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如墓穴的石窟內。
蹲在一座方型石塊旁邊的弗納爾教授,雙手撐着膝蓋,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看着站起身來的弗納爾教授,站在一旁的舒爾茨放下了抱在胸前的雙臂,上前兩步開口問道。
“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當然……這裡的遺物發掘價值不小,簡直可以用豐收來形容,”臉上帶着興奮的表情,弗納爾教授看向了舒爾茨,忽然拋出了一個問題,“你聽說過木乃伊的傳說嗎?”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舒爾茨微微愣了下,臉上逐漸掛上了一頭霧水的表情。
“聽說過一點……怎麼了?”
“古埃及人認爲,人死後靈魂不滅,只要屍首不滅,有朝一日便能破土重生。因此爲了防止屍身腐爛,法老王們在去世之後會吩咐僕人將自己的內臟掏空,曬乾並裹以鹽、香料、膏油、蜂蜜和麻布,製成千年不腐的木乃伊。”
喉結上下動了下,舒爾茨看向了那些方形的石塊,表情古怪說道,“你的意思是……這些‘石棺’存在的意義,是爲了防止遺體的腐爛?”
“當然不可能,”弗納爾教授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是出於防腐考慮,用易於氧化的金屬容器來儲存屍體,顯然是最不明智的選擇。我們假設幾十億年前的火星擁有的氧氣資源比地球相差無幾——甚至更加豐富,而這裡的文明又掌握着能夠在數公里深的海底開鑿如此浩大工程的技術,他們不可能連如此基本的化學原理都不清楚。”
“那你覺得這裡會是什麼?”
“顯而易見,這裡是一座庇護所。”
“庇護所?”
“沒錯,”看着臉上寫滿意外的舒爾茨,弗納爾教授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火星發生無法挽回的災難之際,他們將自己封存在了這些鐵棺材……至少在數十億年前是鐵棺材,然後藉助特殊的技術進行休眠,等待有朝一日甦醒。你應該聽說過的吧,現在地球上很流行的冷凍休眠技術,用到的X-0172細菌好像就是那些美國佬從火星上帶回來的。”
舒爾茨點了點頭,臉上也隨之浮現了一絲恍然的表情。
他當然不會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情,他甚至記得那個什麼休眠細菌在當時還鬧出了不小的風波。
不過現在的話,X-0172細菌已經從洪水猛獸,變成了人們眼中的香餑餑。
尤其是對於那些身患絕症之人來說,簡直是一道福音。在當前醫療技術不足以治癒他們的情況下,他們多了一條雖然必須與骨肉至親分離,但至少能夠活下去的選擇……
然而舒爾茨還是有些不明白。
如果說這些東西是休眠艙的話,爲什麼它們最終還是湮滅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很顯然,他們失敗了,”彷彿猜到了舒爾茨在想什麼一樣,弗納爾教授聳了聳肩膀,繼續說道,“雖然他們做出了一些自我挽救的嘗試,但他們的滅絕幾乎是註定的,以百年爲時間尺度的休眠,在數以億計的時間長河面前,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母星失去了磁場的保護,失去了大氣層,甚至失去了海洋……就算是再發達的文明,也需要賴以生存的土壤。”
面對那無法想象的末日浩劫,舒爾茨沉默了一會兒。
許久之後,他開口問道。
“你說這些火星人……可能會是些什麼?我指的是生物學意義上。”
“不知道,但首先可以排除哺乳動物,這裡的重力環境不易於骨骼的發育和鈣質積累,即使是這裡的生態系統存在哺乳動物,它們的體積應該也不大,更難以發育出足夠寬的顱骨……相比之下,無脊椎動物應該會更有優勢,尤其是節肢類動物,它們的體積將比地球上更加龐大,理論上能夠擁有更大的腦,來容納更多的神經元。”
“文明出現的標誌是火和使用工具,但本質上還是信息的處理和交流能力。”
說到這裡,弗納爾教授聳了聳肩膀,笑着說道。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猜測,即便具備了所有前提要素,文明的誕生也充滿了巧合。只是單從螞蟻和蜜蜂這兩個樣本來看,節肢動物還是有可能進化出能夠協調龐大族羣,並從事更密集生產活動的社會體系的。”
說着,弗納爾教授臉上的興奮之色愈發的強烈了。
眯着的眼睛四處環視着,就彷彿此刻坐落在他面前的不是什麼亂石堆,而是一座金礦!
“……這裡的一切非常有意思,它就像是火星文明的金字塔,通過對它們的挖掘,我們或許能夠還原出火星失去磁場的原因,以及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生活在這裡的火星人們又做出了哪些挽救的嘗試。無論是瞭解幾十億年前的歷史,還是對我們自身的未來,這些寶貴的遺蹟都具備着巨大的啓示意義。”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想在這裡建一個半永久式的考察站,來研究這些——”
就在興奮上頭的弗納爾教授,正和一臉懵逼的舒爾茨描述着他天馬行空的構想的時候,兩人腳下忽然再次傳來了那地動山搖的震顫。
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石塊,看着從天花板上抖落的碎石塊和灰塵,弗納爾教授臉上的表情頓時從狂喜變成了驚恐。
“法克?!又來?”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站穩了身子,最先反應過來的舒爾茨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想要將他從這裡拖走,卻是吐血的發現,這傢伙竟然和瘋了似的,一點兒離開的打算都沒有。
“等一下,等我再弄幾個樣本回去……”
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多功能鍬,狠狠地扔了出去。
舒爾茨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一臉錯愕的他從愣神中搖醒了。
“你特麼在想什麼!?”
“再在這裡待下去,咱們自己都得成標本了!”
說着,又是一陣猛烈的震感。
這一次倒是不用舒爾茨提醒了,徹底回過神來的弗納爾教授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連滾帶爬地衝向了最近的出口。
幾乎就在兩人穿過寬敞的石窟,從另一側的洞口鑽出的一瞬間,身後的隧道就如同雪崩一般合攏了。
回頭瞥了一眼,心有餘悸的舒爾茨,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絲奇怪的感覺。
不,準確的來說,那是一種直覺。
總覺得這些隧道的坍塌,好像有些不太尋常。
然而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多想了。
除了使出吃奶的力氣向前狂奔之外,他沒有更多的選擇……
……
差不多是同一時間,另一條隧道中。
聽完了奧布里教授的講解,羅蒙諾夫教授隔着宇航服的頭盔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說道。
“原來如此……”
奧布里:“你聽懂了嗎?”
羅蒙諾夫:“……大概?”
聽到那不確定的發言,奧布里教授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多功能鍬隨手扔在了一邊,靠着旁邊的巖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謝特……看來我是白講了。”
“是你講的一頭霧水,”羅蒙諾夫教授抱怨說道,“什麼標準歐幾里得空間?還有那個什麼四維物質對三維空間的干涉……這和地震有什麼關係。”
“沒有地震,我們腳下的路甚至沒有發生變化,如果我的推斷沒錯的話,就算被那坍塌的隧道給吞沒也不會發生任何事情,只不過會隨着那些被移動的空間,從一個三維座標移動到另一個三維座標上去。”
羅蒙諾夫:“這符合能量守恆定律嗎?”
“能量守恆?當然是守恆的,”奧布里教授用手中的多功能鍬胡亂地在地上畫着記號,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物質的運動狀態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能量也沒有改變,只是三維空間上的順序被打亂了。如果你理解不了標準歐幾里得空間的話,總該理解的了倉鼠輪吧?”
“你是所我們現在就像是倉鼠輪上的倉鼠?”
“可以這麼說,”奧布里教授開口說道,“這個空間是循環的,說不準我們現在腳下的路,就是之前走過的。”
聽到這個循環的說法,羅蒙諾夫教授的臉上頓時浮現了一絲古怪的表情。
他想問的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還有必要繼續向前走下去嗎?
然而就在他剛想這麼問的時候,大地忽然猛烈的震顫了起來,嚇得奧布里教授一把從地上站起,看着那從天花板上抖落的碎石塊,以及隨時的可能坍塌的隧道,撒開腿就跑。
“WTF?!不是兩小時一次嗎?這纔多少分鐘,怎麼又來?!”
羅蒙諾夫一邊邁着踉蹌的步伐在前面狂奔,一邊扯開了嗓子吼道。
“你不是說被那個坍塌的隧道給吞了不會有事嗎!”
“我是說過!”
“那你還跑個屁?!”
“理論是一會事兒,實驗又是另一回事兒!更何況我只是猜測,你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試嗎!?謝特,別廢話了,趕緊跑吧!”
細小的石塊和灰塵不斷地從洞穴的頂部掉落,砸在兩人的頭頂和肩膀上。
身後坍塌的隧道越來越近了,腿腳本來就不是很方便的兩個人,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絕望的表情。
然而就在這時候,前方卻是出現了一抹亮光。
在發現了那抹亮光的瞬間,奧布里教授臉上的表情微微一滯,絕望頃刻之間化作了狂喜。
“出口!前面是出口!快!”
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雖然沒能夠找到什麼地外文明的線索,但至少他們活了下來。也許國會將對此感到失望,但奧布里相信,如果自己死在了裡面,給自己的祖國和世界人民添的麻煩恐怕會更大。
而只要他還活着,那麼一切都好說!
“我是再也不會去這種地方探險了!咳咳——”
終於衝破了那令人絕望的黑暗,從隧道中跑出來的奧布里教授右手撐在了洞穴門口的石柱上,拼命地喘着粗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了勁來。
然而就在他擡起頭的一瞬間,整個人卻是微微愣了下。
只見不只是他們。
在那火星車的旁邊,包括先前和他們走散的王鵬、範同那兩個華國人在內,還有那個考古的英國佬和研究數學的德國佬也都在這裡。
除了陸院士……
看到從洞窟中跑出來的奧布里教授,王鵬上前幾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雙眼佈滿血絲地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
毛骨悚然的感覺讓他不寒而慄。
被那目光直直盯着的奧布里教授,感覺自己一時間甚至忘記了該怎麼呼吸。
“陸舟呢!他在哪裡?!”
“我哪知道?”渾身顫抖着,奧布里教授哆嗦着回答,“我又不是他的保鏢,何況他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
“……”
雖然不信任這個美國佬的說辭,但王鵬最終還是鬆開了奧布里教授的肩膀。
將目光投向了那晃動着的洞口,他的拳頭死死地捏着,眼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決然。
“我去找陸院士。”
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一樣,範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瘋了嗎?!就這場地震的規模,這整個山脈怕是都要遭殃!”
“那你們就先回——”
這句話還沒說完,站在洞口的衆人便是被忽然從腳底傳來的震顫,給顛的一個踉蹌,那地動山搖的感覺從四面八方襲來,就連那根佇立在洞門口的石柱,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低吟,開始向着一旁倒塌。
見到這一幕,所有人的臉色都爲之一變,瘋狂地奔向了旁邊的火星車。
“快!快開車!”
“王鵬還沒上來!”
“顧不了那麼多了!他自己要死,你打算拉着所有人和他一起死嗎?!”
聽着通訊頻道內傳來的咆哮,範同咬着牙,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車內的乘客。
沒有人想死,包括他自己。
尤其是死的不明不白。
最終下定了決心,他在心中默唸了一聲對不起,抓起兩罐氧氣瓶扔出了車門外,接着便用平生最快的速度發動了火星車。
除了給幾十億年前就已經死光了的火星人陪葬之外,在這裡繼續待下去沒有任何意義。
躲避着從山脊上滾落的石塊,範同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將油門踩到了底,玩命似的一路狂飆,終於有驚無險地衝出了來時經過的那道隘口。
而幾乎就在他們剛剛逃脫的一瞬間,一道長度約莫十餘米的巨型巖壁,與高聳巍峨的山脊分離,在一片塵埃中轟然塌向了先前他們穿過的那道隘口。
若是再晚一秒鐘,他們都可能已經被永遠的留在了裡面……
滾滾碎石隨着沙塵沖天而起,別說是透過車窗,即使是站在衛星的高度俯瞰恐怕都能清晰的看見。
在沙漠中一路狂飆着,感受着從坐墊下方傳來的餘震,回望着身後的衆人們,臉上紛紛露出了劫後餘的表情。
“草……”
狠狠一拳砸在了方向盤上,漸漸放慢了車速的範同,忽然將額頭磕在了上面,肩膀抽搐似的抖動着。
舒爾茨沉默不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了安慰。
車內的所有人都很沉默,回去的路上一句話的交流也沒有,
只有奧布里教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簡直就像地獄的入口”,在沒有得到任何迴應之後,也沉默地垂下了頭。
六月十日。
這一天。
火星發生了自人類觀測以來最嚴重的的一次地震,即使是數公里之外的火星科考站,都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那地動山搖的震顫感。
而也就在同一天。
火星科考站損失了兩名優秀的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