲這事兒對他們沒有壞處,而範德彪也算是有良心,一路上對他們都很好,他幫襯着,也算是報答。更何況,範德彪答應他,給他寫一封推薦信,把他會說漢話這個特長,告訴那邊的接頭人。
同羅覺得,靠這個特長,他以後也會比其他人混的好些。
“馬管事,俺帶了二十四戶,三十個整勞力!”範德彪恭敬地稟報桌後的管事,這管事也是跟過白鬧兒的,只是人家是心腹,而他範德彪不過是靠不近身的小弟而已。
“德彪啊!”馬管事的頭也不擡,翻了翻手裡的冊子:“風一七,雨零七,順零八,一九、去拿號吧。”
一百個農場,分成了‘風調雨順’四個字,每個佔二十五個。都編了號,這樣可以確保人員打散。
範德彪急忙道:“多謝馬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