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園林裡，一隻灰雀飛入到了亭子裡。
它們站在亭樑上，樑頂部有它們的築的巢，不算很大，卻很溫暖。
只是這隻灰雀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窩會有一天變成無視野遮擋的海景巢！
陌生的渾濁之海，讓這隻灰雀感到無比困惑，外面風也很大很大，想飛也飛不起來，偏偏它的巢穴下方，還有兩個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對即將到來的翻涌洪海沒有一丁點反應，跟平日裡那些到這裡幽會的小情侶沒有任何分別。
人是很聰明的。
如果有災兆了，他們一定會驚恐萬分的逃跑。
所以自己看到了大海，那一定是錯覺。
灰雀一撅屁股，舒服的窩在了自己的窩裡，閉上了眼睛，任由山體亭子搖搖晃晃，反正天塌不下來！
“我跑到了磊鎮工廠，冒着被毒死的命運告知了你一個重要的訊息？”南夢淺用手指着自己，爲自己瘋狂的行爲感到驚詫不已！
“那你摸着自己的心問一問，假如換做現在的你，你會那樣做嗎？”季雲趁機將南夢淺的軟玉手手放到了她離心最近的位置。
可惜實際情況是這個位置，離心也不近！
果然，專注的南夢淺根本沒意識到季雲這個神奇的小動作。
她仔細想了想，隨後點了點頭道：“應該會。”
“這不就對了，你入戲太深了。”季雲說道。
“那沒起到決定性作用嗎？”南夢淺問道。
“當然有決定性作用，只是我想盡一切辦法都救不活夏文瓊。”季雲說道。
“再後來呢？”南夢淺問道。
季雲皺起了眉頭，感覺南夢淺在自己這裡聽睡前故事呢！
長眠前……也算睡前吧，如果和她談論這些可以消除她的恐懼，那對季雲來說也會好受一些。
季雲將後續的情況簡單的陳述了一遍。
“我大致明白了，回到三年前，能夠讓命運扭轉的核心事件是夏文瓊心臟移植手術，如果你可以改變她的命運，那麼嵐城絕大多數人可以提前轉移，包括我和伱所在乎的人，都可以活下來……”
“而當下，能夠扭轉命運的是四象山大壩，季伯伯也在那裡，你需要協助他解決四象山大壩崩塌的問題，這樣城市纔不會被摧毀，避難所對於所有人而言纔是安全的。”南夢淺給季雲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
“恩，兩件事，我都找不到破局的辦法。”季雲說道。
“你嘗試了多少次？”季雲問道。
“從我看到四象山大壩會塌裂到現在，我已經循環了……循環了……我……我不記得了，你的鐘擺理論可能不是最精確的，因爲有的時候我會被困在日全食那一天很久，總之我嘗試了很多辦法……”
“時間上根本不夠，有一次，我將你們都轉移出了城，但我爸是肯定活不成了。”
“我如果在四象山大壩那裡，協助我父親，確實我可以救活他……但城內的人就……因爲四象山大壩一定會崩塌。”
季雲將自己這一段時間循環裡所經歷的細節簡單給南夢淺描述了一遍。
“可以讓季伯伯不去四象山壩嗎？”南夢淺詢問道。
“我試過，就差回到三年前打斷他的腿了。在那個循環裡，我成功讓季禾山待在了壽家村，但我鐘擺回災難這一天，我在壽家村醒來的時候，嵐城的北分院和榕山大學都已經被淹沒了，磊鎮工廠的毒素更是擴散到更大的範圍……”季雲說道。
“也就是說，季伯伯其實也是災難裡的關鍵人物，他如果沒有在四象山大壩的崗位上，嵐城被吞沒的速度更快，同時引發的洪水連帶災害也會更早或者被擴大，比如說回閥裝置已經不管用了？”南夢淺說道。
“是的，我只能救活部分人，不能救活所有人。”季雲說道。
“那現在呢，在這個時間線裡，你救活了誰？”南夢淺擡起頭來，突發奇想的問道。
“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季雲回答道。
“所以你來陪我嗎？”南夢淺看着季雲，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南夢淺當然知道，季雲所說的所有人，並不是嵐城所有人，而是他內心底最在乎的那些人。
季雲可以回到三年前。
在三年前日全食那一天，他可以提前阻止季禾山去四象山大壩。
他也可以對樓雨更殘忍，迫使樓雨到其他城市工作。
至於秋暮，季雲也可以自私一些，用各種辦法困住秋暮，不讓秋暮前往榕山大學。
但做完這些，季雲沒有時間飛奔到古坊裡，即便是能夠見上一面，季雲也無法用那麼短的時間說服還只是陌生人的自己……
“我有精疲力盡的時候，我決定變成一個自私的人，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死活，其他人一概不顧，但即便這樣，依舊會有人離我而去。”季雲說道。
“那個人是我，對嗎？”南夢淺問道。
季雲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所以，你現在選擇的就是自私時間線，只救你心裡裝着的人，大壩的洪流提前傾倒到了嵐城裡，也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末日景象。”南夢淺說道。
南夢淺在推測出這個驚人的結果後，內心也是震撼至極！！
“恩，現在這個結局，就是我在自私時間線裡能夠做到最完美的地步，可又是……”季雲說道。
“那你是來和我道別的嗎？”南夢淺說道。
“我……”季雲忽然感覺心臟被什麼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自己是可以走出循環了。
在乎的人除了南夢淺，都可以活下來。
往後自己的世界裡，只是沒有南夢淺，其他人都還算安好。
“你也可以嘗試回到三年前，阻攔三年前的自己前往我們遇見的地方，那樣的話，你記憶裡沒有我了，便不會不捨得。”南夢淺說道。
說出這番話之後，南夢淺忽然意識到，此刻自己與季雲在這裡談話，也未必是第一次。
季雲或許已經有了抉擇，但他對自己依舊有感情，所以在走出循環之前，他會來這裡與自己反覆見面說話。
“對不起……”季雲也意識到，自己的詭計還是被南夢淺看穿了。
這個時間線，其實很糟糕。
爲了阻攔季禾山，自己與季禾山多年無話可說。
爲了讓樓雨離開這座城市，自己無比薄情，殘忍的告訴她，自己心裡從未有過她的位置。
爲了讓秋暮不出現在榕山大學，自己扼殺了她的所有志向與愛好，將她變成了只是圍繞着自己轉的一個並不快樂的附庸品……
可與活下來相比，殘忍的感情可以勉強承受。
不渡衆生，自己強行讓自己冷血，也可以做到。
唯獨無法做到的是，自己將來的世界裡，不再有南夢淺這個人。
“你已經很蒼老了，也很疲倦了，就按照我說的，回到三年前，錯開我們相遇的那一天……”南夢淺說道。
“我們不再記得彼此嗎？”季雲說道。
“是啊，在你最初的人生裡，我們就是陌生人。”南夢淺說道。
“在此刻見你之前，我曾有這樣的絕望念頭，但見了你之後，我知道我做不到。”季雲說道。
每當傷痕累累，疲憊的再也不知道依靠着什麼前行時，季雲總會去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就是南夢淺所在的地方。
似乎在這裡可以療傷，在這裡可以感受到安寧。
如頭頂上那隻小小的灰雀，外面的世界早已經暴風肆虐、支離破碎，可小亭子上巢穴依舊可以安然入睡……
過去很長時間，季雲不敢來這裡，是因爲南夢淺那次爲了給自己傳達訊息瘋狂的行爲讓季雲痛徹心扉，季雲不敢再輕易向南夢淺道出自己時空穿越者的秘密。
當自己走投無路，內心逐漸開始扭曲的時候，季雲知道自己無論再怎麼去避開南夢淺，終究還是要來這裡見她，來與她交談。
“可你不管是回到三年前，還是鐘擺到現在，都無法破解的死局。”南夢淺說道。
夏文瓊救不活。
四象山大壩會崩塌。
這兩件事就是壓在季雲時空循環裡的兩座死山，沒有解決的任何方法！
“我有心魔，心魔會作祟，總會在我要堅持的時候在我耳邊低語，爲什麼不自私一點？”
“爲了讓這個心魔安靜一點，我將自私時間線所有可能都跑了一遍。”
“事實證明，我做不到。”
“或許這是某個時間線裡懦弱的、自私的、不那麼愛你的那個季雲的人生，但不是我的。”
亭子，劇烈的顫動了起來。
是老園林山在晃！
突然，一道道巨大的裂痕豁然出現在了大地上！
裂痕迅速的蔓延到了亭子這裡，並將亭子直接一分爲二！！
這裂痕極其的戲劇性，正好將季雲和南夢淺分到了兩邊。
南夢淺想要去抓住季雲的身子，卻已經來不及了，裂痕越來越大，磅礴洪流終於還是抵達了這裡，在這裡引發了一場海嘯地震般的可怖力量！！
“季雲！！！”
南夢淺根本站不穩，可她依舊想要在最後的時光裡能夠待在他的懷裡。
“等我！！”
季雲站在裂開的邊緣。
終於，他縱身一躍！
他沒有向南夢淺那裡跳去，卻是直接跳入了這裂開的大地縫隙裡！！
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
要麼時空從未改變過！
要麼時空就這樣一直輪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