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鬱的話令張天產生一種錯覺:他們來到這裡定居並建設新家園,和茶鎮遺址的發掘,這兩件事明明相距一萬年之遙,卻彷彿正在同時進行。
很奇妙的感覺。
林鬱此時的心情和他一樣,興奮、激動、充滿幹勁。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爲,決定了你的導師和同行會挖出來什麼……”
“沒錯!”
“那咱倆可得加把勁,給他們一點小小的原始震撼!你不是天天惦記着你的博士論文嗎?機會來了,現在隨便寫點什麼,出土後便是傳世名作!”
“別,我導師一大把年紀了,非驚出心髒病不可……我們正常發展,現代文字最好不要留,太聳人驚聞了。”
張天知道林鬱不會這麼幹,他提這茬本來就是開玩笑的成分居多。
望着開闊的波瀾不驚的湖面,他忽然有些感慨:“你們發現了茶鎮遺址,說明咱倆現在做的一切,最終還是湮滅在了時間的洪流中。”
林鬱撲哧一聲笑出來:“怎麼?你還想效仿秦始皇,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嗎?”
“那倒沒有。我只是希望我們的到來是有意義的。”
“當然是有意義的!”
林鬱的斬釘截鐵讓張天有些側目。
“這裡最終被廢棄,變成遺址,不代表生活在這裡的人都死了,也不代表文化斷絕了,很可能只是因爲這裡的環境變得不再宜居,人們不得不離開,尋找新的家園。要知道在一萬年後,連這片湖泊都已經消失,人怎麼可能永遠在這裡定居呢?”
“相反,正是因爲人類的遷徙行爲,才促成了不同地區之間文化的傳播與交流。只要我們授之以漁,使他們具備在任何一片土地上都可以安居發展的能力,文化自然會長久地傳承下來。”
是這麼個道理。
張天醒悟過來,豎起大拇指笑道:“不愧是博士,格局就是大!”
這時,身後的灌木叢裡傳來窸窣的動靜。
魁梧的頭狼鑽出來,趴伏在狼背上的狼孩跳落地面。確認在此定居之後,狼羣便鑽進山林裡到處撒歡、標記去了。
“怎麼樣,這裡還可以吧?”
“這裡沒有人,沒有人的地方都挺不錯。”
狼孩話音剛落,又是一道狼影從林間躍出,用急促的語調嗷嗷叫起來。
狼孩臉色一變,立刻翻身騎上狼背,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
衆人面面相覷,只有張天聽明白了,招呼道:“走,我們也去看看!”
……
“嗷嗚!”
狼羣的嚎叫此起彼伏,在山林間迴盪,越是靠近,聽得便越清楚,似是發生了衝突,叫聲十分雜亂,時而高亢嘹亮,時而淒厲刺耳,還夾雜着憤怒的咆哮。
獵人們握緊各自的武器,凝神戒備,所有人都很鎮定,心知有巫師大人在,狼羣不足爲懼。
循着聲音往溪流上游走,穿過山林中濃密的矮樹叢,一道小型瀑布出現在衆人眼前,溪水從陡峭的石壁上瀉下,被凸起的峭巖分成數股細流,在岩石上激起水花,四周水汽氤氳。
衆人從一旁相對低矮乾燥的地方爬上岩石,前方,明亮的陽光從樹林的枝葉間滲入。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一小片空地闖入衆人的視線。
走出樹林,空地的一側是高聳的灰褐色岩石,表面稀疏地覆蓋着攀緣植物,小溪蜿蜒過這片草地的另一側,源頭是巖壁上噴出的涌泉,泉水附近有一大叢榛樹緊貼着岩石生長。
這條山脈密佈着地下裂縫和斜槽,地下河徑流流入地面後,再以清澈、發亮的泉水的姿態現身,在此形成一處天然的溼地。
此時此刻,狼孩正率領她的同伴同另一夥狼對峙,雙方顯然已經交過手,好幾頭狼的身上都掛了彩。
衆人立刻明白過來,狼孩的同伴這是闖進了本地狼的地盤,估計是到處尿尿標記激怒了對方,這才被圍毆。
對方在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本來是一面倒的局勢,狼孩和頭狼的到來稍微扭轉了劣勢,本地狼羣是頭一回見到用兩隻腳走路的怪物,都有點被嚇到,喉嚨裡發出威脅,一時不敢上前。
狼孩和頭狼毫不示弱,齜牙咧嘴,發出近似的低聲咆哮,一臉凶神惡煞。
對峙之勢隨着張天等人的出現瞬間瓦解。
本地狼羣嚇尿了,怎麼突然冒出來這麼多用兩隻腳走路的怪物!立刻驚叫着作鳥獸散!
狼孩鬆一口氣,緊緊攥着黃石的手也稍微鬆懈。
張天走上前,笑道:“瞧,人有時候也挺不錯的,對吧?”
狼孩輕輕哼一聲,扭頭去查看同伴的傷勢。
療傷的事就交給林鬱了,有了上次的經驗,受傷的狼幾乎沒有表現出抗拒,任由那個高高瘦瘦的女人摸自己的毛,將一些奇怪的草泥塗在自己的傷口。
張天讓虎頭等人守在林鬱身旁,他獨自朝那叢榛樹走去。
他注意到這片濃密的樹叢後面有個黝黑的陰影。
儘管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他仍然小心翼翼地撥開樹枝,果然,和他預想的一樣,濃密的榛樹叢後面別有洞天!
“祭司大人……”
“別擔心,我進去瞅一眼,一會兒就出來。你們注意戒備,防止那羣狼去而復返。”
要說哪種戶外運動最刺激,當屬探洞無疑。這處洞穴藏得這麼深,更平添幾分神秘色彩,激起張天強烈的探索欲,既然沒有察覺到危險,他定要進去過把癮。
用力撥開樹叢,人跨進去後樹枝立刻彈回原處。
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一面洞壁上打出斑駁的光影,微微照亮了洞內。
洞裡有一堆腐爛的堅果,接近洞口處有一些松鼠的排泄物,於是他判斷這個洞穴並非大型動物比如熊的老巢。
洞穴的入口處有近兩米寬,向上伸直手勉強可以碰到頂部。
往裡走,洞穴的頂壁也隨之緩緩下降,下降到差不多一米高時,接着陡降至半米左右,形成窄小的甬道,通向洞穴更深處。
這裡距離洞口已有四五米深,張天一米六幾的身高必須蹲着才能在此立足,想再往裡探索,就得匍匐着前進了。 張天趴下身子朝更深處張望,幾乎是漆黑一片,藉助微弱的光線,可以看見頂壁上附着着一層薄薄的白色物質,像是肝火旺者的舌苔。
他伸手輕輕一摸,登時沾上滿手的像粉筆灰一樣的白色粉末。
“這是……”
張天眼睛一亮,竟然是個硝洞!
硝洞在南方比較常見,北方少之又少,這麼輕易就給他撞上一個,運氣簡直不要太好!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穿越者的福利?
他朝着漆黑的深處大吼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隱隱的回聲。
很顯然,爬過這狹窄的一段,裡面還有很大的空間。
站起身,拍拍手,走出洞穴。朝空地另一頭瞧了瞧,走過去,爬上光禿禿的岩石,然後小心地攀上狹窄的巖架。
前方遠處,兩丘夾峙的縫隙中,可以看見波光粼粼的湖泊,眺望下方,細長的銀帶般的小南河旁佇立着一座座孤丘。
他記下位置,洞穴裡的硝暫時用不上,以後再來探索。
回到族人身邊,林鬱已經處理完受傷的狼,張天問她借記事本和筆。
“幹嘛?”
“我畫個地圖,那是個硝洞,以後說不定能派上用場。筆還有墨嗎?”
“有是有……”
林鬱取出筆和記事本,翻到新的一頁,一本正經地囑咐:“不準看前面的內容。”
張天其實沒往這方面想,她這麼一說,反倒勾起他的好奇心,接過記事本後故作手滑地翻到前幾頁,快速瞥了眼。
“誒!”林鬱立刻像護食的貓一樣撲上來捂住,“你幹嘛?”
“手滑!手滑!我什麼也沒看到……”
張天嘴上辯解着,心想不就是日記嘛,誰稀得看哪……
林鬱氣鼓鼓地瞪他一眼:“說話算話啊,不算話的是小狗!”
張天笑了笑,沒再捉弄她,老老實實畫好了簡易的地圖。
“畫得不錯啊……”
林鬱有些意外,乾田野考古的經常繪製遺址周邊的地形地貌,她很清楚要畫得一目瞭然並不容易。
見天色漸晚,衆人便就地駐紮,生火煮白天在湖灘上拾到的蝦蟹蚌螺。
等大蟒領着大部隊出現時,兩人已經將這附近的山林探索了個七七八八,哪裡有水源,哪裡有洞穴,何處分佈着何種植物,都畫地圖記了下來。
衆人好奇地張望,天空祭司說這裡便是他們的新家園,不過乍一看,和之前那地方似乎沒什麼差別?
想起林鬱說的授之以漁,張天很耐心向各部落酋長說明理由,希望他們將來再度遷徙的時候,也能按這個標準尋找新家園。
這幾天,女人們按照張天的吩咐,儘可能多地採集食物,用於儲備過冬。
梟不無得意地炫耀他從河畔部落順走的漁網,他用這漁網抓到非常多的魚,很是出了迴風頭。
“這條河裡的魚又多又蠢,一網一籮筐,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可惜漁網編織起來很費時,而且沒找到合適的植物,不然咱們多編一些漁網,一兩天就能集齊一個冬天的食物!”
梟已經從黃鱔那兒學到了編織漁網的要領,當然了,明白要領是一回事,實際操作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找到合適的麻料,讓他現在編,夠嗆編得出來。
張天沒有打擊他的信心,笑道:“這條河不算什麼,明天帶你去個好地方,保證比河裡的魚還要多!”
梟高興極了,恨不得現在就出發。
夜裡,張天召集各部落的酋長開會。
張、林二人已經把這個秋天要做的事釐清,也分好了工,現在便安排下去。
當務之急仍然是上次開會提到過的,建造庇護所和儲備食物。
部落現有人口376,其中有效勞動力252人(包括大齡未成年人),男性138人,女性114人,由男性負責建造庇護所,儲備食物的任務則交給女人。
當然,男人還要幫忙獲取肉食,主要通過捕魚。這個任務相對簡單,且不說平原上的水系,光是山谷裡的那處湖泊,裡面的魚就多不勝數!花個幾天就能捕齊冷天需要的肉食,不必每天都去狩獵。
男人由張天指揮,森林裡的植物分佈林鬱已經摸清楚,女人就由她管理。
在這之前,還有另一件事要做。
“這裡的環境大家都看到了,地上的雜草非常多,想在地面建造房屋,必須先除草。還好有巫師大人和赤石,我們可以採用最簡單的方法除草:用火燒!”
衆人都有些談火變色。
意料之中的反應,經過有谷部落和巖堡部落的教訓,族人對之類的事都心有牴觸,儘管張天是以除草的名義。
張天本可以在他們來之前就把這件事辦了,之所以要提出來討論,就是爲了改變他們的觀念,讓他們明白放火燒荒不是一件壞事。
“大家可以放心,林會控制火勢,不會放任火勢蔓延——”
事實上,這一帶相對潮溼,林鬱控制火勢是爲了促進其蔓延,否則很可能燒不起來。
“而且,草木燒剩下的灰燼會讓土地變得肥沃,有利於新的植物生長,還記得巖堡部落燒燬的那片樹林嗎?沒有樹林的灰燼,巫師大人也無法令其重新長出來。我們今後要種植穀物,肥沃的土地有利於穀物的生長,結出更多的果實!”
儘管有重走有谷部落老路之嫌,仔細一想,燒雜草和燒森林到底不是一回事,而且他們相信巫師大人的神力,因此沒有人反對。
林鬱取出赤石,只一個念頭,原本的一縷火苗頓時如衝擊波一般擴散開來,耀眼的火光直衝天空,將方圓數千米照得透亮!
衆人感受着撲面而來的灼熱,驚恐地看着燎原的大火,狼羣更是躲進山林裡,不敢冒頭,最難以接受的當屬狼孩,眉頭始終緊緊皺着。
林鬱也不想令族人太過恐慌,於是控制火勢快速推進,儘可能乾淨利落。
火焰如爆炸般瞬間綻放,又悄無聲息地瞬間熄滅,大地重歸昏暗,唯有嗆鼻的煙味和殘留的灼熱在空氣中飄蕩,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