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陸舟猜測的那樣,將這些數學公式送來地球的文明,對地球文明已經經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觀察,並且對地球上的信息交流手段已經有所瞭解。
並且令人震撼的是,所有這些龐大的信息,都被壓縮在了這不到一個字節的無理數中。
驚訝於他們是如何將這個無理數送到地球的同時,陸舟事實上更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做到用一個數字來釋放如此龐大的信息的……
金陵高等研究院地下實驗室。
平躺在牀上的陸舟,戴上了最新款的全息頭盔。
雖然很擔心這段數據的安全,但小艾還是遵從了陸舟的命令,啓動了程序。
很快,一片白芒的空間降臨。
與系統空間無異的世界,呈現在了陸舟的面前。
然而與系統空間不同的是,坐落在這片系統空間中的卻不是那熟悉的全息面板,而是一位……大概是以他自己爲藍本復刻出來的男人。
不過,雖然是以自己爲藍本的“複製品”,但若是仔細看的話,無論是五官還是一些細節上,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調整。
據說人類這種生物對於和自己模樣相仿的個體會更容易產生好感,而對和自己長相完全一樣的非孿生個體則會產生本能的排斥。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這層原因他才選擇了以這樣的形態和自己見面,陸舟也不是心理學家,更無從剖析這位疑似來自高等文明的使者的心裡。
而他唯一能判斷出的僅僅是,至少這一次的接觸,是不附帶敵意的。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男人,陸舟語速飛快地說道,“將龐大的數據塞進一個無理數……不對,在此之前你先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做到任意創造無理數的?”
這種說法似乎有些拗口,但陸舟相信他一定能夠聽懂自己的困惑。
用抽象數的概念表示一個特定的無理數,這已經不僅僅是數學難題的程度了,而是已經上升到被人們懷疑究竟能不能做到的程度了。
面對陸舟的提問,那個男人露出了有些傷腦筋的表情,語氣溫和的開口說道。
“……在古老的記憶中,我們曾經與你們一樣無知,那時候我們接觸到的實數基本上也都是有理數,但在後來的無數個世紀中我們逐漸發現,幾乎所有的實數都是無理數。”
陸舟:“……這個我們也知道。”
看着陸舟臉上的表情,那個人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絲恍然,繼續說道。
“請不要誤會,在我們的文明中無知並不是一個貶義詞,甚至於……是一件令人羨慕的品質。因爲只有無知的人才會好奇,而好奇心是文明的生命力。一旦失去了好奇,即便你們的文明已經全知全能,也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走向消亡……當然,你們還太年輕了,處在一個解決一個問題便會誕生無數個新問題的階段,可能還想象不到那種被無盡的空虛所淹沒的感覺。”
陸舟:“雖然你口中的全知全能挺讓人羨慕的,但我……大概能夠理解你想表達的意思。”
詩人常將自己比作或者,或者飛鳥。知道的越多並不一定意味着越幸福,事實上絕大多數的煩惱都是源於知道。
對於個體是如此。
對於文明亦是如此。
“不錯,我很中意你,”似乎是讀出了陸舟心中的的想法,那人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目光,“在你的身上我已經看到了兩件值得稱道的品質。”
陸舟想了一會兒。
“……有自知之明?”
“現在是三件了,你很聰明。”
那個男人笑了笑,繼續說道,“但關於你的兩個問題,我恐怕無法回答。這涉及到宇宙的真理……也就是你們所謂的知識,關於這一部分的信息,並沒有包含在這段程序中,我們更希望能夠由你們自己去尋找答案。”
“當然,如果有機會我們能見面的話,我倒是願意以個體的身份,和你當面聊聊那些有趣的事情,但這對於你來說可能未必是一件好事兒。”
陸舟:“……”
這種像是被動物園裡的大猩猩一樣看着並誇讚聰明的感覺,陸舟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高興好,還是該生氣比較好。
當然,也許更多的是無力吧。
想到面前的這個“人”,可能比地球上的武裝力量的總和加起來還要強大,陸舟覺得哪怕是爲了其他人着想,這時候還是表現的稍微穩重一點比較好。
至少,到目前爲止,他姑且算是帶着善意與自己接觸的。
陸舟:“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問吧。”
“你的名字。”
那個男人思索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甚至比第一個問題還要複雜……我們很早以前就已經拋棄了包括肢體、音頻、電磁波、乃至引力波在內的需要依託介質的交流方式,而我們也早已不在使用名字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來區分彼此……當然,如果是爲了方便,你也可以稱呼我爲觀察者,在你們的字典中,我最喜歡這個詞。”
還真是奇怪的審美。
不過,名字這種東西只是代號,陸舟並沒有在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上多做糾纏,繼續追問道。
“虛空是什麼?天災又是什麼?還有那個奇異滴——”想到這位觀察者先前說的話,陸舟沉默了半秒鐘,改口說道,“奇異滴的事情暫且不談,前兩個問題你總該告訴我吧。”
男人微笑着點了點頭。
那個你“真聰明”的表情,又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如同是在念一首詩一樣,他用抑揚頓挫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道。
“虛空就是虛空,關於它的一切,即便是對於步入虛空的我們而言都是一個迷。它獨立於宇宙之外,如果按照你們的解釋,宇宙由n條顫動的琴絃構成,那麼它就是n弦之外的第n+1條弦,n維之外的額外維。它是牆上的一面牆,它是湖中倒影的湖,它包含這片宇宙中的一切能量與物質,然而又什麼都沒有。”
這一次,陸舟總算是領會到,別人聽他開報告會時候的感覺了。
結合M理論他勉強算是理解了這位觀察者口中描述的虛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但他仍然不明白在那樣的空間中,怎麼會有文明生存。
並且,就算是有文明存在,它又是如何溝通這一方宇宙的。
“至於天災……”觀察者的眼中浮現了一絲淡淡的憂傷,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輕嘆了一聲開口道,“這些對你們來說還太早了。”
陸舟:“我不明白……如果按照你的說法,虛空是N維之外的額外維,那關於它的一切應該都獨立在N維之外才對。既然如此的話,你又是如何聯繫上我的?又是如何影響那些……夢到你的人。”
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許,那人笑着說道。
“我越來越中意你了,大多數人在見到我時都會驚慌失措,要麼固執地認爲我在胡言亂語,只有你試着用理性的思維和我交流……雖然我感覺你可能並不相信我,但至少你願意假設這一切都是真的的可能性。”
陸舟沒有說話,而是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
頓了頓,那位自稱是觀察者的男人,繼續說道。
“舊的宇宙熄滅之時,我們做了一些準備,你可以理解爲,在洪水來時我們築起了堤壩。因爲這些準備,讓我們可以有限地干涉那些與我們存在聯繫的文明……雖然維繫在我們之間的紐帶很微弱,有太多對於你們來說還太過神秘的能量能夠干擾這種聯繫,而少之又少的個體即便意識到了我們的存在,卻又難以說服他們的同胞,更難以說服自己。”
“所以每隔一段時期,我們會試着釋放一些必要的信號,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你們的文明進程,你可以將其稱之爲啓蒙。當然,這種揠苗助長的方式並非沒有壞處,就像超新星一樣,膨脹會遭至死亡,所以我們如履薄冰地在做這件事情。讓你們儘可能地成長,又不至於透支未來的潛力。”
陸舟:“……看來你們在我身上傾注了很大資源?”
觀察者和善地笑了笑。
“是啊,所以要是你沒有看到這些東西,我們可能就虧大了。但這種概率很小,即使是我們的計算出現了疏漏,後續的計劃也是能夠將這些疏漏覆蓋掉的。”
陸舟不確定他口中所說的“這些東西”,究竟指的是格羅滕迪克教授的筆記,還是自己所擁有的“系統”。但事實上確實是如此,自己確實是受到了許許多多的指引,最終才走到了這裡。
只是他還有一些事情不明白。
那便是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或者說,就算讓一羣螞蟻知道洪水要來了,又能期待這羣螞蟻能做些什麼?
倒不是他妄自菲薄,只是就數學、物理以及信息學而言,他實在沒有將地球文明和麪前這位觀察者背後的虛空文明相提並論的勇氣。
如果連能夠造出奇異滴的他們都抵擋不了,就算將這些事情告訴連造個氫彈都費老大勁的地球文明又有什麼用?
“……如果你們真的打算解決危機的話將危機告訴我們不是更好嗎?”
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樣,那位觀察者忽然笑了笑,語氣溫和地說道。
“真的是如此嗎?”
“我們所有的決定,都是在數以億計的失敗中總結出來的經驗,以及數以萬萬億的計算中得到的結論。也許站在你的角度考慮是無法理解的,但事實上這卻是最好的選擇。”
“我們必須確保沙漏中的每一顆砂礫精確無誤地落在瓶中,並且在最終時刻來臨之際,讓一切往好的方向發展……當然,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我們也並非沒有失誤過。”
“還記得珈藍帝國的故事嗎?”
陸舟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很高興你還記得,這樣我們的話題才能繼續,”觀察者微笑着點了點頭,停頓了片刻後,繼續說道,“在‘神諭事件’之後的兩百年,這個歷史悠久的文明,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化作了宇宙的塵埃,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果然……
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珈藍文明已經成爲了歷史,甚至於很大可能,來自於這位觀察者口中的“舊宇宙”。如此說來的話,那段記憶沒準是“宇宙大爆炸”之前的事情。
因爲太過於驚訝,陸舟用了兩秒的時間才消化了心中的震撼,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是因爲‘天災’嗎?”
“天災?天災可不是那麼孱弱的東西。正好相反,是人禍。”
似乎是讀出了陸舟臉上的驚訝,那人繼續說道。
“珈藍帝國的事情出乎了我們的預料,我們未曾想到摧毀他們的不是那場席捲宇宙的天災,而是他們自己。”
“不過所幸的是,這段記憶被保存了下來,也給予了我們許多啓示。”
陸舟:“記憶?什麼記憶?”
“你的問題有點多,但到目前爲止,除了第一個出乎了我的預料之外,其他的似乎都在預期範圍之內。”
“至於你好奇的記憶,自然是上一個記憶的後續——即,‘b’的下半部分,大概五十年後的記憶。”
那個男人笑了笑,右手向前伸出,托起了一支由淡藍色的光粒匯聚成的方椎體。
“時間應該已經差不多了。”
“如果你有收到那個量子計算機的話,解碼應該已經到這裡了。”
陸舟正想開口問,“這裡”指的是什麼,周圍的白芒便如碎片一樣向後開裂。那個淡藍色的方椎體就如同黑洞一樣,扭曲了周圍的空間,並釋放出無數透明的碎片,向蝴蝶一眼飛散向四周的角落。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陸舟的心中卻告訴着他。
這裡應該就是“虛空記憶b2”中描繪的世界!
故事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