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成義語氣依舊很淡:“經常看新聞吧?新聞裡有各種事情,比如誰家孩子被偷,誰又殺了多少人,誰在醫院偷錢,誰又猥褻害了多少小女孩……這些事情你都看到知道了,是不是也想解決掉?可是你沒有去做;我們活着不容易,連人的事情都處理不了,哪有很多精力處理動物的事?”
停了下接着說:“我知道你是好心,可好心不是這樣表現的,比方說大北城有狗肉館,也有寵物狗被偷運出城,或是別省偷的狗從咱這裡經過,經常有愛狗人士去攔車救狗,我想問你,你覺得那些狗可憐不?你要不要救它們?”
白路說:“不是一回事。”
邵成義問:“怎麼不是一回事?你所謂的不是一回事,是不是在說動物可以痛快被殺,但不能被虐待?”跟着又說:“生命就是那麼回事,照顧好自己得了。”
“你是警察,怎麼這麼說?”白路問道。
“警察也是人,也會死。”邵成義說:“那些熊,存活的用處就是提供膽汁,和養殖場的雞鴨鹿狗沒區別,養到日子就是一刀,這樣算是好的,我見過女人殺雞,抓住脖子扭幾下,脖子就斷了,好象我們吃火腿腸沒有刀剝開腸衣,只能扭斷它;還有養殖場殺狐狸,有很多看起來好看的可愛動物,白狐、藍狐、赤狐、浣熊,它們活着的作用就是提供毛皮,殺的時候都是很殘忍。有亂棒打死的,有活扒皮的……”
說到這裡停口:“不說了好麼,這次的黑熊不同於上次的老虎,說白了,你那些老虎存活的用處也是提供皮毛骨骼,老虎全身是寶,又很危險,註定不能活太久,再跟你說件事兒,咱國家一共沒多少頭野生老虎了。二、三十頭?可你知道每年爲老虎下的鐵絲套子有多少麼?僅一個地區就能排掉上千個。套子是用來殺虎的……不說了好麼?睡覺。”
白路說:“可我想救那些熊。”
“救得過來麼?只要中藥廠需要膽汁,這種情況就會一直存在。”
“可我想救那些熊。”白路又說一遍。
“救不了的。”邵成義掛上電話。
白路握着電話站在道邊,突然大喊道:“可我想救那些熊。”
聲音很大,傳開遠遠。
站立許久。給李大慶打電話:“我過不去。如果你能把那些熊裝上車。告訴我地點,我可以搶劫回來。”
李大慶猶豫猶豫:“我問問。”
結束這個電話,白路很想弄清楚一件事。如果付傳宗需要熊的新鮮膽汁才能活下去,自己會怎麼做?
自己會怎麼做?
有醫學專家說,中草藥的作用完全可以達到熊膽的功效、甚至更好。可也有專家說不行,膽汁是無法替代的,比如移植肝臟時提高成活率。
對於老百姓而言,根本無法分辨誰說的對誰又說的錯,那麼,在需要治療的時候自然是寧肯信其有,萬一治好是驚喜,治不好也正常。到那個時候,沒有一個人會考慮膽汁的由來。這樣的人裡面包括你我,也包括白路。
如果付傳宗需要猴腦才能活命,自己會不會殺猴?需要虎膽入藥,會不會去買虎膽?
……
原來,這就是活着。
在付傳宗那裡,看到的是一個生命的即將離開。在遙遠美國,還有一個燕子在跟病魔拼命。在世界各地,有無數人死去或是即將死去,那麼,那二十三頭飽受折磨的黑熊、還有四十頭長大後也會遭遇這種折磨的小熊……
喝了許多二鍋頭,在夜色中無心漫步,街邊駛過一輛敞蓬吉普車,車尾掛對大音箱,放着beyond的粵語歌,白路忽然很想聽,大喊:“停車。”並追着往前跑。
車上是個長髮男青年,穿身牛仔裝,這套衣服配上這臺車,絕對復古,倒退二十年都沒問題。
白路跑的飛快,長髮青年卻是沒注意,跟着音樂大聲唱,一個人玩的很嗨,在歌聲中以更快速度開遠。
白路停步猛喘氣,想了想攔車去練歌房,一個人開間小包房,坐進去點上beyond樂隊的許多歌,坐着靜靜聽。
他是明星,一個人來歌房、卻是不點東西不唱歌,服務員好奇,不時從窗口路過,看看裡面的他在做什麼。
什麼都沒做,靠在沙發上看屏幕上的演唱會,看那個早已故去的歌手說話、唱歌。
半個小時後暫停播放歌曲,李大慶又打來電話,說有新發現。
今天晚上是聯合執法,在發現這個養殖場後,警察對場內員工連夜審訊,得知在郊外還有一處熊場,裡面有三十多頭黑熊,數十頭小熊。
還是因爲病熊不能擅動的原因,也是因爲上面沒有給予明確指示,加上大半夜的、沒有地方安置這麼多熊,只由動物防疫部門暫時對熊救治,檢查健康狀況。
所謂給熊取膽汁是怎麼回事?膽汁是肝臟分泌,儲存在膽囊裡,在熊吃食物的時候抽取。熊缺少膽汁,對食物的消化、吸收有影響,長期下來,生理功能受到損害,膽囊炎是最輕的病症。
可怕的是什麼?是傷口始終裸露着……
聽說又發現一批病熊,白路問:“老虎基地有能用的房間麼?”
“只有宿舍樓能用。”
“讓住在宿舍樓的人全部搬家,宿舍樓的貨梯拆了沒?”
“還沒?”
“不用拆了。”白路說:“你朋友不是獸醫局的麼?讓他說句話,帶熊去醫院做檢查,做登記,出發的時候告訴我地址、路徑。”
李大慶說:“我試試。”
白路沒再說話,放下手機,播放音樂。
屏幕上的主唱在唱:“這個世界已不知不覺地空虛,不想你別去。”
看着主唱的年輕面容,白路笑笑,再次暫停歌曲,拿手機找到號碼撥出去:“劉隊?”
電話那頭是標準衛隊的劉隊,曾跟白路去過丹城,接到電話問道:“白總有什麼吩咐?”
白路說:“不用這麼正式,你挑二十個人,要嘴密的,連夜出發去鄰省,要求是保密,是秘密行動,不能被人發現,最好也不要被監控頭拍到你們去了哪裡,任務是搶劫幾輛汽車,具體幾輛車還不知道,搶到車開去安全地方轉移車上東西,全部運到老虎基地宿舍,這件事能做麼?”
劉隊有些吃驚:“你要搶劫汽車?車裡有什麼?”
“車上是黑熊,你看見就明白了,現在問你,能做麼?”
劉隊猶豫下回道:“對不起,老闆,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麼,暫時不能確定。”
白路笑笑:“有一些熊被活取膽汁,我想救這些熊,搶過來最方便。”
“可是犯法。”
“是啊,取膽汁就不犯法。”白路問:“我現在只想知道,這件事情你能不能做?”
劉隊略一思考,大聲回道:“保證完成任務。”
“謝謝。”白路說:“你們可以去工地借幾輛大車開出去,到地方後給我打電話。”
劉隊說是。
白路又說遍謝謝,掛上電話。然後看着屏幕上暫停的人物面孔,起身出門結帳。
結帳時,服務員笑着問話:“白路先生,對我們這裡滿意麼?要不要辦個會員卡?”
白路臉上掛個淡淡笑容說道:“你不會辦事,像我這樣的明星,應該送上會員卡纔對,老闆絕對不會責怪。”
服務員有點臉紅:“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我那是瞎說,這裡挺好,謝謝你。”白路付帳後離開。
在歌廳坐上許久,心裡的壓抑一點沒有減少,他不知道別人怎麼看待這個世界,也不知道會如何看待黑熊問題,他只知道讓自己不舒服了,很不舒服,所以哪怕是犯法,他也要把那些熊帶回家。
是的,我救不了所有熊,就如同我即便化身爲神,也不能救助所有悲苦中的人一樣,可我還是想這麼做,還是要這麼做。
從動物學家的角度來說,救助野生動物,給野生動物正常的生長空間,其實是在救助人類自己。世界有規則,當人類把動物都逼迫致死,一再壓榨野生動物的生存空間,換來的絕對是各種災害,最終,所有的災害都會報應到我們身上。
白路不是動物學家,什麼學家也不是,不會去想未來報應的事情,就是想救下這一些熊。
又在街上溜達一會兒,遇到輛空出租車,打車回家。
隔天一大早,元龍拎着行李箱來敲門。
白路抱歉地說道:“有可能走不了。”
元龍問:“特別要緊麼?沒事兒,你先處理事情。”
白路說:“放心,我一定在五月之前拍完電影。”
元龍笑着搖頭:“不可能的,這個月馬上要過去了。”
白路低頭想想:“抱歉。”
“別抱歉了,有吃的麼,餓了。”
“我去做。”白路跑去廚房。
……
早飯後,白路和元龍上樓看老虎,白路說:“《一個警察》用不上這堆大傢伙吧?”
“怎麼用?除非運到美國。”
“那不行,它們必須留在北城。”
“那就沒法用,不過都長這麼大了,你也不害怕?”
“萬物皆有靈,它們可愛着呢。”
“咬你一口就不可愛了,還有爪子,你不給修趾甲?”
“這樣挺好。”白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