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後世樹種單一的人工林不同,天然林枝繁葉茂、雜亂無章,以闊葉落葉林爲主的原始森林裡幾乎不會出現一整個山頭被單一植被覆蓋的景象,成百上千種植物在這裡落地生根,各憑本事,公平競爭。
竹林例外。
嚴格意義上,竹林不能稱之爲“林”,因爲竹子是草本植物,而非木本植物,竹林其實是一片高大堅硬的草叢。
竹子在這一帶不算優勢物種,但是隻要它在某個山頭站穩了腳跟,其他植物幾乎不可能同它競爭,在生物多樣性上差不多可以說是綠色荒漠了。
竹子之所以這麼霸道,不僅因爲它是全世界生長最快的植物,只要水熱條件適宜,一夜之間便能竄起一米多高,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竹子從不單打獨鬥,人玩的是“舉國體制”。
一根竹子並不是獨立生命體,整片竹林纔是,所有竹子都是從同一個地下竹鞭網絡抽發出來的,好比一棵樹上抽出的不同枝椏,只不過竹林的“軀幹”藏在地下無法被直接看到而已。
竹子長成以後不會再繼續長高或長粗,它光合作用合成的營養基本都被傳回地下的竹鞭網絡,用於擴張本體,搶佔生存空間,以及開春時集中供應給新竹,也就是竹筍,用於快速生長以爭奪最寶貴的資源——陽光。
其它新生植物靠自己剛長出來的嫩葉一點一點積攢營養,歷經十年寒窗也未必能夠出人頭地,拿什麼跟竹筍這種“頂級富二代”競爭?
張天等人從北往南探索,已經發現好幾片竹林。
竹子的用途很多,作爲建材,它的優勢在於取材方便,相較木頭更容易開採加工,質量輕、彈性好、強度高、再生能力強,對建造技術要求不高……
天氣已入秋,想趕在冬天來臨之前建成庇護所,竹子無疑是最理想的建築材料。
現在的問題在於運輸,他們找到的竹林全都位於深山老林中,這些山丘雖然低矮,相對高差一兩百米還是有的,山上植被密佈,行走已是不易,何況負重前行?
還得走水路。
竹子喜潮,竹林中不乏溪流,不過大多是淺溪,不足以承擔起交通運輸的職能,少數水流量充足的,流向又不對,幾乎都流向山間谷地。他們來這裡是爲了種田,自然不可能將營地建在山谷中。
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衆人探索數日,終於找到一條流量充足且流向東部平原的溪水。
張天宣稱:“這條溪水通往哪裡,哪裡便是我們的新家園!”
除了林鬱,其他人都不明覺厲,只道他又得到了天空的指引。
溪流沿着緩坡朝山腳下緩緩流去。
一大羣外來者在繁茂的林間穿行,兩腳獸和狼羣的奇怪組合吸引了所有目光,平靜的山林裡掀起軒然大波,鳥雀奮力鳴叫,情報隨着聲波遠遠傳遞出去,動物們跑的跑,藏的藏,眨眼便消失無蹤。
也有膽子比較大的,比如那隻松鼠,它一邊往樹梢頭飛跑,一邊發出吱吱吱的叫聲,警告某隻外地獼猴不要碰它藏在樹根那兒的堅果。
它顯然不夠了解獼猴,它越不讓做,嗚嗚越要這麼做。
看着死猴子將它辛辛苦苦積攢的過冬的口糧挖出來偷走,松鼠氣得大叫,下一刻,它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支羽箭射穿它的腰部,巨大的動能挾裹着它的身軀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摔落在落葉堆上。
繼過冬的口糧爲他人做嫁衣之後,它自己也成了他人的食物。
暗中窺伺的動物們嚇壞了,心裡那點好奇蕩然無存,趕緊縮起頭,屏住呼吸。
山林裡來了一羣頂級的捕食者!今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衆人溯游而下,臨近山腳,樹木開始變得稀疏,空氣越發潮溼,腳下的土地彷彿能踩出水來。
當他們走出山林,闖入眼簾的是一片開闊的水面,自山中流下的溪水歡快地融入其中,彷彿孩子撲進母親的懷抱。
所有人都眼睛一亮。
這是一片完全處於蠻荒狀態的水澤,擁有最原始的自然風光,沿岸綠柳成蔭,草木繁茂。
野鴨在苔草和蘆葦間嬉戲,魚兒從水裡忽然躍起,蒼鷲聞聽岸上腳步聲響,伸出長頸直衝九霄雲上。
陸地上遍佈着蒲草,水中則是各種藻類的世界;水塘中隨處可見魚羣回溯。
岸上有鹿的足跡,狍、鷺和鸕鶿在此繁衍生息,肥頭大耳的麝鼠也多得很,它們用尾巴拍打水面,發出串串清亮的警告,與黃鸝甜美的啼聲遙相呼應。
在這幅美景中,當然還少不了眼前這條不知名的河流母親,她水面開闊、蜿蜒曲折,河水深不見底。
“巫師大人,這裡你以前來過嗎?”谷問,“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所有人都看向林鬱,林鬱卻望着西南方向,蹙起眉頭,默不作聲。
“巫師大人?”
“嗯?”
林鬱回過神來,朝衆人投去疑惑的目光。
谷只好重複一遍問題。
林鬱搖搖頭說:“這裡我也是頭一回來,但這條河流應該和我們在遮目山東北部看到的是同一條,這裡是上游,名字的話,它在大河的南邊,就叫小南河,怎麼樣?”
衆人一致同意。
虎頭問:“溪水流進了河裡,所以這裡就是我們的新家園?”
張天沒有回答,只是說:“我們先去對岸看看吧。”
仍然從地底過河,河對岸散落着一座座孤丘,這些孤丘與遮目山圍出一片巨大的低窪地。
腳下泥土溼潤的質感告訴張天,在春夏汛期,這一片窪地將被暴漲的河水全部淹沒。
這裡顯然不適合建營。
穿過這些孤丘,繼續往南走,土地逐漸變得乾燥,溼生植被也漸漸向陸生植被過渡。
不多時,坐落在南部的山丘出現在視線裡,但等他們真正抵達,已是兩三個小時以後了。
林鬱將這片山丘命名爲“大雄山”。
大雄山的規模遠遠不如遮目山,一眼就能望到頭,如果把遮目山比作地球臉上的一顆痘痘,大雄山充其量只能算個粉刺。
但在方圓五十里之內,沒有比它更雄偉的了。衆人登上大雄山的主峰,放眼望去,遠處的遮目山與大雄山遙遙相對,西部散落着一系列低矮的山丘,這是一塊位於三山環抱中的向東面平原敞開的C形盆地,發源於遮目山的小南河自西南向東北蜿蜒流過。
光是這塊山間盆地少說也有數百平方公里大,其中大部分都是適合農耕的土地,山上諸多溪流在此匯聚,水系豐富,水運便利。
就是這裡了!
張天露出滿意的笑容,扭頭一看,卻見林鬱眉頭蹙得更緊了。
“怎麼了?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林鬱略顯遲疑,“這裡挺好的,很不錯。”
“但你的臉色不太好,哪裡不舒服嗎?”
“可能是累了吧,感覺有點恍惚。”
張天笑道:“最近你頻繁使用能力,是該好好休息了。我們下山吧。”
衆人在山腳紮營。
張天宣佈,這裡便是他們的新家園!
“虎頭,明天你帶兩個人回去,把族人帶到這裡來,沿着小南河走,更快。”
“讓大蟒帶人回去吧。”虎頭說,“我要留下來保護你和林。”
張天點頭應允。
次日一早,衆人沿原路返回遮目山腳下,大蟒帶人沿小南河離去。
“好點了嗎?”
張天關切地看向林鬱,他還打算同她討論下之後的安排,順便分下工,冬天將至,要做的事情很多,他一個人可完成不了。
林鬱卻直愣愣地望着小南河上游的方向,沒頭沒腦說了句:“我好像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張天一頭霧水,心說你個小姑娘好的不學,學我當謎語人是吧?
林鬱說:“明白昨天爲什麼恍惚了,但我還不能確定,陪我去上游看看吧,看完我應該就可以確定了。”
一行人朝河流上游走去。
走了得有半個小時,便抵達小南河的源頭:一片積蓄在山間窪地的湖泊!
湖泊的面積相當大,當然了,比起洞庭湖、鄱陽湖等名湖,這片湖泊連芝麻粒都算不上,但在這羣沒見過世面的原始人眼裡,這湖簡直就像故事裡的海洋一樣寬廣,無不目瞪口呆。
山丘遮擋了四面來風,湖面終年平靜無波,成羣的鷗鷺盤旋於碧藍的天水之間,時而收斂羽翼,像炮彈一樣俯衝而下,在快墜落湖面之際陡然張開雙翅,緊貼着掠過湖面,扁長的喙探進水裡撈魚,一抓一個準!
單從棲息於此的鳥羣的數量,便不難想象出這片湖裡的魚蝦有多麼豐富!
林鬱的神情變得更加篤定,說:“我們過河吧。”
過了河,沿靠近遮目山一側的湖畔行進,越往西走,地勢越高。
天氣轉涼後,湖泊的面積也日益縮水,露出了大塊溼軟的灘岸,各種蟹、蝦、蚌、螺暴露在灘頭,衆人邊走邊撿,隨便撿撿就是一揹簍。
“快看!湖裡有地面!”
谷指着湖心的小洲興奮大叫。
谷到底年輕,沉不住氣,一路上總是大呼小叫的,實在有太多新奇的東西令他大開眼界了。
林鬱繼續往高處走,爬上最近的一座山丘,向遠處眺望。
“看那邊——”
張天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兩側山岩在那裡逐漸收窄形成山谷,湖水一直朝山谷裡延伸進去,再往裡就看不見了。
林鬱說:“那個山谷纔是小南河和這處湖泊的發源地,溪水先是從四面八方匯聚在山谷中,再從山谷注入這片地勢更低的窪地,形成湖泊,最後從各個河道流向廣闊的平原。”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張天不禁有些詫異,問:“你怎麼知道?”
林鬱輕嘆口氣,嘴角揚起一抹苦笑:“你還記得茶鎮遺址嗎?”
“號稱是本世紀最重大的考古發現,咱倆穿越都和它有關,我怎麼可能忘記?”
說到這,張天忽然想到了什麼,語氣驚疑不定:“你不會想告訴我,這裡是……”
林鬱用力點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這裡便是茶鎮遺址的所在地!雖然在一萬多年後,這片湖泊已經消失,水系分佈和植被種類也迥異於現在,但地形地貌幾乎沒有變化!”
儘管已經想到有這個可能性,真正從林博士嘴裡確認這件事,張天仍然驚得說不話來。
仔細想想,茶鎮遺址確實位於冀北,起碼地理位置是符合的。
“昨天登上大雄山,莫名有種既視感,總感覺這地方好像在哪兒見過,但怎麼也想不起來。現在我知道了,我和導師一起勘測茶鎮遺址周邊環境時,登上過同一座山,站在同一個地方,看過同一片的風景,儘管一萬年後的景色已經大不相同。”
“看來從一開始,我們就註定了會遷徙到這裡……”感受到命運的捉弄,林鬱頗有些忿忿不平,“可惡,直接讓我們穿來這裡不好嗎!還非得兜這麼大個圈子!”
張天更關心另一個問題:“你們在茶鎮遺址發現了什麼?我看報道只提到了一些石器和陶器,沒有別的了嗎?”
如果後世發現的茶鎮遺址正是他和林鬱所創造,那肯定不會只有石器和陶器。他倆窮盡一生,總不能連青銅器都燒不出來吧?難道就這麼點背,一輩子都找不到銅礦?
“截至我穿越之時,除了白石,挖出來的就只有石器和陶器。考古不比盜墓,在發掘的同時還要進行保護,所以格外耗時耗力。像茶鎮遺址這種規模的重大考古發現,沒有個二三十年搞不定的。我穿越的時候纔剛開始沒兩年,挖不出多少東西很正常。”
“規模很大嗎?”
張天立刻抓住重點。雖然還沒有開始發展,但這不妨礙他想要預先知道結果。
“很大!”林鬱也有點激動,“因爲還沒有挖完,具體有多大沒人說得清,但根據目前的研究成果,可以確定茶鎮遺址的規模比以往發掘的任何一座史前遺址都要大!更重要的是,這可是史前一萬年的遺址,光是這個時間點就足以震古爍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