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疏而不漏

古書中有關桑麻起源的記載很多,《淮南王》中不乏此類傳說:“伏羲化蠶桑爲穗布”,神農氏“教民桑麻以爲布帛”,“黃帝元妃西陵氏勤桑稼親蠶始此”……

人類最早使用麻類天然纖維,已有一萬年以上的歷史,不管發明者是伏羲、神農氏還是黃帝之妻,總之是某一位聖賢出世,人們才懂得處理絲麻,織成麻布和絲綢。

絲和麻是我國遠古時期最重要的衣着原料,棉花的興起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其起源爭論很大,有兩種不同的意見:一種是我國不產棉花,在宋末元初才引進的“引進說”;另一種是中國自古就產棉花,產地由邊疆逐漸移往內地的“自產說”。

無論哪種說法,華北地區都是不產棉花的,這一帶確實也沒有發現草棉、木棉等錦葵科植物。

桑樹倒是有不少,以桑葉爲食的蠶在附近的山林裡也數見不鮮,烤蠶蛹更是深受族人喜愛的一道美食。

在明清以前,華北地區都是最重要的絲產地之一,種桑養蠶的條件是齊備的,但蠶桑養殖與絲織品生產費工、費時、費事,絲綢本質上是一種奢侈品,遍身羅綺者,從來不是養蠶人。

以現在的生產力,還遠遠不到發展蠶桑業的時候。

除絲麻之外,豆科植物葛的藤蔓也可以用作衣被原料,葛布曾在南方流行一時,後來隨着棉布的普及而被逐步取代,到了近現代基本已經絕跡。

也因此,張、林二人都不太瞭解葛料的處理和編織方法,與其花時間琢磨,不如棄而不用,有麻料就夠了。

那一小塊麻布在族人間傳遞,衆人撫摸着輕薄柔軟的布料,愛不釋手。

善於處理皮料的女人立刻意識到,比之獸皮,麻料最大的優勢是具有良好的透氣性,非常適合製成衣物和被品,在春秋兩季使用!

冷天可以穿獸皮大衣保暖,暖天可以披樹葉戴草帽防曬,春天和秋天穿獸皮太熱,披樹葉又容易着涼,假使能穿上麻衣,肯定非常舒適!

儘管女人們很想把這些麻料製成合身的衣物,但紡出來的第一批麻線,張天要優先用來編織漁網。

吃穿住行,吃永遠排第一位。有了漁網,男人們捕魚的效率將大幅提升,以水鏡湖中水產資源的豐富程度,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魚獲都會是一個穩定的食物來源。等解決了食物問題,再來考慮穿什麼衣服。

身爲一名精通原始技術的手工達人,張天自然也懂一點漁網編織的技巧。

這些技巧很久不用了,原本有些生疏,但在河畔部落期間,看當地人編織漁網喚醒了他許多記憶,梟順回來的那張漁網也可以用作借鑑。

要織一張好漁網並非易事,快則個把月,慢則需要兩三個月。

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開工之前,先要製作一批工具。

“我知道我知道!”

聽說要編織漁網,梟很激動,他可是專門向黃鱔請教過的,雖然只是停留在理論上。

他大聲說:“我們要先製作梭子和尺板!”

張天笑着點點頭。

梭子是織網過程中必不可少的工具,它的好壞直接影響織網的效率和質量。

尺板則是規範網眼大小的工具,相當於模具,只有用尺板才能織出規格一致的網眼。

以上兩種工具均可用木頭或竹子製作,竹子更佳,族裡存量也多。

“你還記得怎麼做嗎?”張天問。

“記得!”梟使勁點頭。

“那你來給大家示範一下。”

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梟高興極了,他十分享受人羣的矚目和關注。

梭子和尺板的製作相對簡單,張天親自教學的話肯定比梟的效率高,但他很樂意給梟一個鍛鍊和提升威信的機會。

“我們應該選取表面光滑、平整、薄一點的竹子,避開竹節部分……”

梟一邊回憶着黃鱔的指導,一邊用小刀將竹子裁成差不多手掌長、兩根手指大的竹塊,然後清理竹黃一側,使其光滑平整。

他快速地將竹塊的其中一端磨尖,在靠近梭尖處鑿孔,鑿出一個“n”形孔,另一端則磨成“u”形,便於繞線和打結。

修整毛刺,用樹葉打磨光滑後,一枚竹製梭子便完成了。

張天露出滿意的笑容。梟的動手能力相當強,黃鱔並沒有手把手教他如何製作梭子,只是給他看了下成品,他便完美地復刻出來了。

尺板的製作更加簡單,就是一塊方形的板子而已,像一塊小格尺。尺寸根據自身的需要定製,一般做成掌心大小就可以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尺板的上下邊應打磨得儘量平行,越是平行織出來的網眼越均勻。

工具齊備,接下來便是重頭戲。

一張漁網的誕生一共要經歷製作網綱、起頭、平織生眼、出兜、封網、漆網、提兜等多個步驟,一點兒也不比製作角弓簡單。

梟只是聽黃鱔講述了一遍流程,自以爲懂了,真到動手的時候,只把最簡單的網綱弄了出來,之後便舉步維艱了。

網綱是整條漁網的綱領部分,是要攥在手裡以控制撒網和收網的承重繩,所以一條好的網綱必須結實耐用。製作起來沒有難度,選取較粗的繩子,七八米長,反覆對摺三次,然後用細線扎住兩頭就行了。

梟卡在了第二步,拿着從河畔部落順回來的那張網看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見族人都有些不耐煩了,只好朝天遞去一個求助的目光。

張天咳嗽一聲,吩咐說:“今天就教到這裡,知識要一點一點學,你們先把梭子、尺板和網綱製作出來,再教後面的。多紡點線,越多越好,這裡的麻料不夠,得再割一些回來漚着。”

他頓了頓,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掃過,嘴裡點出一連串名字:“薄荷、鳶尾、青蛇、紅巖……”

他點出來的都是展現出紡線天賦的女人。

“伱們紡出的線又長又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們負責了。以後用到麻料的地方很多,不要讓漚麻池空閒下來!”

被點到名字的女人挺直了腰桿,齊聲應是,一臉的驕傲。勞動最辛苦,但勞動也最光榮,沒有什麼比用自己的雙手創造美好的生活更令人幸福的了。

等人們散去,張天趕緊拿起線,練習編織漁網的技巧。

他學會這項傳統技藝後,只實踐過兩三次,最近一次也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手藝屬實是生疏了,在找回手感之前,他可不敢好爲人師。梟卡殼丟臉沒關係,身爲天空祭司的他必須維持無所不知的人設。

梟剛現完眼,現在臉還燙着呢。

他一向敏而好學,立刻湊了過來,問:“接下來要怎麼弄?我給忘了……”

張天沒有立刻回答,先捋了捋思路,然後說:“去取一截竹筒來,和你手腕差不多粗細的就行。”

梟很快取來竹筒。

女人們漸漸習慣了新材料的性質,紡出來的線越來越長,纏在紡輪上形成線團。

張天取六條麻線,預留出十米左右,往竹筒上不斷纏線,一共纏32匝,這代表這張漁網將被織成32個網兜。

他記得很清楚,這是因爲32是四和八的乘積,有四面八方的寓意,算是討個好彩頭。此外,32也是個對稱數,漁網的對稱性越好越容易張開。

纏完之後將所有線圈取下,網綱從線圈中穿過,繞線圈打成死結,再用細線將線圈紮緊。這樣織網前的所有準備工作都已完成。

編織的過程就比較機械化了,簡單點說,就是不停地穿繞和打結,每打一次結便形成一個網眼。

左手尺板右手梭子,梭子和線在張天的手中靈活交織,漁網在一穿一拉間逐漸成型。起初張天的手法還很青澀,後來漸入佳境,最終形成慣性,不斷交錯的線繩看得梟眼花繚亂。

他這才發現,編織漁網絕不像黃鱔說得那般容易,或許熟練之後會變得簡單,剛上手的時候絕對是地獄級難度!非常考驗編織能力,而這正是男人所欠缺的。

女人們的編織經驗遠比男人豐富,這件事如果是女人來做,或許會學得更快。

但男人們只是在心裡想想,嘴上絕不會承認。他們要當漁夫,漁夫若是連捕魚的工具都不會製作,那不就成笑話了嗎?

儘管難度很高,男人們都學得十分認真。

張天花了好幾個晚上,才教會男人們如何用梭子和尺板編織網眼。

隨着網眼的目數和圈數增加,織到中段需要加上木頭製成的浮標,以減緩漁網在水裡下沉的速度使其更好地伸展開來。

繼續織到足夠圈數之後,就該織網兜了。

一樣的織法,但是要求網結要打得結實平整,儘量避免活結、斜眼的出現,所以網兜部分會織得更慢一點,長度織到一米左右,以免漏魚。

最後封網,也就是用繩子固定石網墜的過程。

這一環節格外費時費力,不僅因爲線的排布和連接錯綜複雜,打結技巧也與之前不同,而且每個網兜至少要掛一個石網墜,一張網有32個網兜,因此至少需要打磨32塊石頭!

這可累苦了這些新晉的漁夫們!

他們白天正常工作,既要照顧地裡的粟苗,又要去湖裡泛舟釣魚,晚上還要加班製作漁網、打磨石網墜,當然了,他們很樂意加班,縱使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飴。

封完石網墜,一條漁網就基本成形了。

爲了增加網線的強度和使用壽命,織完後還需對整條漁網進行處理,因爲後世多采用刷漆的方法,所以這個過程稱作漆網。

這個時代沒有工業油漆,只有漆樹產出的天然漆,但漆樹有毒,它的汁液會讓人產生過敏反應,而且這附近沒怎麼瞧見這種樹,只能作罷。

張天還了解一種古老而原始的辦法。

他讓男人們用每天收集的動物血液進行刷塗,再用火烘烤使血液固化定型,也能起到一定的保護作用。

漁網晾乾後開始提兜,也就是用線把網兜和網綱上的線圈一一連接起來。

到這一步,男人們都快暈了,腦子跟漚池裡的麻一樣,一團亂。女人們看着由密密麻麻的線交織而成的無數個網格,也有些眼暈。

絕大多數人早已放棄思考,他們嚴格按照天空祭司的指示操作,不去想緣由,甚至很多人直到織完漁網都還沒搞明白漁網的原理,還擱那兒問呢:“爲什麼把網撒進湖裡再撈起來就能捕到魚?魚不會跑掉嗎?”

張天很耐心地解釋:“因爲漁網有兩層,外面一層是網,裡面一層是拉網兜的線。把網撒出去的時候網是張開的,收網時拉動網綱,網兜就會內卷、收攏,像籠子一樣把魚兒困在裡面。”

他一邊說一邊演示。他希望所有人都能真正理解並學會編織漁網的方法,以後可以獨立地織出漁網,而不是每次都要他手把手教。

在這個過程中,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再度體現。

梟完全跟得上他的教學,紫貂、蛇草、花崗等幾個年輕人也理解得很快,其他人就比較吃力了。

張天讓優生帶差生,讓理解了的人給沒理解的人答疑解惑。

第一批漁網從開始製作到完工總共耗時接近兩個月,良率不足一半,有一半的漁網需要改善,還有一小部分完全不合格,必須返工重做。

畢竟是第一次織網,這個結果在張天的預料之中。之後再織網肯定會比第一次快,起碼石網墜不用重新打磨,能節省不少時間。

成功織出漁網的男人都興奮得睡不着覺,失敗者更加睡不着,人比人氣死人!

第二天一早,梟和一衆漁夫拿着他們新鮮出爐的漁網急不可耐地跑到湖裡試水。

他們踩進靠近灘岸的淺水中,站成一排,用力將漁網遠遠拋出,漁網依靠慣性自行張開網面,落入水中,緩緩沉入水底。

拽動網綱,收起網兜,漁網中泛起一條條刺眼的銀光,湖面上響起興奮的喊叫!

從今天起,他們便是真正的漁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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