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主任……,就不要讓張局長過來了吧!”
魯玉龍用求饒的眼神看着曾毅,希望曾毅能念在同學一場的份上,放他一馬。今天真要是讓張局長過來,魯玉龍鐵定是完蛋了,別說張局長饒不了他,就是天府區衛生局的局長,也饒不了魯玉龍,搞不好這官司都要打到市衛生局去:手也伸得太長了吧,乾脆你把學府區衛生局的局長也兼了。
飯店裡的客人,都被這一幕戲劇化的轉變被弄蒙了,怎麼回事,原來這人是冒充衛生局的人來吃霸王餐的!
太可氣了!你吃完霸王餐,走人就是了,怎麼還要把人家飯店折騰得這麼慘呢!
“曾毅……曾主任,這是……”劉老三看着曾毅,心裡是又驚詫又激動,曾毅以前只是南雲縣衛生局的副局長,沒想到在這榮城,照樣也管用,一句話,就把那人給嚇得偃旗息鼓,氣焰頓無。
曾毅沒有回答劉老三的話,而是掃了一下現場,冷冷對魯玉龍道:“事關人民羣衆的健康,這種事情豈能兒戲,要是張局長不來,怕是講不清楚吧。”
“講得清楚,講得清楚……”
魯玉龍急忙連聲應着,心裡卻是恨不得找個地縫跳進去,曾毅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很明白,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因爲曾毅根本不是自己能得罪起的人物。
今天魯玉龍在劉老三這裡請客,正是要慶祝他被提拔爲副主任科員。
上次魯玉龍給曾毅難堪,這事魯玉龍自己清楚,但過三亮並不知道,過三亮還以爲自己搭上了跟曾毅攀交情的大天線呢,回去之後積極推薦,費盡心思給魯玉龍爭取了一個評級的機會。在廳級單位,一個副主任科員根本就不算什麼,但在區衛生局這樣的小單位裡,絕大部分人要熬到退休,才能拿到一個副主任科員的安慰獎。
魯玉龍工作才一年多,就升了職稱,怎能不高興,當即就請了一些同事,來吃最近名聲很大的南雲臘肉。
但他這個副主任科員是怎麼來的,他自己心裡最是明白,正因爲如此,曾毅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纔會如此驚慌。
“這都是誤會……誤會……”魯玉龍的冷汗順着臉頰直往下淌,在找着解釋的理由,“我今天喝多了,剛纔那些都是酒話,不能當真,不能當真……”
“我看不像吧!”曾毅斜斜瞥了一眼,道:“剛纔你可說得是頭頭是道啊!”
魯玉龍急眼了,道:“曾……曾主任,我真的是喝醉了,絕對喝醉了……”
飯店的客人還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竟然有人急得滿頭大汗,只爲證明自己是喝醉了,真是稀奇啊。
魯玉龍看曾毅沒理自己,就一把抓住劉老三,用懇求的眼色道:“劉老闆,我給你賠罪了,今天都是我的不對,不該在這裡耍酒瘋,要是因此給店裡帶來什麼損失,我賠,我全賠。你就幫我做個證,向曾主任求個情吧。”
劉老三就看着曾毅,他是不想把事情鬧大的,只希望息事寧人,何況店裡現在還很多客人在等着上菜呢,“曾主任,你看這……”
曾毅也明白劉老三的想法,就淡淡道:“那就按照他說的辦,先賠償損失,再向店裡受了驚的每位客人道歉,讓他好好地醒醒酒!”
魯玉龍一聽,當時臉就垮了,曾毅實在是太狠了,賠償損失還好說,但向每一位客人道歉,這要讓自己今天把所有的面子和威風都丟盡啊。
“三叔,我先上去了,你忙完了就上來喝酒!”
曾毅淡淡說完這句,就擡腳慢慢踱上了二樓,他一點也不擔心魯玉龍敢耍滑。事實上,曾毅今天還是留了情面的,畢竟是同學一場,他也不想真把魯玉龍踩死,給對方個教訓,讓他以後再胡作非爲的時候,心裡有所顧忌就行了。
魯玉龍看着曾毅上樓,心裡猶豫了很久,他真想一走了之,但終究還是沒有這個膽子,惹不起曾毅倒是其次的,關鍵是自己今天讓人家抓住了實實在在的把柄,不服軟根本過不去。
一回頭,魯玉龍看着自己那位同事,就恨不得一記窩心腳踢死對方,要不是你這個王八蛋挑唆,老子怎麼可能會做這事!
俗話講:開館子的怕查衛生,開房間的怕打黃掃非。衛生局的要找飯店的錯,那基本是手拿把攥,絕對沒跑。他不來找飯店的麻煩,飯店就已經是謝天謝地的,哪敢主動招惹衛生局的人,那基本是打着燈籠進茅房——找死。
所以今天魯玉龍一聽自己點的菜被別人先吃上了,心裡何止是惱火,這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送上門讓我收拾嘛!
魯玉龍在心裡記恨自己同事的同時,那幾個同事心裡也不是全無想法。
平時過三亮經常會對魯玉龍講一句話:“小魯,什麼時候把曾主任約出來,大家一起喝個酒。”過三亮提起“曾主任”三個字的時候,臉上是帶着恭敬的,而這個時候,魯玉龍都會說:“好,回頭我就去聯繫。”
這話講得多了,大家都聽在了心裡,也猜到過三亮對魯玉龍關愛有加,怕是因爲這位曾主任的關係。可剛纔那位年輕人,好像就是“曾主任”吧,似乎跟魯玉龍的關係,並沒有像過科長想象的那麼紮實嘛。
這個情況,回頭可得告訴過科長,免得被什麼小人給矇蔽了。
魯玉龍向今天店裡所有的客人都道了歉,這纔在劉老三的帶領下,去敲了曾毅包間的門。
“曾主任,樓下的客人我已經解釋過了,現在專門過來向你道歉!”魯玉龍就站在門口,曾毅沒讓他進,他不敢進。
曾毅沒有理會他,而是對劉老三道:“三叔忙完了?進來喝杯酒!”
劉老三直襬手,道:“不喝了,不喝了,我就來看看你們還想吃點什麼,我這就去做!”
杜若此時往門口瞥了一眼,道:“三叔,以後再碰到這種事情,直接打電話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好,好!那你們吃着!”劉老三也不多耽擱,拉上包間的門就走了。
下樓的時候,魯玉龍還在想,剛纔包間裡的那個人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是誰了。等走出飯店的門,風一吹,魯玉龍的汗又下來了,那個好像是市公安局的局長杜若吧!
他這下就僥倖了,幸虧自己抉擇英明,老老實實地認栽了,否則現在就該呆在拘留所了。
劉思琪紅着眼圈進了包間,道:“曾大哥,謝謝你!”
曾毅笑道:“這是幹什麼!你都叫了我大哥,我這個大哥哪能白當,你說是不是?就這點事,至於嘛,還哭了鼻子。”
劉思琪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我沒哭,就是覺得自己特沒用,什麼事都幹不好。”
“我教你一招!”杜若淡淡笑了笑,道:“你來店裡幫忙,是想幫父母分擔一些,這是好事。但有時候你得反過來想,不添亂就是一種幫忙,這麼一想,你就不會犯錯了!”
劉思琪若有所思,道:“謝謝!”
杜若說的,其實就是官場邏輯,平時你功勞幹得再多,領導或許看不到,但你只要給領導捅出簍子,領導鐵定要收拾你,所以,不給領導添亂,是一名合格下屬的必備素質。
三人吃完飯,讓劉老三把自制的臘肉切了一些帶上,然後離開了臘肉館。
曾毅負責送龍美心回住處,路上龍美心道:“剛開始還以爲你就是個濫好人,要麼就是對人家小女孩有意思,沒想到也不完全是那麼回事嘛。”
“如果是龍大姑娘開飯館,肯定沒人敢找麻煩!”曾毅笑着,“想當年,我的診所就是讓他們給攪和黃了的。”
龍美心沉默不語,剛開始曾毅提點劉思琪的時候,她真的覺得曾毅是在小題大做,沒想到後來還真的就出了事,就因爲劉思琪說錯了一句話,這對她的觸動挺大。
曾毅轉了個話題,道:“對了,投資的事,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龍美心笑着,“怎麼,替我的錢在擔心?”
曾毅沒肯定,也沒否定,只是道:“說不定過一段時間,會有更好的投資項目,何況你對醫學又不懂!”
“本姑娘決定了的事,就不會改變的!”龍美心擺了擺手,道:“這事就這樣定了!”
曾毅只好作罷,龍美心在一些事情能聽你的,但也在一些事情上,絕不會聽你的,可能所有大小姐的脾氣,都是這樣吧。
晏治道從京城回來,就接到了曾毅的電話,邀他晚上在解放飯店吃飯,晏治道自然是滿口答應,他這一趟跑完京城和省城,機場的事情就算是鐵板釘釘了,確定得不能再確定了,要不是曾毅幫忙,他就是磨破嘴皮跑斷腿,怕是連個“待定”的資格都混不上。
在駐京辦稍事休息,看看時間差不多,晏治道就換了身衣服,坐車朝解放飯店去了。
解放飯店就位於解放大道,跟省委省政府近在咫尺,歸屬於省委辦公廳機關事務局,是南江省用來接待國家領導人和舉行重要會議的地點。
像晏治道這個級別的人,去哪裡吃飯,或許還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但到了省領導這個級別,就屬於是公衆人物了,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很多事情,就不可能跟其它層次的官員是一樣的標準了。
比如,你哪天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報道,說是某省領導領着家人在海底撈吃火鍋,又或者在某酒吧看到省領導獨坐小酌,那就太無厘頭了,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省領導也會有應酬的,那麼他們平時都是在哪裡請客吃飯、招待朋友領導呢,就是解放飯店了。
解放飯店並不是只有一棟樓,但對外開放的,就只有最前面的那棟樓,稱爲一號樓,這是對外的標準說法,但在解放飯店工作人員那裡,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叫做“羣衆樓”,意思就是來一號樓吃飯消費的,一般都不會是領導。
有一號樓,自然就會有二號樓三號樓,乃至四五六七號樓,這些樓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因爲它們也有內部的叫法,分別是“處長樓”、“廳長樓”、“……”
從這個叫法,就大概能知道來這裡吃飯的都是什麼人了,裡面餐飲娛樂設施的水準,也是根據這個級別來配置的,並且有着嚴格的接待制度,就算你在南江省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基本都被擋在了前面的四棟樓內,有資格進入後面五六七號樓的,可謂是少之又少。
曾毅今天請晏治道吃飯的地方,就定在了五號樓,也就是所謂的廳長樓。曾毅平時是從不來這裡吃飯的,規矩多不說,進出還都是領導,碰見了你就得講那些毫無營養的客套話,還不如自己找個地方去吃飯,反正以曾毅的級別,就是去吃路邊大排檔,也沒有人會注意,只要自己吃得舒坦就行。
但晏治道不同,畢竟是一個地級市的常務副市長,請在別的地方都不合適,在解放飯店就最好不過了。
晏治道來得有些早,車子到了地方,碰到的第一個人不是曾毅,而是門口負責守衛的武警,看過證件後,車子才得以通過,進入後面這三棟樓的區域。
進去就是停車場,晏治道就叫司機停了車,自己邁步下去,他已經看到前面幾十米處的五號樓。
此時後面正好有一輛車上前,車裡的人放下窗戶打着招呼:“是晏市長吧?”
晏治道就回過身,心道還碰到熟人了嗎?
一個長髮的年輕人快步從車裡下來,朝晏治道伸出手,道:“晏市長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孫翊,是平川建設的……”
“是孫總啊……”晏治道的臉上煥發出笑意,大手一握,很有力度,道:“雖然平川建設是榮城的企業,但我在龍山也有聽說過。”
要是連這個都沒有聽說過,那晏治道這個市長就太孤陋寡聞了。
“我也是久聞晏市長的大名了,一直都想去龍山拜望你,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空接見我啊!”
孫翊笑着,他是個很謹慎的人,到南江一段時間了,卻並沒有着急出手,所以知名度應該不大,但不管走到哪裡,只要一提字號,無論官職大小,幾乎都表現得對他很熟悉熱絡,這種感覺,讓他很享受,跟以前在京城完全不同。
“就是再忙,接待孫總的時間肯定是有的,歡迎孫總到咱們龍山市考察投資。”
晏治道爽聲笑着,對於這種公子衙內,他的一貫策略都是敬而遠之。
這些公子哥並不好打交道,喜怒無常,你要是想升職的話,他們可能幫不上忙,但要想整你下臺,這些人卻是能量無限,也就是說,你求他辦的事,他不一定能辦到,但他求你辦的事,卻是一定要辦到的,否則就很棘手,所以對待這類人的最好辦法,就是表面的工夫一定要做足,要體現出重視,但私底下絕不能深交。
“晏市長邀請,那自然是卻之不恭,看來這趟龍山,我還是一定要去的了。”孫翊笑道。
“孫總儘管來,隨時都可以,屆時我一定盛情款待!”晏治道臉上還是那副笑容,但心裡卻是直皺眉,這個孫翊順着自己話裡的臺階就往上走,如此黏上自己,怕是別有所圖吧。
“難怪大家都說晏市長是一位極其開明,又熱情好客的好領導!”孫翊呵呵笑着,“那就這樣說定了!”
“說定了!”晏治道大手一揮,很有氣勢。
“我已經開始期待這次的龍山之行了!”孫翊還是很會講話的,只是這些老政客,又有哪個不是成了精的人物,豈能上他的這點小當。
“別的方面不敢保證,但做好道主,把孫總這樣的投資商招待好,是我這個副市長的義不容辭的責任!”
晏治道一句話,就把自己的立場講明瞭,而且還另有涵義,我僅僅是副市長,怕是當不了家,做不了主。
孫翊話鋒一轉,道:“晏市長這是來吃飯?”
晏治道打了個哈哈,道:“是啊,約了幾位老朋友敘敘舊。這不是好容易來趟省城嘛,得聯絡聯絡感情,走動走動。”
“應該的,人之常情!”孫翊笑着,“那就不耽擱晏市長的寶貴時間了,咱們就龍山見。”
“龍山見!”晏治道擺擺手,等孫翊的車子開走,才慢慢朝五號樓走了過去。
曾毅和顧憲坤比晏治道來得還早,已經等在了樓下大廳內,看到晏治道現身,就走了出來,道:“本該到門口去迎接的,但想着時間還早,就偷了個懶,恕罪恕罪!”
晏治道伸出手,笑道:“你看你,跟我還用得着搞這一套嗎?完全沒有必要嘛!”
曾毅就笑了笑,道:“我給晏市長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在榮城的一位朋友,名仕集團的執行總裁,顧憲坤顧總。”
“聽說過!”晏治道伸出手,“顧總是咱們南江省有名的青年才俊,我久聞大名了,今天一見,果然是氣度不凡吶!”
“晏市長謬讚了!”顧憲坤很熱情,“我也常聽曾毅提起您,說您是他最敬重的一位老領導!”
雖然只是句客氣話,但晏治道就是很喜歡聽這個,這次機場的事辦下來,他對曾毅的能量之大,可有了切身的體會,並不是誰都能當得這一個老領導的稱呼啊。
當下他笑道:“好了,這些客套話就不講了,咱們上去坐下了慢慢說。”
曾毅跟在後面,道:“晏市長,剛纔看到你碰着熟人了……”
晏治道一擺手,道:“也不是什麼熟人,平川建設的孫總,碰見了就打個招呼!”
曾毅點點頭,原來那就是孫翊,還真是一幅文藝青年的派,那一頭飄逸長髮,在衙內圈裡,確實是獨樹一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