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
聯合國總部大樓外,下着大雨。
穿過重重雨幕,一輛插着紅旗的黑色轎車停在了路旁。
等候在路邊的禮賓人員上前拉開了車門,隨着車門的打開,只見一位穿着黑衣、神情嚴肅的中年男人,在一名隨行秘書的陪同下,從車上走了下來。
“會議還有多久開始。”
“二十分鐘。”
“好的。”
那個男人的名字叫劉軍,是華國駐聯合國大使。
在即將召開的二十國代表會議中,聯合國將對1966年通過的《外層空間條約》進行重新修訂,對其中多項已經名存實亡的條款進行調整,同時對華國“共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合作開發外空間資源”的倡議進行補充。
雖然表面上看只是修改了幾條條約,但事實上這其中的干係卻是非同小可,它等於從國際公約的層面,爲華國的外太空殖民活動提供了法理依據。
而在此之前,這在國際社會上是存在爭議的。
作爲除了“人聯”之外,陸院士通過載人登火計劃,爲華國爭取到的又一項重大政治成果。雖然陸院士並非是外交系統裡的人,但每一位華國的外交官都相當的喜歡他。
因爲他的存在,許多原本複雜、棘手的地.緣政.治、歷史遺留問題,都變得容易了起來。
如果情況樂觀的話,今天這場會議將成爲劉軍職業生涯中的高光時刻,代表華國和世界簽訂這種挑戰舊日霸權的合約,他的名字毫無疑問將被載入史冊。
然而,他的臉上卻並沒有太多興奮的表情,甚至於寫滿了沉重。
誰也沒有想到,在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裡,帶來這一切的陸院士本人,卻是沒能看到這一天。
而這份成果,也變成了遺產……
朝着聯合國總部大廈的方向走去,就在兩人正要進入到大廈前的廣場的時候,站在門口執勤的兩名素不相識的警衛,忽然立正向他們敬了個禮。
感受到了那眼神中的敬意,劉軍沒有說話,只是向他們點了點頭,心領了他們的好意,然後便繼續向着大廈內走去。
在穿過聯合國廣場的時候,一羣年輕人正站在那裡,他們穿着樸素的學士服,臉上帶着莊嚴而肅穆的表情,靜靜地站在那裡。
注意到了這一幕,劉軍看向了身旁的秘書,指了指那邊問道。
“他們在幹什麼?”
“那些人,好像是來自普林斯頓、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看着手機上查到的新聞,秘書遲疑了片刻說道,“他們好像是在悼念陸教授。”
悼念嗎……
心中帶着複雜的感情,劉軍繼續向前。
一路上,他碰到了許多好人。
兩位在安理會工作的拉美國家女士,專程等候在了通往會議室的路上。
根據她們的說法,她們是在這裡專門等候華國代表團的,爲的是表達拉美人對陸院士遇難的深切哀悼。
“他是一名英雄,他的一生都在爲文明的進步而奮鬥,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既是他從沒有去過拉美,我們的人民也無比的尊敬他。”
此後,劉軍一行人在走廊裡還遇見了許多女士和先生。
他們或招手,或輕聲言語幾句,或投來同情的一瞥,或向點頭致意,一直到他走進了會議室內坐下。
時間安靜的流逝着。
聯合國秘書長宣佈了會議的開始。
與以往的氛圍不同的是,這一次會場內的氣氛,顯得格外莊重和嚴肅。
在對《外層空間條約》的部分條款進行討論的時候,那些原本在劉軍看來需要花費不少力氣才能說服大多數人投出贊同票的條款,意外很輕鬆地就通過了。
或許是出於樸素的敬意。
也或許是大家都不願在這時候刺激到痛失一名偉人的華國。
人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總是容易做出一些非理性的事情,這種規律投射到國家身上也是一樣,現在有不少的留言都在傳,是不是在遺蹟裡發生了什麼,或者CIA之類的人混進了人類文明的外交使團中。
聰明的人都知道這是不大可能的。
但任由輿情繼續失控,難保這不會成爲某種情緒的宣泄口。
會議進行的非常順利,甚至比原計劃提前了一個小時完成。
這時候,聯合國秘書長奧爾科特站了起來,提議將會議的最後一個小時,留給一位拉開太空時代帷幕的人,留給一位影響了世界的學者。
再然後,二十多個國家的代表先後發言,在自己的席位上,向已經遇難的陸院士致以最高的敬意,並向華國以及華國人民表達了沉痛的慰問和惋惜,以及在最後一分鐘的默哀中,肅穆起立。
會議結束之後。
到了下午時分。
在淅淅瀝瀝的大雨中,聯合國廣場上的聯合國旗,由一羣穿着黑色禮服的儀仗隊,緩緩降下了一半。
用這樣的方式來哀悼一位偉人,在聯合國成立以來的歷史上都是相當罕見的,總共也不過是發生了17次而已。
望着那面降下的旗幟,打着傘站在路邊的劉軍沉默了許久。
最終,他長嘆了一聲,轉身離去。
……
金陵高新技術園區。
距離星空科技總部不遠的公寓,一座房間的窗簾緊緊閉着。
蜷縮在沙發上,抱着膝蓋的陳玉珊用被單裹住了肩膀,雙目無神地盯着牆上的那張描繪了一段美麗傳說的憑證。
她還記得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剛剛完成超空間理論的他,絲毫沒有身爲成年人的矜持,興奮地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孩子一樣,拉着她分享了當時心中的喜悅。
她仍然記得,那時他說的每一句話。
“……我想在情人節那天,送給你一個禮物。”
“……現在告訴你就沒有驚喜的感覺了。”
“……等到了情人節那天,你自然就知道了。”
瞳孔忽然有些溼潤。
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嘴脣輕輕地顫抖着,她從脣縫中擠出來了一句小聲的呢喃。
“騙子……”
明明說好了,等到年底,他們就結婚。
明明說好了,他一定會回來。
明明說好了,天倉五上會有屬於他們的傳說……
“姐……你吃點東西吧。”
“……”
看着沒有迴應的那團被子,韓夢琪嘆了口氣。
在聽到了從火星傳來的噩耗之後,她的心中也非常的難受,尤其是看到自己最親的姐姐變成了現在這樣,她甚至恨不得死在那裡的是自己……
“我去開下窗戶吧……你這樣一直把自己關着也不通風,會生病的。”
蜷縮在沙發上的那團被子,仍然沒有任何回答。
不過,這也意味着沒有反對。
想到這裡,韓夢琪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黃昏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了屋內,雖然微弱,但仍然驅散了許多的黑暗。看着窗外漸漸拉長的夕陽,還有那很快就要降下的夜幕,韓夢琪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她大概是早上來的這裡。
沒想到,居然已經待到了這個時候。
遠處的街道上,看不到什麼車輛。
印象中今天似乎是有什麼悼念活動,全市範圍內禁止鳴笛,大學城以及高新技術園區的所有路段禁止車輛通行。
就在她正這麼想着的時候,一羣穿着黑衣、手中握着蠟燭的人們,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沿着寬敞的街道緩緩前進。
隊伍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黃綠馬甲的交警以及民警走在道路的兩側,不少人的手中也握着拉住,沉默地護送着這支隊伍向前。
一切是如此和諧。
只是那悲傷的氛圍,有些讓人止不住眼淚。
或許是被什麼東西給引起了注意,那蜷縮在被單中的視線,緩緩地挪向了窗口。當看見那許久未見的陽光的一剎那,她的眼睛不禁被那光芒給刺了一下,下意識地眯起了睫毛。
透過睫毛的縫隙,她看見了窗外的星星之火。
心中的某根弦被觸動了,她張了張嘴,發出了顫抖而沙啞的聲音,
“那是……”
“好像是金陵大學組織的哀悼活動……”回憶着先前學校羣發的通知,望着窗外的韓夢琪小聲說道,“他們應該是從金大的圖書館出發,一直到航天發射中心。”
沉默持續了許久,就如同那看不見盡頭的隊伍一樣。
這時候,那沒有血色的臉上,忽然牽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看來,他很受人們的愛戴呢。”
韓夢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當然了……畢竟他可是師父。聽說昨天,聯合國還爲他降了半旗。”
沒有他的話,不會有可控核聚變,也不會有這座高新技術園區,更不會有華國、乃至世界如今擁有的一切。
正如某人稱讚他的那樣。
他的智慧是華夏人民的財富。
也是世界的財富。
人類文明與未來的距離從未如此的接近,他的一生都在爲偉大的事業而奮鬥,而人們,也會將他的名字永遠的銘記……
擦了下眼角的淚痕,陳玉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裹在肩膀上的被子滑落了下來,在韓夢琪驚訝的目光中,那頹廢和消沉的氣色,從她那寫滿憔悴的臉上一掃而空。
“……我也得稍稍振作一下了。”
這時候最不應該消沉的就是自己,他還有許多心願沒有完成。
還有那個美麗的傳說……
那本來就是應該由兩個人去書寫的故事,如果他就此停筆的話,那就由自己來替他完成那些未盡的探索好了。
在心中默默下定了決心,陳玉珊的瞳孔中重新煥發出了往日的神采。
至少,自己不能給他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