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滅東突厥之後,大唐還從未有過,舉全國之力,伐一國的舉動。周邊的國家,也沒有一個國家值得大唐這樣做。但是高句麗,卻毫無爭議地,有這個資格。甚至滿朝文武謀劃了多年,時至今日即將發兵,都沒有特別大的信心能夠成功。
事實上,朝中對此時向高句麗用兵,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員是持有反對意見或者消極態度的。當年以隋朝國力之強,攻打高句麗仍然鎩羽而歸。李唐才建國多少年,休養生息的政策都還沒有貫徹下去,國力的懸殊就更別提了。
就拿最重要的人口和耕地來說,隋文帝初登基時全國人口在籍四百萬戶,到了隋煬帝登基時已達八百九十萬戶,以一戶六口計,全國人口不下五千萬,而在李世民登基的時候,全國算上隱戶黑戶也不過三百萬戶,兩千多萬人。耕地更加是天壤之別,隋文帝開皇九年,全國統計,已墾田地一千九百萬頃,到了隋煬帝大業中期已墾田地五千萬頃。而到了李世民登基的時候,全國已失的耕地,就達到了兩千三百萬頃,也就是說,在全國的範圍內,有一半的耕地是沒人耕種,閒置狀態。
古代和現代的不同是,耕地如果荒廢了多年,變沒辦法再耕種,得重新完成一邊墾荒。這,恰恰是相當耗費體力的。
當然,這個數字也不見得十分準確。因爲仔細研究,隋文帝建國到隋煬帝登基也不過十來年,十來年人口達到翻倍,就是母豬也生不出來這麼多,很明顯是荒謬的。那這個數字是怎麼回事呢?魏徵給出了一個說法,隋朝前面是南北朝,那個時候人們流離失所,人口統計困難。而隋朝正式建立後,國家大一統,各地官員們對百姓進行徹底的調查,這主要是爲了收稅,人頭稅。爲了配合隋煬帝的橫徵暴斂,巧立名目加稅,各地又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虛報,所以在隋煬帝在位的時期,人口達到了恐怖的五千萬。
但實際上,可能沒有那麼多。
而到了李世民剛登基的時候,官方統計的戶籍是二百萬戶,實際約爲三百萬戶,兩千多萬人。打了十多年的仗,死了小一半的人,這個比例相對是合理的。
而李世民爲了避免重蹈隋煬帝的覆轍,在剛登基的時候,明知有隱戶,卻也沒有進行人口普查。這也是歷朝進行休養生息,藏富於民的一手常規手段。真正進行的人口普查,是在李牧提出新政,廢除了人頭稅之後。以地收稅,而不是以人收稅,普查人口對民富就沒有了影響,李世民這才下旨,逐步在各地推行‘身份證’,這樣統計出來的數據,絕對是歷朝以來最準確的。
李牧提出的新政,巧妙之處就在於。解放了人口這條線的限制,從前有人頭稅的壓力,人口都是儘量虛報瞞報的,這樣對於其他要利用到人口的地方,就產生了很多的限制。比方說,需要募兵的時候,就會因爲沒有掌握到具體人丁的數量,而導致效率極低。
而這次對高句麗作戰,李世民考慮到了種種前朝的弊端,又與李靖徹夜密談,綜合了所有目前擁有的條件。
首先,廢除了人頭稅之後,國家更準確地掌握了人口的情況。比方說,某地男丁相對多一些,哪些地方都是老弱病殘。哪些地方徵兵會影響耕種,哪些地方土地貧乏正適合當兵吃糧,緩解地方壓力。
而且,除了現有的府兵之外,大唐在逐漸推行募兵制。這樣可以有針對性的,在兵源優良的地區多招募士卒。戰鬥力的提升和保證,都會得到優化。
在軍事方面,李世民也是經過了仔細斟酌的。爲了避免出現東西不顧的情況,李世民做了通盤的考量。西南的吐蕃內訌剛剛結束,自顧不暇,短期內是不可能犯邊的。而西北的西突厥,在李牧的斡旋之下,與大唐結成了兄弟之盟,並且,內務府用大量的絲綢之路上的訂單,把西突厥綁架了起來。如果西突厥想要過得富足,他們必須得支持大唐的絲綢之路,否則他們就得重新過上顛沛流離朝不保夕,像流寇土匪一樣的生活。泥孰是大唐文化的堅定支持者,有泥孰在的時候,西北應該也不會出問題。
但是突厥人並不是很準成,所以李世民這次沒有調定襄都護府的兵馬去打高句麗,讓李孝恭這個宗室大將坐鎮西北,他才能真正的安枕無憂。
唯一西邊的隱患吐谷渾,去歲也以摧枯拉朽之勢滅掉了。
至此,打高句麗就只剩下了一個顧慮,那便是北邊的突厥殘部和薛延陀,但李牧用了一手內遷,提前引爆了突厥殘部的矛盾。在李績,李孝恭的虎視眈眈之下,阿史那思摩完成了突厥殘部的內部清理,雖然這樣也壯大了薛延陀。但是一個團結一心的東突厥部族,戰鬥力還是有保障的,李世民對阿史那思摩施恩,送了不少糧草輜重,命他在河套地區建城,以防備薛延陀南下。
同時,李世民還派出使者,分別聯繫薛延陀的幾個大部族的首領,施以分化之事。減緩薛延陀的團結,這樣又能爭取不少時間。
李世民預計,至少兩年內,薛延陀是不會南下的。而對高句麗的戰爭,最多也就是兩年。如果兩年打不完,那基本上也是打不下去了。因爲現在儲備的戰爭物資,最多也就支撐兩年,這還得加上今年秋收後,得到的糧草。
在用兵人數和戰略的方面,李世民這個征戰出身的將軍,其軍事思想,絕對是要遠超隋煬帝的。
李世民動用的軍隊數量遠少於隋煬帝楊廣動用的,只動用了十萬兵馬。給地方留下了足夠的鎮守兵馬,而且還在揚州留下侯君集,關中留下秦瓊等絕對忠於自己的將領,授以密旨,一旦內部出現諸如世家叛亂的事情,他不用回師即可平叛。他還把李牧招回來輔政,加了一層雙保險。
沒有像好大喜功的楊廣一樣,觸動全國之力。給百姓造成的負擔遠小於隋煬帝楊廣造成的,所以隋煬帝徵高句麗時出現百姓打斷自己的手足來躲避出征的事情,這次沒有發生,反而因爲大唐萬勝的自豪感,青壯紛紛踊躍參加募兵。
李牧附和着答應,他看李承乾的神色,滿眼都是喜愛的神色,心中一個激靈。
要糟糕啊,這事兒可能是要難辦啊。
舞蹈跳完,稱心來到近前,向李牧敬酒。李牧仔細打量她,果然是生得一副美人坯子。但若以他的審美來評斷,這稱心美則美矣,卻是有皮相而無骨相,有形而無神。與獨孤九比起來,還是要差很多的。
但審美這玩意,也沒啥一定之規。也許稱心就是長在了李承乾的審美點上,也是沒準的事情。
李牧給面子地與稱心喝了一杯,稱心福了一禮,盈盈退了下去。舉止神態,半點也看不出男人的模樣。
待稱心出了名,李承乾兀自還是忍不住想誇獎,道:“大哥,這半年多來,多虧了稱心在我身邊,若是沒有他在,我肯定耐不住性子看那些奏摺,父皇又得罵我了。”
“嗯——”李牧應了一聲,不置可否。李承乾又說了不少誇讚稱心的話,李牧都沒有接茬,支支吾吾地迴應着。
李承乾也不傻,自然能看出來李牧的奇怪之處。他瞧了眼李牧,道:“大哥,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是……有這麼個事兒。”李牧思來想去,這事兒也沒法委婉,便決定直言不諱了:“昨日與陛下閒談,聊到了你和稱心——承乾啊,稱心是個男子?”
李承乾坦然道:“是男子,但是大哥你看,他雖是男兒之身,卻與女子無異,只恨老天生錯了,才把他作了男兒身。”
“這個麼……”李牧摸了摸鼻子,含混道:“無異是肯定不可能無異的,女人可傳宗接代,這男人可生不利孩子。你和太子妃也完婚了,這男女之事——”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李牧說得夠直白,李承乾也聽懂了,道:“我與稱心不似你們想得那般骯髒,我做城管的時候,聽街頭巷尾的粗鄙之語,也知道男女之事是什麼意思。但我與稱心,未及於亂。我對他是完完全全的欣賞,我欣賞他的性格與舞藝。就如同伯牙與子期,引爲知音。”
“未及於亂?”李牧狐疑地看着李承乾,李承乾坦然點頭,道:“確實如此。”
“那你和太子妃之間?”
“這便是另一碼事了。”李承乾嘆道:“大哥對我這個太子妃,可有所瞭解麼?”
“這卻不曾有什麼瞭解。”李牧想了想,道:“只知道是出身武功蘇氏,岐州刺史蘇亶的長女。雖門第不算高,但也算是大族了。”
李承乾擺手道:“大哥,你應知我的性子,我對門第從來都是不在意的。我與太子妃親近不起來,完全是因爲她那性子。大哥你沒見到她,見到你就知道了。也不知是誰教出來的,太過於循規蹈矩了。行走立臥,說話待人,無不講究禮數。簡直比老夫子還要老夫子,若不是她姓蘇,我都要以爲她是孔祭酒家的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李承乾越說越不滿,道:“她還看不起人,東宮的僕人侍從,都是跟我多年的。平時誰有一些做不到的地方,我一向都是寬容待他們,但自打她來了,僕從們只要做錯了一點兒,她就要按規矩辦事。就算我親自說情,她也不許,還要去母后那兒告我狀。這樣古板刻薄的子女,怎麼讓我喜歡得起來?”
“即便不喜歡,也換不了。總是得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互相謙讓一下也就是了。等你年歲再大些,陛下肯定會再給你找幾個填充後宮,到時候再尋喜歡的就是了。”李承乾的話,李牧相信。李世民怎麼想的,他也能猜出一二來。
給李承乾選太子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據傳,李承乾被定爲太子的時候,李世民就想給兒子說一門親事。他聽聞清河崔氏有一女,年齡與李承乾相仿,也是嫡出的長女,便有意想下旨賜婚。但他還沒下旨呢,得知消息的崔氏,便高調宣佈,他家的女兒已經與滎陽鄭氏結了親,把李世民差點沒氣死。
顯然,高貴的五姓七宗嫌棄皇室出身了。但這也沒辦法,千年的世家,在民間的聲望根深蒂固。即便拒絕的是皇室,百姓們也覺得非常正常。但李世民卻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裡,成爲了他堅定要打壓門閥的導火索。
這一點,與千年之後的明朝很不一樣。明朝太祖朱元璋,爲了防止外戚專權的事兒,不允許後世子孫娶勳貴之後。明朝的皇后,只能出身小門小戶。但那是明朝,所謂的小門小戶,也不會太小了,基礎的教育還是跟得上去的,雖說是小家碧玉,但至少也知書達理。
而在此時,初唐的時候。男丁的識字普及率都非常的低,更不要說女子了。普通人家的女子,連識文斷字都做不到。這樣的女人,將來如何母儀天下?
所以,還是得在門閥大姓中找。於是李世民便在次一點的大族裡面找。找來找去,最後才定的武功蘇氏。醜肯定是不可能了,但若要說性格的問題麼?也許李世民就是要給李承乾找一個循規蹈矩的,來治一治他的性子。可是如今看來,卻有些適得其反了。
眼見時機不對,李牧便也不提了。與李承乾觥籌交錯,直到李承乾喝趴下了,他才從東宮離開。左右這事兒也不着急,李世民畢竟沒讓他立刻就辦,還得是慢慢來,不能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