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家縱狗行兇,是不爭的事實,警察前去找他了解情況,也是照章辦事。今天胡三家要是老老實實跟着警察回派出所接受調查和處罰,還則罷了;否則,胡三家的禍就闖大了。
可胡三家會乖乖束手就擒,接受警察的詢問和處罰嗎?
李偉才心裡搖頭,絕無可能!先別提胡三家會認爲警察這是在調虎離山,目的是要強拆自己的養豬場,單說胡三家霸道的性格,他連自己這位管委會的副主任都敢打,又哪會把小小的民警放在眼裡,今天派出所真要是照章辦事,怕是也會跟自己一個下場啊。
而到了那個時候,就算胡開文這位副市長是神仙,怕是也救不了胡三家了。
李偉纔想到這裡,不禁心中暗驚,小曾主任僅憑今天這一件事,就立刻能推斷出胡三家面對警察上門時的反應,這份對人性的熟悉瞭解,又豈止是了得啊。從頭到尾,小曾主任都是在公事公辦,全都按照規定來走,偏偏就讓對手跟着走入了死角。
這就是陽謀,問題不在於小曾主任要幹什麼,而在於你要幹什麼。你懸崖勒馬了,小曾主任也拿你沒辦法,而你要是一步抉擇失誤,就立刻能讓你萬劫不復!
再想起之前的諸葛謀,李偉才直嘆氣,狗頭謀的那點花拳繡腿,全都是中看不中用,而且還不能擺到桌面上來講,就憑這一點,他輸給小曾主任,一點都不冤啊!
蘇治亮是離開曾毅辦公室時,纔想明白了曾毅的打算,不禁是暗暗稱讚,收拾一個胡三家,對小曾主任來說,不過是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小曾主任的真正用意,是要敲開震虎,給轄區內那些膽大妄爲的基層幹部,一個狠狠的教訓。
蘇治亮來高新園區一段時間了,對轄區的治安狀態已經摸得差不多了:諸葛謀在主持高新園區工作期間,沒少跟轄區這些村幹部狼狽爲奸,中飽私囊。有諸葛謀的縱容默許,這些村幹部自然是無法無天,保守一點的,就是貪污剋扣失地農民的補償款,囂張一點的,甚至還去勒索敲詐轄區內的企業。
可以說,胡三家這次的事情,絕不是一次個案!
看來小曾主任對於底下的這些情況,也是有所瞭解的,以前不動手,一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二是沒有警方的支持,而現在小曾主任大權獨攬,自然眼裡容不下沙子。
蘇治亮回到派出所,按照平時正常的出警流程,派了兩名值班的民警,前去帶胡三家回所裡接受調查。
事實果如曾毅所料,警車進了東胡村,就沒能回來。
進村抓人,跟在城裡進樓抓人完全是兩個概念。
東胡村八千多口人,其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姓胡,七拐八繞,大概都能跟胡開文扯上點關係,同村同族的,自然是幫親不幫理。兩名民警到了胡黑毛的家裡,說是要帶胡三家回所裡調查,結果胡三家一聲招呼,幾十號村民就把警察給圍在了胡黑毛的家裡,羣情激憤,堅決不讓警察帶人出村。
兩名民警身上捱了幾記暗拳後,一看情況不對,就趕緊翻牆撤退,再撐下去,今天怕是非但不能胡三家帶走,弄不好還要把自己給陷進去!可等他們從胡黑毛的家裡翻出來,警車的軲轆已經不見了蹤影,兩人是走着回到派出所的,鼻青臉腫,翻牆的時候,鞋子還弄丟了一隻。
蘇治亮看此情景,勃然大怒,當即集合所裡的精兵強將,準備強行進村抓人,一邊把報告打到了白陽市局,請求市局做主。
市局局長陳志軍聽到消息,更是怒不可遏,慫恿村民聚衆鬧事、阻擾警務人員辦案也就算了,竟然還敢傷警毀車,這是在向警察機關挑釁啊!這股不良勢頭要是不能堅決打下去,今後村村效仿,那白陽市的警察還敢進村嗎?
當下陳志軍親自趕到高新園區壓陣,派出警力將東胡村的各個路口守死,如果胡三家出來,就立即抓獲,如果他不出來,就等時機成熟,進村抓人。
曾毅此時把電話打給了胡開文,“胡市長,有個緊急的情況,要向你彙報!”
胡開文今天到下面縣裡調研去了,所以陳志軍擺出了那麼大的陣仗,他並沒有得到消息,看曾毅主動向自己彙報工作,他心裡還挺高興,道:“曾主任請說嘛!”
“東胡村村民胡三家的養豬場,至今不肯搬走,已經嚴重影響了倉儲物流中心的建設進度。今天李偉才同志去做胡三家的動員工作,並代表管委會下達限期強拆通知書,誰知被胡三家放狗追咬,我們有位同志因此還被咬傷了……”
“太混賬了!”
胡開文不等曾毅說完,就發了火,這胡三家也太不像話了,竟然敢放狗追咬政府工作人員,他哪來這麼大的膽子啊。這麼一想,連胡開文自己都覺得氣悶,胡三家的底氣究竟在哪裡,這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嘛。
“這件事必須嚴懲!如果我們的同志連基本的人身安全都無法保證,那今後的工作還如何開展!”
胡開文只能這麼說了,但心裡很不高興,到底還是因爲自己在高新園區沒人啊,否則曾毅也不敢先斬後奏。只是他沒有想到,曾毅已經給過胡三家機會了,只是胡三家太囂張了,收到強拆通知書之後,不是去找胡開文商量,而是放狗追咬管委會的工作人員,這才徹底激怒了曾毅。
曾毅就道:“胡市長說得對!經過安撫,目前同志們情緒還算穩定,只是園區派出所前去找胡三家瞭解情況的時候,遭到了東胡村的村民集體圍攻,警車也被損毀了,現在市局陳局長已經帶隊前往東胡村,準備強行進村抓人!”
胡開文沒想到這事還有後續發展,一聽頭就大了,他終於明白曾毅打這個電話的意思了,是要讓自己過去救火的!胡開文很想一甩手不管,憑什麼你捅的簍子要我收拾,但又不能不管,誰都知道胡黑毛跟他的關係,今天真要是讓警察強行進村抓人,他胡開文也是難辭其咎啊。
“這個混賬東西,眼裡還有沒有我啊!”
胡開文罵了一句,就掛了電話,也不知道他罵的是曾毅,還是胡三家,當下他也不調研了,直接讓司機掉頭趕往東胡村。
此時東胡村東南西北的四個路口,都有警車在遠處守着,雙方就這麼默默對峙。
陳志軍站在路口,狠狠地訓着蘇治亮:“你這個所長,還想不想幹了!一個養豬的,你都給我抓不來,老子就從來沒有這麼丟人的兵!”
蘇治亮不敢還口,站在一旁,任憑陳志軍訓罵。
罵完了,陳志軍氣乎乎地叉着腰,看着遠處的東胡村,他身後不遠,就是從市裡調來的防爆特勤隊員,已經在嚴陣以待了。話是這麼說,可要讓陳志軍自己去抓人,他也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難道真的組織人強行進村抓人嗎!那可就是大事件了,萬一再有個傷亡,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警方的威嚴遭到挑釁,如果不能給予有力的回擊和懲戒,那今後還怎麼來帶隊伍。陳志軍在這裡擺出陣勢,就是要向東胡村的人施加壓力,展示警方的強大決心和武力,但真要抓人,怕是要等到天黑了,再派特警進村偷偷把人弄出來。
曾毅這時候趕到了現場,快步走到陳志軍面前,“陳局長,又給你添麻煩了!”
陳志軍黑着臉沒說話,他多少有些感同身受,管委會的人被胡三家放狗咬傷,曾毅要是不能幫下屬找回這個場子,今後怕是也不好帶隊伍啊!自己還好一些,頂多就是早抓晚抓的事,而曾毅要頭疼,是怎麼向一把手胡開文交代。
蘇治亮此時道:“陳局,胡黑毛出來了!”
衆人擡眼去看,只見胡黑毛穿着一件寬大的西裝,頭頂耐克牌運動帽,一路小跑着過來,陪着笑道:“陳局長、蘇所長,這是要幹什麼啊,有什麼事,咱們可以好好說嘛。要不先把人撤了吧,我這人膽子小,經不住嚇!呵呵。”
說着,胡黑毛從兜裡掏出香菸,就要往兩人手裡塞,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他沒提曾毅。
陳志軍的眼裡,還放不下一個小小的村主任,鐵青着臉站在那裡,就像根本沒看到胡黑毛一樣。
蘇治亮就站出來,喝道:“你膽子小,我看沒人比你膽大了!胡黑毛,你慫恿村民鬧事,還襲警毀車,你想幹什麼啊!””
“蘇所長這就冤枉我了!”胡黑毛尷尬地把煙收起來,“我是東胡村的村主任,基本的政治覺悟還是有的,我哪敢慫恿村民鬧事啊,這都是村民自發的。”
蘇治亮沉着臉,道:“那胡三家放狗咬人,也是自發的吧!”
胡黑毛解釋道:“放狗咬人這件事,確實是三家不對,回頭我狠狠批評他!但村民聚集,錯誤就不在三家了,主要是昭陽集團欺人太甚,村民們實在看不過去了。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蘇所長是搞公安的,肯定知道衆意難違的道理,我也很難辦吶!”
陳志軍在旁邊冷笑了一聲,這個胡黑毛很不簡單啊,竟然會用“民意難違”這四個字來要挾警方,這是鐵了心要對抗到底啊!
蘇治亮收到陳志軍的信號,就道:“胡黑毛,慫恿村民的事情,我們一定會調查清楚的,最好別讓我們抓到有你參與的證據!但胡三家縱狗行兇,抗拒調查,今天我們必須帶走!”
胡黑毛就問道:“那我們被昭陽集團欺負的事情,就沒人管了?”
蘇治亮看向曾毅,“你們和昭陽集團的事,不歸我們警察管,你找管委會的曾主任協調解決!”
胡黑毛不願意跟曾毅講話,他心裡最清楚事情是怎麼搞出來的,既然你們願意鬧大,那就往大了鬧吧,看最後誰倒黴,當下他道:“蘇所長這麼說了,作爲村主任,我肯定會積極配合,我這就回去做做三家的工作,讓他出來接受調查!”
說完,胡黑毛一背手,朝着村裡又走了去。
陳志軍的肺都快被氣炸了,這胡黑毛完全就是捏準了警方不敢冒然進村抓人,這才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實在是有夠囂張啊。
“來人!”
陳志軍決定不等了,現在就進村抓人,就不信真有人敢跟全副武裝的警察硬着來,他把防爆特勤隊的隊長叫了過來,道:“喊話三分鐘,然後進村抓人!”
曾毅上前一步,勸阻道:“陳局長,不能衝動,現在不是抓人的最佳時機!”
陳志軍也知道時機不對,可也顧不上了,這口氣咽不下啊,在白陽這塊地盤上,還沒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囂張呢!
那邊警察已經用高音喇叭喊了起來,“胡三家,你已經被包圍了……”
此時一輛黑色奧迪疾馳而來,車子停穩,胡開文就走了下來,一頭細汗地過來,道:“陳局長,先不要着急動手!”
陳志軍看了一眼,站着沒說話,心道你可算是露面了,還是你胡開文的面子大、底氣足啊,你當村主任的兄弟,都敢不把我這位市局局長放在眼裡。
“陳局長,這件事既然是發生在高新園區,那我就責無旁貸,我去勸胡三家出來!”胡開文拍了胸脯,“如果我把他喊不出來,你再進去抓人也不遲!”
“能夠和平解決,當然最好,但就怕人家不聽胡市長的啊!”陳志軍朝蘇治亮看了一眼,蘇治亮就送上一根電喇叭。
胡開文把電喇叭推開,朝村口走了過去,嘴裡喊道:“胡黑毛,你給我出來!”
胡黑毛沒走多遠,一下就聽出是堂兄胡開文的聲音,趕緊麻溜過來:“哥,你怎麼過來了!”
胡開文氣不打一處來,其實他跟胡黑毛也沒有那麼親,畢竟只是堂兄弟,所以胡開文是市長,而胡三家還要在村裡頭養豬,“我要是再不來,你就要把天給我捅破了!三家呢,讓他出來,既然有膽放狗咬人,爲什麼敢做不敢當!”
“哥,你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事複雜着呢……”胡黑毛就想跟胡開文說道說道。
“我不想聽!”胡開文一擺手,“現在馬上把三家給我叫出來!”
胡黑毛道:“那些警察,不敢進村的!”
“我的話你也不聽了是不是,那今後你的所有事,我再也不管了!”胡開文生氣了,作勢要甩袖子走人。
胡黑毛拉住他,道:“哥,三家放狗咬人,是應該接受懲罰,但不是現在,那姓曾的沒安好心,他是想先把三家抓起來,然後強拆養豬場!”
胡開文都想甩給胡黑毛一個耳光,養豬養豬,我看你自己都快成豬了,既然看出了對方的用意,爲什麼還要蠢得去對抗警察?這不是嫌自己死得慢嗎!
他道:“養豬場要是不合法,我第一個過來拆,但要是合法合理,誰也不能強行拆掉!”
胡黑毛不笨,他聽懂了胡開文的暗示,極不情願地道:“那……那我這就叫三家出來!”
十分鐘後,被村民拆掉的那輛警車,被推了出來,之後胡三家走了出來,被民警立刻上前押上警車。
隨後圍在東胡村四周的警車,集體拉響警笛,叫了有大半天,直到把氣勢做足,才緩緩離去。
胡開文的臉都氣黑了,陳志軍只抓了我的一個堂侄,就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辦了多大的案子呢,這是在打我胡開文的臉啊!
回到管委會,胡開文召開領導班子會議,痛心疾首地道:“一件本可以通過協商來解決的小事,最後卻鬧到警民對峙的地步!同志們,我們的工作思路,很有問題啊!”
胡開文開炮了,矛頭直指曾毅,他本來不願意多插手高新園區的事情,可現在既然人家主動發難,自己要是不給於還擊,以爲在管委會,誰還能聽自己的招呼!
李偉纔此時道:“胡市長,情況是這樣的,養豬場的事情,管委會已經協調了多次,就在今天,我還親自到養豬場去做胡三家的工作!可結果呢?胡三家根本就沒有一個協商的態度,要不是下面的同志護着,我此時就不是坐在這裡開會了,而是躺在醫院!”
會議室裡的人非但沒笑,反而是有些吃驚,李偉纔好大的魄力,竟然敢直接跟胡開文對着來,而且是一點情面都不留!
李偉才心道我怕什麼,小曾主任那是通天的人物,胡開文算什麼!要是讓你們知道小曾主任的實力,你們怕是也跟我一樣的選擇!
胡開文平時不負責管委會的具體工作,自然不熟悉情況,今天是被氣昏了頭,冒然開炮,卻打了個啞炮,一時好不尷尬。只是他沒想到李偉才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看來在這管委會,還真沒人把自己當做一把手啊!
胡開文坐在那裡等了等,看有沒有人替自己衝鋒陷陣,結果會議室裡靜得出奇,沒有一個人出來。
一把手做到這個份上,胡開文都覺得憋屈,他拿起茶杯,飲了一口茶,道:“高新園區是新區,目前又處在大建設、大發展的階段,出現這樣那樣的矛盾,並不足爲奇。這時候就要發揮我們調合和潤滑的作用,來化解和緩解矛盾。爲什麼協調多次,問題都無法得到解決呢?是不是我們的工作還沒有切實做到位,工作的方式方法,也還存在着需要改進的地方?”
胡開文的語氣,已經極盡和緩了,可還是把李偉纔給刺激到了,敢情讓你這麼一說,我非但沒有苦勞,反而還有罪過了?
李偉才就道:“工作要講究方式方法,但也要區分對象!胡三家跟我們簽了協議,又收了我們的補償款,卻一直賴着不肯搬走,對這種人講方式方法,就是在縱容矛盾的發生!”
胡開文氣壞了,李偉才今天這是吃了槍藥啊,還是被狗咬出了狂犬病,口氣如此衝!他覺得自己今天冒然出招,有些倉促了,搞得現在極度被動。
曾毅此時開口道:“方式方法的問題,我們還可以在以後的工作中再改進再完善。眼下最要緊的,是養豬場的搬遷問題,倉儲中心的項目已經停工,再也耽擱不起了!”
李偉才道:“養豬場必須拆掉!我看不必限期強拆了,明天就拆!這個項目是我分管的,我親自帶隊!”
胡開文咳嗽了一聲,很是不爽,真要是讓你們給強拆了,我今天這個會豈不是白開了,今後還有什麼面子,還有什麼威信?但他又怕再被李偉才嗆一次,猶豫着到底要不要開口。
“我們的工作人員,現在就躺在醫院接受治療,還等着我們幫他討一個說法呢!如果我們連基本的生命安全都不能給他們以保障,這纔是我們工作的最大失職!”李偉纔看着會議室裡的人,“養豬場這塊硬骨頭要是啃不下來,今後還有誰敢做工作!”
看了看在座這些人的神色,胡開文就知道自己今天不贊同強拆都不行了,你不贊同強拆,那就相當於是間接認同了胡三家縱狗行兇的做法,你不維護下屬,還能指望誰來替你辦事呢。衆怒難犯的道理,連胡黑毛都懂得,胡開文這位副市長,又豈能不明白。
算了,既然你們要強拆,那就由你們去,等強拆的時候再惹出亂子,我看你們怎麼收場!
下了會,胡開文黑着臉返回市裡,今天這個會,是他有生以來開過的最窩囊的會,倉促出手,草草收兵,孤掌難鳴,光桿司令,開會的幾大忌諱,他全給佔全了。
胡開文不像胡黑毛,他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雖然今天找不回場子,但遲早會找回來的,在對方勢強的時候,你要學會後退,硬挺着脖子去叫板,最後只能是自己受辱!
第二天一早,由高新園區城建、環衛、拆遷辦等多個部門組成的強拆隊,在管委會門前集合,人手一把鐵鍬,一頂安全帽。
看看時間差不多,李偉才大手一揮,“出發!”
隊伍浩浩蕩蕩直奔養豬場而去,捲起一路煙塵。
過暈了,今天才是最後一天,繼續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