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隊朝着遠處的羣山,朝着山下部落的營地緩慢行進。
巴布派了兩個腳程快的獵人先行一步,回去讓族人做好接待客人的準備。
衆人在草原上走了兩天一夜,隨着他們的靠近,遠山也逐漸顯露出它巍峨的身形,雄偉的山脈自東北綿延向西南,像一道粗壯的脊樑貫穿這片遼闊的草原。
越來越多的山下人聞風而來,打着迎接客人的名義,實際上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天空祭司和巫師大人的風采。
他們一眼便認出了外形特徵鮮明的張天和林鬱,湊過來試圖混個臉熟,被巴布無情驅趕。
“一邊兒去!不要打攪祭司大人和巫師大人!”
巴布的態度很明確,天空祭司和巫師大人只能由他來招待,其他人休想插手。
進入開闊的谷地後,看熱鬧的人更加密集,牧羊人也趕着羊加入行進的隊伍中,原本四百人的隊伍漸漸壯大,抵達山下部落的營地時,幾乎翻了一倍,吵鬧的人聲和不耐煩的羊叫混雜在一起,在山谷裡迴盪。
突然涌現大量的攜帶陌生氣息的兩腳獸讓三隻小猞猁受到驚嚇,它們縮在各自主人的揹簍裡,既不安又好奇,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張望。
虎頭等一衆獵人始終保持着警惕,但他們很快發現,這些草原人毫無惡意,就像巴布說的那樣,他們充滿熱情,明明語言不通,仍然叨叨個不停,掏出各式各樣叫不出名字的果子,送給客人們品嚐。
山下人頭一回接觸異域來客,好比村裡忽然來了一羣洋人,引起圍觀和騷動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雖說是異族,外形其實相差無幾,只是山下人的膚色更黑,這是長期生活在無遮無掩的草原上,被強烈的紫外線照射所致。
相比之下,住在北方山林裡的異族人就顯得白淨不少,尤其是那位高高瘦瘦的巫師大人,簡直像是從雪堆裡走出來的,賺足了眼球。
和冷天被捕後的待遇不同,烏鴉和豹肝憑藉出衆的雙語能力,一躍成了最炙手可熱的口譯員。
烏鴉是很有點經濟頭腦的,起初還無償替雙方翻譯,後來意識到他和豹肝的這項技能不可或缺且無可替代,於是開始索要報酬,轉眼便賺得盆滿鉢滿。在這一刻,他深刻地理解了何爲知識的價值。
“祭司大人,巫師大人,前面就是我們的營地了!自從很久很久以前,大山爆發了怒火,我們就遷到了這裡。”
巴布化身爲張、林二人的私人導遊,熱情洋溢地向兩人介紹。
山下部落的營地建在這片開闊谷地的最深處,三面環山,營地面積少說也有兩個田徑場那麼大,一眼望去,其中聳立着上百座大大小小的茅草屋,成區塊狀密佈在營地各處。
自山上流下的溪水在谷中匯聚成河,流經營地,這條河流便是山下部落最主要的淡水來源。
由於幾天前的那場大雨,營地裡的房屋要麼損毀要麼嚴重浸水,必須重建或修繕,這是女人們的工作。
遠遠的就看見她們忙碌的身影。
她們將殘破的舊屋推倒,用結實且富有韌性的藤條樹枝搭出新房屋的骨架,在四周捆上曬乾的茅草,頂棚也用茅草覆蓋,簡單快速地搭建起一座座暗黃色的圓形小屋。
當吵嚷的人聲傳到她們的耳中,她們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也像男人們一樣迎出來看熱鬧。
巴布一絲不苟地履行導遊的職責,帶領祭司大人和巫師大人蔘觀他們的營地。
張、林二人饒有興致地觀察周圍的一切。
就文明程度而言,山下部落顯然要比曾經的大河部落發達,他們已經離開洞穴,學會了自建簡單的庇護所,發展出最原始的牧業,部落也由洞穴時期的數十人壯大至數百人。
營地西側以河爲天然屏障,東、南、北三面有人工壕溝環繞。
跨過壕溝進入居住區。
居住區內分佈着數百座房屋,以半地穴式的小圓屋爲主,這種建築的下部以穴壁爲牆,可以有效減少外部結構的高度,提高房屋的穩定性。在張天看來自然是十分落伍,但在新石器時代早期算是非常時髦的了。
這些房屋分爲六個建築羣,每個建築羣以一座方形的大房子爲主體,其間還有十幾或二十幾座中型房屋,所有房屋的門均朝向營地的中心。
張天和林鬱此時正駐足於其中一座大房子前。
大房子不僅佔地面積更大,而且是營地裡少有的地面建築,搭建也明顯更用心,不似小圓屋那般草草了事。
很顯然,大房子除了提供庇護,必定還承擔着其他的功能。
一位老婦人在孩子們的簇擁下走出房屋。
即便在炎熱的夏天,這位老婦人仍然穿着華麗的軟皮連身長裙,深褐色的皮料還特別磨亮過,這件衣裙沒有袖子,但肩膀的部分做得非常寬,看起來就像短袖,顯然經過精心設計,再由女人的巧手縫製而成。
衣領處綴有一圈打磨光亮的象牙珠,右手手臂戴着精緻的黑曜石手環,腰間除了佩有黑曜石飾品,還掛着一隻中空的羊角,既可以充當水杯,也是山下部落的護身符。
無論是衣着還是飾品,抑或是他人恭敬的態度,無不述說着這位老婦人在部落裡的地位。
巴布很自豪地介紹:“這是我們部族的母親!”
看來是類似阿媽這樣的存在。
兩人也以母親稱之,向老婦人問好。
老婦人微笑道:“年紀大了就成母親了,我倒希望孩子們叫我的名字,這樣顯得我年輕些。你們就叫我普潔吧,很久沒有人這麼叫過我了,這是我的名字。”
交談之後才知道,山下部落由六個部族組成,雖然所有人都在一塊兒生活,彼此關係緊密,但仍然是分區塊居住,並非完全沒有界限,比如巴布所在的部族就位於整個營地的西南方。
每個部族都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婦人充當精神領袖,這座大房子便相當於議事大廳,供族人開會,普潔也會在這裡給孩子們講述故事、教學語言和傳授知識。
那些小圓屋則分堆簇擁在六座大房子周圍,供女人和孩子居住。
大多數男人都沒有固定的居所,他們像寄生生物一樣借住在各個女人家裡,今晚在這個女人家裡過夜,明晚又去另一個女人家裡上鍾,全看女人是否願意收留。
聽巴布講到這裡,林鬱的DNA又動了。
這是很典型的走婚制:男不娶,女不嫁,男訪女家,夜合晨分,屬於母系社會較常見的一種婚姻形態,時至今日,這種婚姻形態仍在我國某些少數民族地區有所保留。
可惜人在遷徙途中,無法久留,沒辦法進行深入的考察和研究了。林鬱不無遺憾。
在每個部族的居住區內都有儲藏東西的地窖和規模不算太大的羊圈。
山下人雖然馴養了羊,但受限於落後的管理方式和養殖技術,羊羣數量並不多,遠遠無法滿足所有人的需求,日常的食物來源仍然要依賴於狩獵和採集。
走出居住區,營地中央是一片開闊的空地,足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除了一棵碩大的櫟樹,再無它物。
這片空地是山下部落的中心廣場,是部落裡成人禮等大型活動的舉辦地,每當夜幕降臨,人們會聚在這裡載歌載舞。這時候,男人會趁機向女人擠眉弄眼獻殷勤,祈求女人收留。
往東越過壕溝即爲墓葬區。
大河部落也有安葬死者的傳統,但沒有特定的墓葬區,通常是在山林裡隨便找個地方,挖個坑便埋了,屬於亂葬。
山下部落在營地東面、北面各劃出一塊墓地,埋葬死去的族人。
“嘿喲!”
林鬱抓住張天的手,借力爬上位於營地東面的巨大山岩。
居高俯望,才能窺得全貌。放眼望去,只見大大小小數百座房屋,規整地排列在開闊的中心廣場四周,衆人圍聚在廣場中央,生起盛大的篝火,爲客人準備食物,熱鬧非凡,完全就是一個小型的村落了!
兩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林鬱忍不住吐槽:“烏鴉總說草原人野蠻,他們哪裡野蠻了?明明很時髦好嘛!”
毫無疑問,在同時期的智人還在洞穴裡打轉的時候,建立起如此規模營地的山下部落已經走在了時代的前列。
當然了,這也是因爲火山噴發導致他們的祖先不得不離開山林,另覓出路,不然,他們這時候應該還在洞穴裡打磨黑曜石呢。
文明的進步總是由這樣那樣的機緣巧合促成,山下部落能夠發展到今天的規模,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張天大致數了下人頭,包括借住在此的山上人在內,人口超過七百。
營地本來還算寬敞,一下涌進來四百號人,頓時變得緊湊起來。
客人們被安排在營地的西側,臨河而居,黃金地段,是非常優質的“樓盤”,足見主人的熱忱和重視。
原本住在西側的女人只好去親戚家裡擠一擠,好在現在是炎炎夏日,就算不居家,露天過夜也很舒適。
入住之後,衆人心裡的忐忑都有所消減,取而代之的是對於新環境的好奇。
各部落常年居於洞穴,只在部落大會才住營帳,但那是用猛獁象的骨頭和獸皮搭建而成,和山下人的茅草屋截然不同。
“這房子和我們洞外面那座巫師小屋好像啊……”蘭花觀察着屋內構造,“就是小了點,住不了太多人。”
蘭花住的是中型房屋,與她同住還有張天、林鬱、梟、楓葉、白以及三隻小猞猁,室內面積大概二十來平方米,作爲單純的庇護所,不算小了,但比起大河部落曾經定居的洞穴,就差得遠了。
屋內只有一處火塘、一塊墊着破舊獸皮的草蓆和兩張木頭小凳,光線從屋頂的排煙孔射入,形成一束明亮的光,細小的塵粒在光束中自在飛舞。
林鬱安撫緊張兮兮的小猞猁,也不管它們聽不聽得懂,一個勁叮囑它們不要亂跑。
這時,屋外響起一聲呼喊:“巫師大人?”
聽聲音,是阿猛。
張天和林鬱走出房屋,兩人的視線都移向阿猛身旁的男人,觀其服飾,甚至比普潔還要華麗,從頭到腳都閃爍着黑曜石的晶光。
不用問,這位想必就是山上部落僅剩的祭司赤焰了。
兩人打量赤焰的時候,赤焰也在端詳兩人,主要端詳林鬱,傳聞中女媧的後代,和大祭司一樣擁有超凡能力的人。
這位巫師比他預想的還要高挑,皮膚甚至比紫煙還要白,面相帶着幾分稚氣,神情卻透着與長相不符的成熟與堅毅,讓人猜不透她的年齡,不過,應該纔剛成年吧,畢竟還沒有發育。
赤焰心裡有了底,不等阿猛開口介紹,自報家門道:“我是山上部落的祭司赤焰。事情我已經聽說了,你願意幫助我們平息大山的怒火,實在感激不盡!”
“不是平息大山的怒火。”張天更正他的措辭,“是平息火山噴發有可能導致的森林大火。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巫師大人不一定能夠解決,但她會盡力而爲。”
這樣說是爲了避免山上人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林鬱身上,給她造成不必要的壓力。
赤焰不以爲意地笑笑,仍然對巫師說:“能讓我看下你的白石嗎?”
這句話林鬱聽懂了,她知道赤焰想確認一下,於是很爽快地摸出白石,展示給他看。
果真和赤石一模一樣,除了顏色不同……赤焰更加相信關於五色石的傳說。
這樣看來,部落歷代的大祭司都是女媧的後代,和這位巫師擁有血緣關係,可她分明來自遙遠的北方,距離我們很遠……這又是什麼原因呢?我們爲什麼會有共同的祖先?
“赤石找到了嗎?”
天空祭司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考。
赤焰知道阿猛沒有按他說的哄騙對方,阿猛做得很對,因爲他們還沒有找到赤石。
羊蛋的博格,說的比唱的好聽,這麼多天了還不是一無所獲!
他心裡罵一句,一臉篤定地說:“獵人們正在山裡尋找,很快就會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