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燃燒的烈馬,承載火種的日輦馳騁在空中,從東至西,晨出晚沒,令光明普照世界。”
坐在加長轎車上打着哈欠,聽着這如同歌唱一樣的語調,從車窗外收回視線的陸舟,看了坐在他旁邊的諾瓦克部長一眼。
“你在說什麼?”
這位毛子哈哈笑了笑,和藹的讓人根本看不出來他是俄羅斯能源部的一把手,反倒像是一位熱情的導遊,用風趣地口吻向陸舟解釋道。
“荷馬史詩!關於赫利俄斯的描述……也是我們即將抵達的核電站!”
說着,他的語氣帶上了感慨。
“赫利俄斯的兒子曾經爲了讓光明離地面更近一點,失手點燃了大地,將利比/亞成爲沙漠,將埃塞俄比亞居民的皮膚燒成黑色,兩三千年前的荷馬大概不會想到,千年之後的人們不但做到了神靈才能完成的偉業,甚至超越了神靈,找到了一種溫和的方式來釋放太陽的能量。”
陸舟:“……你說的版本怎麼和我聽過的有點不一樣?”
諾瓦克部長笑着說道:“這不奇怪,這種口口相傳編撰出來的東西本身就有很多版本,何況後人在整理的時候還會經過一定的藝術加工,如果你感興趣我們可以找個機會好好聊聊,正好我對這方面也有一些研究。”
陸舟委婉地拒絕道:“謝謝,不過我對神話傳說不是特別感興趣。”
對他來說,抽出一天的時間來處理與學術無關的事情,已經是他能夠接受的極限了。
尤其是在IMU大會馬上就要開始的這個檔口上。
“好吧,我理解,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成爲詩人的天賦……”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諾瓦克部長的視線落向了窗外,看着不遠處的那聳立的圍牆說道,“我們到了。”
赫利俄斯核電站坐落在波羅的海的沿岸,由一座聳立的高牆包圍,並且和海州的聚變電站一樣,由俄羅斯的部隊駐防把守。
在圍牆正門前的石碑上,陸舟瞧見了三個商標,其中兩個分別是負責過羲和堆施工的廣核建集團,以及負責供應堆芯的東亞電力,至於另外一個,則是這座聚變電站真正主人——Rosatom公司。
作爲俄羅斯核電領域的寡頭,Rosatom公司幾乎掌控着整個俄羅斯從上到下整條產業鏈的全部生產環節,甚至是西伯利亞上的絕大多數的鈾礦。
和這樣的企業合作,既是東亞電力的主動選擇,也是受到俄羅斯官方所支持的選項。
根據東亞電力與Rosatom公司簽訂的合約,東亞電力在以一個昂貴的價格將堆芯出售給Rosatom公司的同時,還將派駐工程師常駐赫利俄斯核電站,提供爲期二十年的技術服務。
這些技術服務中,包括對堆芯控制系統的維護和升級,包括對堆芯安全狀況的檢查,總之就是盡一切努力確保堆芯能夠正常運轉。
而與此同時,在這二十年裡,由東亞電力提供的堆芯產生的利潤,東亞電力也將從中分走13%的利潤。
雖然這種東西賣給你了還用你的東西賺錢的合作方式,多少帶着點不平等條約的味道,但誰要現在全世界就只有東亞電力一家企業呢?
在歐盟和北美還在搖擺的時候,俄羅斯二話不說將這個協議簽了下來,而也正是因此,他們才成功成爲了東亞電力的第一個海外堆芯項目的客戶。
而現在,來自華國的堆芯終於送到了這裡。
爲了迎接堆芯點火這一歷史性的時刻,不但俄羅斯的能源部長親自到訪了這裡,還專程配合了陸舟這邊的行程,將點火的時間調整到了八月初。
事實上,如果不是爲了等陸舟的話,一個星期前他們就可以點火了。
赫利俄斯聚變電站的門口,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站在那裡,當看到從車上走下的陸舟時,他的眼中頓時露出了欣喜地光芒,笑着迎了上來。
“歡迎您,陸教授!我們又見面了。”
“您好,瓦西里院士。”
握住這位老人伸來的雙手晃了晃,陸舟友好地笑了笑,接着看向了站在他旁邊的另一位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
“這位是?”
“萊蒙托夫,”主動伸出了右手,和熱情的瓦西里院士不太一樣,這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對他似乎並不是很感冒的樣子,只是簡短的說道,“這裡的負責人之一。”
並沒有在意這位負責人對自己的態度,陸舟友好地向他點了點頭,然後將目光繼續投向了門口。
就在這時,他忽然見到了遇到意料之外的身影。
“王院士?你怎麼也在這裡?”
核工業集團的總工程師,王增光院士!
當年和他一起在海州點燃聚變之火的核電領域元老級大牛之一!
不考慮潘長虹、周承福院士這些上個時代的老人,再加上一個存在感比較低的華科院物質研究院李健綱院士,他們三個基本上就是華國核工業領域的三巨頭了。
因爲陸舟不發工科類文章、不收學生甚至連職位都辭了的緣故,王老先生在覈工業學界的影響力說不準還比他大那麼一點。
這回陸舟是真的詫異了,他是真沒想到,王院士居然也來了。
“畢竟是咱們核聚變工程的第一個海外項目,我怎麼說也不能不管不問吧,”王增光哈哈笑了笑,朝着驚訝的陸舟擠了擠眉毛,繼續說道,“走吧,Rosatom公司那邊的人已經等我們很久了,你沒看咱們這位萊蒙托夫先生都已經不耐煩了嗎?咱們也別站在門口了,進來說話吧。”
一行人並沒有在門口停留太久。
哪怕沒有王院士的催促,諾瓦克部長也沒有讓陸舟站在門口繼續寒暄下去的打算。
對於即將開始的點火儀式,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在朝着聚變電站的指揮塔走去的途中,陸舟從閒聊中得知,作爲核工業集團方面派出的代表,王院士到的比自己早的多,甚至早在一個星期之間就到了。
而原本點火在一個星期之前就應該開始,只是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推遲到了現在。
雖然這和華國這邊沒什麼關係,主要是俄羅斯這邊自己的安排,但Rosatom公司的不少技術員和管理層人員對此都頗有微詞。
畢竟晚一個星期點火,就意味着晚一個星期通電,而晚一個星期通電,就意味着他們的資金鍊不得不多承受一個星期的壓力。
如果是因爲安全性或者其他技術原因而延後點火也就罷了,現在只是爲了等一個華國人的航班,以及某位部長的政治作秀,就將點火日期向後調整了整整一個星期,這實在是讓人有點心裡不太爽。
但不管怎麼說,這一刻終於還是等到了。
此時此刻,指揮塔裡黑壓壓的站着一羣人。
打頭站着的那人,自然是諾瓦克部長,而站在他身旁的則大多是俄能源部的高官,以及幾家核電企業的核心技術人員。
攝像機的鏡頭林立在指揮室的周圍,手中架着長槍短炮的記者們,讓這原本就不算很寬敞的指揮室更加的擁擠了。
不過,卻沒有人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盯着前方的控制檯上的屏幕與按鈕,幾乎在場的所有俄羅斯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工作在一個星期之前就已經準備就緒。
現在只差按下最後的按鈕!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站在控制檯前的諾瓦克部長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心跳,看着面前的那個按鈕反覆的搓着食指和拇指。
最後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從控制檯上挪開了視線,環視了一眼周圍舉着攝像頭嚴陣以待的記者,以及Rosatom的工程師們,用莊嚴的聲音開口道。
“這是一個偉大的時刻!”
“它見證的不只是俄羅斯人民終於迎來了永不熄滅之火,更見證了我們與華國人民的友誼……願它如太陽般長久不息,也願我們的世界因爲永恆的能源,永遠的和平下去。”
說罷,在所有視線的注目之下,他按下了按鈕。
然後……
似乎沒什麼反應?
盯着控制檯上輻照數據以及等離子體溫度等等一系列的指標,陸舟微微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這和他當初在海州那邊按下按鈕時的狀況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王院士和瓦西里院士顯然也是看出了這一點,神色不約而同地凝重了起來。
不過,站在旁邊的記者,和按下按鈕的諾瓦克部長本人,似乎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甚至已經發出了歡呼的聲音。
然而就在這時,指揮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名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師快步走到了諾瓦克部長的旁邊,臉色難看地顫聲說道。
“部長先生!”
原本臉上還掛着興高采烈的表情,在看到了那工程師的臉色之後,意識到情況可能有點兒不太對勁的他,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不過,他還是勉強保持了冷靜,臉上維持着威嚴的表情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
“堆芯,好像出了點狀況。”
指揮塔裡忽然安靜了。
正在拍照的記者們停住了。
諾瓦克部長臉上的表情一瞬間的停滯。
而在回過神來之後,貼在他背後額前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堆芯出了點狀況是什麼意思?”
那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師嚥了口吐沫,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們的堆芯……”
“好像沒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