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在凌家喝酒,其實就爲了解決此事,化消恩怨;你記憶之中的蘭不悔與陳迎風打架,骨子裡就是一個逼迫凌暮陽表態的藉口,但凌暮陽卻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從此兄弟陌路。”
蕭晨雨道:“實際上,九大家族真正意義上的決裂,就是在那一次!”
“怪不得……怪不得……”厲春波喃喃自語,無聲苦笑,突然仰起脖子,將烈酒狠狠灌了下去,一抹嘴狠狠問道:“你們沒有想過……你們這麼選擇,如何對得起我們父輩生死相交的兄弟情義?如何對得起大伯?你們竟會……”
蕭晨雨淡淡道:“那時候,大陸局勢已然明朗,九大板塊擺在面前等待瓜分,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誰還有心情去考慮什麼情誼!在龐大的利益之前,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我操你們的……”厲春波一句悲憤的大罵只罵了半句,就收了回去,憋得滿臉通紅。
“別罵我!”蕭晨雨道:“我沒參與,由頭到尾都沒參與。”
“可是你也沒阻止!”厲春波大聲道:“後來呢?”
蕭晨雨眼中有怒意,道:“後來,凌暮陽被大家聯手逼迫,終於頂不住壓力,在拖延了幾十年之後,說,君威死了。”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君威當時雖然年幼,卻已經記得一切。長大後脫離凌家,闖蕩江湖,化名爲‘仇萬丈’!但不知爲何被人得知其真實身份。遭受圍攻,最終下落不明。”蕭晨雨緩緩說道。
厲春波憤怒的一掌拍出去,旁邊,數百丈外的一座山“砰”地一聲碎裂,碎石剎那間騰起在方圓萬丈,天地變色中,厲春波厲聲道:“可是當初的‘殘花色魔仇萬丈’?你們殺就殺了。還要給他一個這麼齷齪的罪名?!”
“他不是色魔,從來都不是!”蕭晨雨更正:“那只是手段,史書從來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所以他就是了。”
“你們做的好事!你們真行啊!”厲春波咬牙咯咯作響:“真是……好光明正大!不讓自身有一絲污點,大伯若是知道有你們這一幫白璧無瑕的後輩,該有多麼的欣慰!”
這句話分明是反話。但蕭晨雨並未有反駁。史書是史書,事實是事實。
“再到後來,只要江湖上一出現姓君的,你們就展開追殺,也是因爲如此吧?”
“不要說‘你們’這兩個字。”蕭晨雨道:“這件事前前後後都沒有姓蕭的參與!”
“可是這件事前前後後姓蕭的始終都是知情的!”厲春波厲聲道:“而且始終都是裝聾作啞!”
蕭晨雨嘿然不語,良久才說道:“君威未死,因爲事後很多年,江湖上還有他的傳人出現過,而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遭到了幾大家族的追殺。”
“凌暮陽前來找我,什麼話都沒說。對我磕了三個頭,扭頭就走。”
“從那三個頭開始,我開始秘密的調配人手,保護君叔叔的一絲血脈,與凌暮陽聯手。這是我做的。”
“到後來時間過去越是長久。追殺也就漸漸的淡了。而君叔叔的後人,被凌暮陽送到了中三天。”
“事情就此結束。”
“既然如此,那麼中三天那位暗竹的首領君惜竹,你們怎麼不下手了?她不也姓‘君’?”厲春波有些嘲諷的笑了笑。
“因爲寧天涯插手了!寧天涯那時候出關,保下了君家血脈。而且……他們也始終未能確定,那就是當初君家的後人。索性賣寧天涯一個面子。還有就是,上三天已經沒有姓君的存在了,也不必擔心威脅。”蕭晨雨淡淡道:“最重要的一點,當時的九大家族已經無法撼動了!”
“我明白了。”厲春波的口氣中透着失望,他的臉上更是毫不掩飾地露出來心灰意冷的樣子,道:“我真的明白了。”
“我明白了,再深的情誼,也擋不住利益!”厲春波痛心的說道:“對你們來說!情誼什麼的,不重要!”
蕭晨雨抓起一隻雞腿,咬了一口,道:“春波,我們能不再說這件事麼?”
厲春波頹然道:“請你相信,我更加不想說。我只想知道,爲什麼?我們的父輩都是過命的交情,爲何到了我們這一代,卻要如此無情。”
蕭晨雨沉默了一下,道:“我們的父輩一起出生入死火海刀山,他們的情,是生死相托。那是真的!所以他們永遠不會對不起彼此。”
“到了我們這一代,一來父輩們失蹤的太早,我們受到的影響還不夠深,二來,我們根本沒有在一起經歷過生死,沒有那麼多的共同驚險經歷,就沒有所謂的真情!”
“我們充其量那時候只是一羣在一起遊玩的富家子弟,彼此只是幼年玩伴,僅此而已。”
“等我們開始開創事業,當然要打拼,要闖蕩,要歷盡艱險……但那時候我們是帶頭人,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批那樣的手下……就算經歷生死,也是與那些人,而我們之間很少。”
“我們的感情經不起考驗,很正常。”
“在面對利益的時候又動搖,也很正常。”蕭晨雨如是道:“若是隻有殺掉君寒叔叔一家才能心中有底,那麼,他們做了,不稀奇。”
厲春波有些悲愴的笑了起來:“原來殺死自己的叔叔,心中會有底……”
蕭晨雨奇怪的笑了起來,道:“春波,若是這麼說的話,這一輪九劫之一可是出在你們厲家,你也感覺心中有底了吧?”
厲春波霍然擡頭:“二哥,你這話什麼意思?”
蕭晨雨沉沉道:“依照歷史經驗,一旦熬過這次大劫,厲家就真正有希望了。我衷心地希望你能熬過去!真心的!”
厲春波自嘲的笑一笑:“原來如此。”
蕭晨雨淡然道:“兄弟,以後說話,千萬莫要將自己放在聖人的位置上。笑人者,未必不可笑!”
厲春波哈哈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淚。
蕭晨雨則保持着微笑,異常的威嚴肅穆。
一切話題說盡,萬年疑團解開。
那個凌駕於萬人之上,九品顛峰至尊的蕭晨雨回來了。
厲春波狂笑,蕭晨雨微笑,兩人心中都在嘆息,但兩人眼中的那一絲溫情,都在漸漸地褪去。
其實兩人心裡都清楚,隨着當年的事情揭開,一路話趕話到現在,最後這幾句話一說,萬年的情誼,就此蕩然無存!
從此之後,就是你死我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我,再不是兄弟,兄弟又如何,兄弟也照殺,如此而已!
蕭晨雨北上,這一行動本身就表明了態度;今日最後歡聚,便是爲此一生情誼,畫上句號。
但兩人終究還是沒有做到盡歡而散。
萬年歲月爲兄弟,恩怨糾纏至今日;生死戰前一杯酒,酒局未終已決裂!
對於蕭晨雨的話,厲春波不再解釋。若是這句話蕭晨雨在半個時辰前說出來,厲春波絕對會拼命解釋,表明自己心跡。
但現在已經不必要,沒必要,完全無意義了。
你說我是爲了九劫,但你可知道這次戰鬥之前我就已經對自己的家族徹底寒心?你可知道整個戰爭中,我是從來都沒出過手的嗎?
你可知道爲了你們,爲了萬年前的兄弟情誼,只要你們肯與我商量,我寧可解散厲氏家族去換取和平?利益於我而言,纔是不重要。
你們可知道我早已經想放棄?
我最重視的,惟有兄弟啊!
厲春波嘴角在苦澀的笑,但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我並沒有站在聖人的位置上,我只是站在一個‘人’的位置上,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啊!
端着酒罈,厲春波突然感覺到曾經香醇沉醉的美酒再也難以下嚥,輕聲道:“二哥,大家始終兄弟一場,索性就將一切都敞開來講,今日之後,兄弟陌路,生死爲仇。既然二哥親自到了西北,代表一切已成定局,那麼,小弟也只有盡力與二哥周旋一番了。”
蕭晨雨深沉頷首:“這是應該的,爲了家族生死存亡,你合該如此,彼此都是一樣。”
厲春波輕輕搖頭:“不一樣的,二哥來到之前……我從未插手過,一次也未……”
蕭晨雨一愣,霍然擡頭,異常驚訝地望着這個往昔的兄弟,似乎難以相信兄弟之言。
厲春波輕輕將臉別過一邊,輕輕地點了點頭。
蕭晨雨緩緩站起,負手走出幾步,來到山崖邊,看着舉目皚皚,沉沉道:“十萬年間,西北幾度易手?”
厲春波同樣負手站在他身邊,淡淡道:“滄桑萬世,東南始終姓蕭?”
兩句問句,兩個問號,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兩人都不再說話。
就只是那麼肩並肩站着。
大雪飄飛而下,蔽日遮天,時間不長,已經將兩人身上附上了厚厚一層。
以這兩人的修爲而論,雪花撲身,只怕還未來得及接觸,早已化爲烏有,然而此刻,卻仿如依附在兩尊木雕石像上一般,此間一如多了兩座惟妙惟肖的雪人。
“酒很好,雪雞腿也很好。”蕭晨雨淡淡道:“兄弟,我要走了。”話音猶在迴盪,第一尊雪人突兀瓦解,厚厚雪層瞬間汽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