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啞語聲似乎沒再接腔,但實際上卻是改以真氣傳音在說話。
但周幼梅是何等功力,她以“翡翠船”中的“截音神功”
凝神竊聽之下,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那那沙啞語聲以真氣傳音說道:“奇怪,一個欽差大人身邊,居然有如此高明的人物,使得咱們三當家的,不但受了傷,還幾乎脫不了身。”
那蒼勁語聲傳音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人家是皇家的駙馬,自然有皇帝身邊的侍衛暗中保護呀!”
接着又輕輕一嘆說道:“咱們三當家的,貪功心切,擅自提前發難,形成打草驚蛇的局面,少不了會吃老大的訓斥哩!”
那沙啞語聲道:“咱們三當家的,真不愧‘貪鬼’的綽號,總是沉不住氣…
…”
暗中竊聽的周幼梅,不由心頭一動地暗忖着:“‘貪鬼’?
方纔那行刺文大人的半百老者,莫非是‘太行五鬼’中的老三,‘貪鬼’任寶山……”
只聽那沙啞語聲又“咦”了一聲道:“咱們那另外四位頭兒,怎麼還沒來?”
那蒼勁語聲道:“咱們大當家的,比較穩重,心知這次差使,雖然油水甚足,卻不容易吞下去,極可能是去另請得力幫手,早晚間也該到了……”
傳音至此,只聽那蒼勁語聲中,忽然充滿了懍駭語氣地揚聲問道:“你?你是誰?……怎麼會進來的?”
看情形,敢情是他們房間之中,忽然冒出了一個人來c只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語聲笑道:“當然是推門進來的嘛……”
那蒼勁語聲怒喝道:“我問你是誰?”
“鍾馗。”
“鍾馗?沒聽說過江湖中有這麼一號人物。”
那陰陽怪氣的語聲笑道:“虧你們還算是‘太行五鬼’的手下,居然對專門靠捉鬼爲生的鐘馗,都沒聽說過……”
周幼梅聽得既好笑,又好奇,忍不住由壁縫中窺向隔室。
她這一瞧,剛好瞧着一位年約半百的灰衫老者,正以蒼勁語聲怒叱道:“你敢尋老子開心!”
“閣下說笑了,在下落拓江湖,以替人算命餬口,經常三餐不繼,哪有心情尋你的開心。”
答話的是一位背向周幼梅的青衫文士,雖然看不到他的面目和年齡,而且語聲也變得頗爲正常,但周幼梅卻斷定此人即方纔那位自稱“鍾馗”,說話有點陰陽怪氣的人。
灰衫老者方自冷笑一聲,站在他左旁的一位短裝壯漢,已打着沙啞嗓音,搶先說道:“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朋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請直道來意。”
青衫文士徐徐轉過身子,有意無意之間,向周幼梅正窺探着的壁縫,瞟了一眼,才淡淡地一笑道:“在下已表明了身份,這來意,我看就省了吧……”
這回,周幼梅可看清楚了,這位青衫文士,外表年約四旬上下,中等身材,有着一張頗爲清癯的臉和清澈雙眸。
這裡所謂“清澈”,指的是雙目黑白分明,澄清得有如一泓秋水,但卻並非如一般武林高手那麼目蘊神光,或者神光奕奕。
在周幼梅的想象之中,對方應該是一位遊戲風塵的武林異人才對,但此刻呈現在她眼前的,卻是一位十足的落拓書生,既不像戴有人皮面具,也不像易過容,如果硬要找出一點奇特之處,那就是隻有那一雙眼睛了,像這麼黑白分明,澄清如一泓秋水的眼睛,似乎不應該嵌在如此一位中年人,尤其是一位潦倒落魄的中年人的臉龐上。
短裝漢子冷笑一聲道:“你這是說,此行是來替俺們兄弟算命的?”
青衫文土咧嘴一笑道:“這位大爺說對了,一個算命的,除了替人家算算流年,換點酒飯錢之外,還能有甚別的事好做哩!”
灰衫老者笑了笑道:“可是,俺們兄弟,並沒請你算命啊!”
青衫文士笑道:“在下這是毛遂自薦。”
灰衫老者道:“既然是‘毛遂自薦’,當不收命金吧?”
“不!”青衫文士含笑接道:“不但命金照收,而且要特別高。”
灰衫老者注目問道:“其故安在?”
青衫文士道:“命有貴賤之分,事有大小之別,二位大爺身份特殊,又正須有人指點迷津之際……”
灰衫老者目光深注地截口問道:“這些也另有解釋?”
青衫文士點點頭道:“當然!”
“說說看?”
“可以,命金請先惠。”
灰衫老者一蹙眉峰道:“僅僅解釋理由,又不是要你算命……”
青衫文士含笑截口道:“一解釋理由,就涉及二位大爺的流年,所以必須先惠命金。”
灰衫老者冷然問道:“多少錢?”
青衫文土道:“一字白銀一兩……”
一旁的短裝漢子怒聲叱道:“你窮瘋了!”
“別大驚小怪的好不好?”青衫文士慢條斯理地一笑道:“這還是對二位大爺的優待價格,如果換上貴上那五位當家中人物,一字一兩黃金,在下還未必肯說哩!”
短裝漢子注目問道:“你怎會認識俺們當家的?”
青衫文士道:“在下一個窮算命的,怎能同貴上高攀,不過僅僅是久聞大名而已。”
灰衫老者忽然掏出十兩紋銀,向青衫文士手中一塞,沉聲說道:“先說十個字!”
青衫文士一面將銀錠子揣入懷中,一面正容說道:“煞氣透華蓋,主有血光災。”
灰衫老者注目問道:“何時應驗?”
青衫文士一伸右掌道:“請再先惠命金。”
灰衫老者一蹙眉峰,又掏出一兩金錠子,向對方手中一塞道:“多退少補。”
青衫文士笑逐顏開地道:“三日之內必驗,除非二位大爺,急流勇退,放棄目前這一票買賣,否則,二位大爺不但難免血光之災,也極可能有生命危險。”
接着,一面將手中金錠子揣入懷中,一面諂笑說道:“大爺,目前官價,一兩黃金換白銀四十五兩,在下方纔說了四十八個字,應補收的三兩,免了,小意思,小意思,謝謝!謝謝……”
說着,轉身向門外走去。
短裝漢子一聲怒喝:“站住!”
青衫文士:-個哆嗦,扭頭怯生生地問道:“這……這位大爺莫非還要問點什麼……”
短裝漢子冷笑道:“不錯,我問你,你替你自己算過命嗎?”
“沒有。”青衫文士連連搖首道:“幹我們這一行,替自己算是從來算不準的……”
“那麼,”短裝漢子緩緩*近,一面冷笑着接道:“我來替你算算。”
青衫文士一手緊按懷中的金銀錠子,一手連搖地急聲說道:“不不……在下這窮命,不必算……”
短裝漢子冷笑一聲:“怕什麼,我又不收命金……”
這回,青衫文士雙手抱胸,滿臉惶急神色地向後面退着,一面嚷道:“這位大爺,你不能不講理……”
灰衫老者嘴脣微張,卻是欲言又止。
短裝漢子冷冷地一笑道:“這世間,哪兒有講理的地方!”
話聲中,右手倏揚,一把扣住對方的胸部,目光深注地沉聲喝道:“說!你是什麼人?”
青衫文士咧嘴發出一聲殺豬似地大叫:“痛煞我也……”
短裝漢子一蹙眉頭,右手隨之一鬆,但卻順手點了對方三處大穴並沉聲接說道:“別裝蒜,答我所問!”
青衫文士蹙眉苦笑道:“答你什麼啊?”
短裝漢子道:“方纔,我問你是什麼人?”
青衫文士苦笑道:“算命的,就是算命的呀!”
也許是青衫文士方纔那一聲殺豬似地痛呼,引來了不少好奇的閒人,店小二探入半身笑問道:“客官,有什麼事嗎?”
短裝漢子不耐煩地揮手道:“沒什麼,方纔是開玩笑的……”
說着,並強行將房門關好,同時也點了青衫文士的啞穴。
但妙就妙在這兒,暗中窺探着的周幼梅,分明已看到青衫文士被點住啞穴,但他的耳中卻忽然聽得一絲微弱而清晰異常的真氣傳音道:“好丫頭,你忍心隔岸觀火,見死不救,這筆賬,咱們以後有得算的……”
同時,那短裝漢子也正在向灰衫老者蹙眉低語着說道:“奇怪!這廝分明是不懂武功的人……”
這委實是有點奇怪,一個不懂武功的人,於穴道被制,尤其點住啞穴之後,居然還能以真氣傳音說話,這情形,連周幼梅這等年輕一代中的頂尖高手,也不由地爲之愣住了。
灰衫老者輕輕一嘆道:“也許他是受別人指使而來吧?”
短裝漢子蹙眉如故地道:“指使他來有甚作用?”
灰衫老者沉思着接道:“且將他交給三當家的再說……”
說着,俯身伸手,將方纔交與青衫文士的命金掏了回來,並歉意地一笑道:
“很抱歉,老夫這個命,還值不上這麼些銀子。”
青衫文士空自急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直轉,卻是莫可奈何。
灰衫老者將由青衫文士懷中掏出的金銀錠子,重行揣人自己懷中之後,才向短裝漢子低聲說道:“老弟,客棧中人多嘴雜,咱們帶着這麼個活死人,行動上可不太方便。”
短裝漢子眨了眨眼睛道:“依老兄之見呢?”
灰衫老者道:“我的意思,想請老弟向三當家的報告一聲,最好請他過來一下。”
短裝漢子道:“如果三當家的問起,咱們抓住的是什麼人,該如何回答?”
灰衫老者不由一愣道:“這個……”
就當灰衫老者訕訕地不知所對之間,那位穴道被制的青衫文士,卻忽然向着他咧嘴一笑道:“二位大爺真健忘,我不是早就說過,我是專門收服妖魔鬼怪的鐘馗嗎!”
灰衫老者不由駭然退立一大步,扭頭向那短裝漢子訝問道:“老弟,你沒點他的穴道?”
短裝漢子臉色陰晴不定地向後退,一面苦笑道:“誰說沒點他的穴道!”
灰衫老者蹙眉接道:“可是,可是,他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但那青衫文士卻搶着接道:“在下是何許人,如果隨便讓什麼阿貓阿狗的輕易給制住,以後還能在江湖上混飯吃嗎?”
接着,目光再度向周幼梅偷窺處的壁縫一瞟,自我解嘲地-笑道:“再說,在下要是真的恁般不濟事,那就成了門縫裡看人,真被人家瞧扁啦!”
這回可輪到灰衫老者自我解嘲地發笑了。
“原來閣下還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不!不!”青衫文士連連搖手接道:“在下連壓箱底的本事,都抖了出來,怎能算深藏不露,至於高人之稱,更是不敢當得很。”
微頓話鋒,又淡淡地一笑道:“說句不怕二位生氣的話,‘高人’二字,談何容易,茫茫江湖中,連貴上那五位當家的,也距離‘高人’二字,差上不止一大段哩!”
灰衫老者臉色一整道:“夠了!閣下是否還有甚指教?”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指教是沒有了,但奉獻方面,卻是多多益善!”
右掌一伸,含笑接道:“二位識相一點,將身上所有的不義之財,都自動奉獻出來。”
灰衫老者與短裝漢子相視苦笑間,青衫文士又淡淡地一笑道:“光棍不吃眼前虧,如果要勞在下動手,恐怕二位會消受不起。”
灰衫老者一挫鋼牙,向短裝漢子點點頭道:“老唐,咱們認了!”
說着,已首先將身上的黃白物傾囊取出送向青衫文士手中。
當然,那唐姓短裝漢子,也只好苦笑着全部拿出。
這二位的全部財產,共計一兩重金錠子二錠,金葉子三張,白銀十二三兩。
青衫文士將那約莫二三兩的碎銀退還灰衫老者手中,微微——笑道:“二位還算誠實,這些,留在身邊做盤纏,還有,必須記住我方纔說的話,否則,二位勢將死無葬身之地。”
灰衫老者苦笑道:“閣下能否說明真實身份?”
青衫文士道:“我的身份,二位毋須知道,但眼前有一個人,二位卻須特別留心!”
灰衫文士不禁脫口問道:“誰?”
青衫文士苦笑道:“禍從口出,也許我這一說,會說出麻煩來,但俗語說得好,得人錢財,與人消災……”
接着,以最低微的語聲接說道:“二位隔壁那個小書呆子,可是六扇門中人物,身手高明,也對二位注意上了。”
灰衫老者一愣道:“有這種事?”
“不信?”青衫文士笑道:“人家正由壁縫中,向這邊窺探着哩!”
灰衫老者與短裝漢子,一齊扭頭向周幼梅那邊的牆壁上瞧去。
這情形,可迫得周幼梅慌忙停止窺探,並暗中狠狠地“呸”了一聲:“死窮酸!”
但她耳中卻聽到那“死窮酸”的真氣傳音笑道:“丫頭,別在暗中罵我,待會兒,少不了有你的好處……”
他的傳音未畢,只聽隔壁傳來短裝漢子的語聲道:“咦!
那窮酸怎會不見了?”
那灰衫老者的語聲苦笑道:“老弟,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那位仁兄能這麼離去,已算是你我天大的造化啦!”
那短裝漢子的語聲道:“老方,難道你認識他?”
灰衫老者的語聲道:“我雖然不認識他,但你應該相信你自己的那幾手玩藝兒,想想方纔的情形,還不夠你寒心。”
短裝漢子似乎在苦笑着:“那情形,可委實有點邪門!”
周幼梅正聽得出神,耳中又響起那神秘傳音道:“沒什麼聽的了,丫頭,袋煙工夫之後,在府前街狀元樓二樓雅座等我,由我做東,少不了還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
接着,又以命令式的語聲說道:“準時前往,恢復女裝,並戴上人皮面具!”
傳音至此,只聽那短裝漢子的語聲說道:“老方,咱們要不要去……”
話沒說完,又自動停止。
周幼梅冰雪聰明,她已忖測出那短裝漢子的意思,是要到她這邊來瞧瞧,她方自冷冷地一笑間,只聽那灰衫老者接道:“不必了,這地方也不能再住下去,咱們還是另住爲良吧!”
周幼梅心中暗笑着忖道:“對!我也該先走一步纔是。”
於是,她立即悄然離開房間,吩咐店小二換了一間樓上的上房,重行改裝易容之後,才留下房間錢,越窗由屋頂離去。
此時的武昌城,已是萬家燈火,按理,這華燈初上的省城所在,應該是特別熱鬧纔是,但今宵的情形,卻有點反常。
大街小巷,平常那種熙來攘往的人潮沒有了,僅僅有少數來去匆匆的生意人在點綴着,此外,就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兵勇。
重行改裝易容後的周幼梅,以一位雙十年華的村姑姿態出現,儘管如此,跟前這情況,還是增加她不少麻煩,費了多少脣舌纔到達她的目的地狀元樓。
狀元樓,本來是武昌城中,極負盛名的酒樓。
在平常,像周幼梅目前這一身村姑裝束,根本就進不去,今宵,雖然受了全城戒嚴的影響,生意特別清淡,但當週幼梅走到門口時,卻依然被守在門口的一個小二裝束的人擋了駕道:“姑娘,很抱歉!這兒不接待單身女客。”
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加上那滿臉職業性的歉笑,不明內情的周幼梅,還以爲他說的是真話哩!
她愣了一愣之後,才訥訥地說道:“不!我不是一個人,我是來見我叔叔的。”
“見你叔叔?”店小二笑道:“姑娘,誰是你叔叔啊?”
樓梯口有人適時接道:“我就是她的叔叔……”
此人口音,與在客棧中戲耍“太行五鬼”兩個手下人的那位青衫文士一樣,但衣着與面目卻變了。
此刻,呈現在周幼梅眼前的,是一位有着一把花白長鬚的錦袍老者。
周幼梅方自微微一愣間,店小二已連忙轉過身軀,向着錦袍老者哈腰諂笑說道:“老爺子,您要是早點吩咐小的一聲,小的就……”
錦袍老者截口冷哼一聲,目注周幼梅笑了笑道:“丫頭,還不上來?”
店小二也訕笑着,哈腰擺手,做肅客狀道:“小姐請!”-
周幼梅淡淡一笑,昂然登上二樓,那錦袍老者低聲說道:“跟我來。”
在平常,此刻應該正是生意最好時候,但目前,這座能容納百人的樓廳中,卻只有寥寥可數的三五十位客人,不但顯得有點冷冷清清,也顯得非常的不調和。
錦袍老者將周幼梅帶到一個視界最好的臨窗雅座,吩咐堂倌將事先點好的酒菜送上之後,錦袍老者才以真氣傳音向周幼梅笑問道:“丫頭,爲何遲到?”
周幼梅對對方的倚老賣老,可委實有點不舒服,但她還是依照對方的指示,趕了來,其原因,無非是爲了好奇而已。
這時,她微蹙眉梢,也以真氣傳音道:“今宵情況特殊,屋頂上怕惹起麻煩,街上又受盤查,所以纔來遲了。”
錦袍老者忽然輕輕一嘆,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周幼梅臉色微變地注目問道:“此話怎講?”
錦袍老者問道:“難道你此行,不是對文大人有所圖謀而來?”
這句話,雖然不是用真氣傳音問出,但語聲卻低得僅僅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得到。
周幼梅冷冷一笑道:“何以見得?”
錦袍老者悠悠地接道:“想當然耳。”
周幼梅臉色-沉道:“‘賊’字是可以隨便替燦口上的……”
說到這裡,堂倌已將酒菜送上。
錦袍老者斟滿兩杯酒,舉杯含笑接道:“丫頭遠來辛苦,叔叔敬你一杯。”
但接着卻以真氣傳音說道:“方纔,你離開客棧時,已由輕功身法上泄了底……”
周幼梅臉色一變道:“原來你追躡在我後面?”
如果這錦袍老者是追躡在她後面,而未被察覺,並且還比她先到酒樓,那麼,這位神秘人物的武功,就高明得太可怕了,這情形,又怎地不教周幼梅爲之臉色大變!
但錦袍老者卻微微一笑道:“不追躡你後面,又怎會知道這些?”
一頓話鋒,又含笑接道:“喝酒。”
一仰脖子,將一杯酒喝了個點滴無存。
但周幼梅卻漠然端坐,連酒杯都沒端起過,只是冷然注目着問道:“你說,我泄了什麼底?”
錦袍老者好整以暇地將自己的酒杯斟滿,一面卻以真氣傳音說道:“丫頭,你自己的輕功身法,源出何處,難道還要我代你說明?”
周幼梅禁不住心頭暗懍,也暗中提高警覺,但表面上卻冷笑一聲道:“原來你們方纔在客棧中演的是雙簧!”
“雙簧?”錦袍老者截口笑問道:“此話怎講?”
周幼梅漫應道:“口喊捉賊,你纔是……”
接着,又真氣傳音說道:“對文大人有所圖謀而來吧!”
錦袍老者笑了笑道:“丫頭,別顧左右而言他了,咱們談正經問題。”
但他話沒說完,卻突然臉色一變地,起身說道:“我要出去一下。”
說完,立即匆匆離去。
周幼梅方自心頭納悶,一蹙眉頭,一陣香風過處,她右邊的雅座上,已多出三位裝束人時的男女來。
原來她被錦袍老者的奇異談話,吸引住全部注意力,因而忽略了周圍的動靜,以致鄰座上添了三位客人,也沒覺察到。
一直到錦袍老者話都不說,就匆匆離去之後,才意識到錦袍老者的突然離去,必然與這三位有關,因而有意無意之間,特別向那三位看了幾眼。
那三位是一男二女,女的都是花信年華的少婦,一着粉紅短襖,翠綠長裙!
一着絳色衫裙!兩人都不算很美,卻很媚,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之間,都具有使人意亂情迷的魔力。
那男的,外表約莫四旬左右,白淨無須,五官端正,加上他那一襲上佳質料的青緞長袍,和麪部的特別修飾,越發襯托得風流倜儻,顧盼自豪。
由外表判斷,三位實在不像武林中人,儘管那兩個女的也各自佩着一把外表華麗的長劍,但那年頭,本身不懂武功而偏偏以寶劍做裝飾品的公子哥兒,到處都有,看情形,眼前這三位,就是屬於此種人物,那麼,那位錦袍老者,爲何要避之若蛇蠍地匆匆離去呢?”
難道說,這三位中,有他所認識的人物,而這位認識的人物,又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絕代奇人?
可是,這想法,也不能成立,因爲,據周幼梅所忖測,那位錦袍老者的身手之高,決不在她恩師古若梅之下,如果連這樣的高明人物,也還有使他一見就逃跑的人,就太令人費解了!
何況,那錦袍老者,顯然已改裝易容,縱然遇上熟人,也不致被察覺,那他又何所懼而匆匆離去?難道說,他的離去,是別有原因不成?
就當周幼梅心念電轉,卻想不出一個適當答案之間,只見絳衣少婦輕輕一嘆道:“唉!真掃興,好容易到這兒來逛逛,卻偏偏遇上戒嚴。”
紅衣少婦目注那青袍人笑問道:“相公,究竟是什麼人,居然敢行刺欽差大人?”
青袍人笑道:“我要是知道那刺客是誰,不狠狠地揍他一頓纔怪哩!”
絳衣少婦笑問道:“相公又沒吃糧當差,卻爲何要多管閒事?”
青袍人一本正經地說道:“只因那刺客要行刺文大人,才實行全城戒嚴,也才引起我兩位愛姬心頭不快……”
紅衣少婦截口媚笑道:“所以,你纔要狠狠的揍他一頓。”
青袍人含笑點首道:“是啊!”
絳衣少婦卻白了他一眼道:“你呀,嘴裡永遠沒一句正經話。”
青袍人擡手摸着自己的光下巴,暖昧地笑道:“面對兩位如天仙化人的美嬌娘,如果說話太正經了,豈非……”
絳衣少婦掩耳媚笑道:“我不要聽!”
隔桌這一男二女的打情罵俏,可使得一旁的周幼梅,直皺眉頭,也因而不自覺地端起面前的酒杯,送向脣邊。
但就當酒杯就脣之間,卻又突然心頭一懍地,重行將酒杯放下。
因她於這剎那之間、突然覺得方纔那錦袍老者,功力奇高,來歷如謎,而其對自己的態度,更是敵友莫辨,萬一他在酒菜中下了毒……
顧念及此,悄然由頭上拔一根銀簪,分別在酒菜中試過,並無異狀之後,才放心食用起來,一面也禁不住啞然失笑地心中暗忖道:“我也真是,憑那錦袍老者的身手,如有敵意,還用得着對我暗算嗎?”
這時的周幼梅,也委實有點餓了,疑心一去,就放膽食用起來。
至於那鄰座上一男二女的談話,因引不起她的興趣,自然也不再去注意了。
她那桌上的酒菜,除了那錦袍老者喝過兩杯之外,其餘都不曾動過筷子,她,這一放心食用,不自覺間,卻已食用過半啦!
正當她忘形地,吃得津津有味之間,鄰座上卻突然傳來一聲輕笑:“鄉下姑娘,好像是第一次吃這麼好的東西,如狼吞虎嚥。”
語聲雖然是低得不能再低了,但周幼梅是何等功力,何況距離又這麼近,自然聽得清清楚楚,而且,她還聽出是那絳衣少婦所說。
她雖然心頭有點不快,但外表上,卻似乎根本不曾聽到似地,依然吃她的東西。
只聽那青袍人接道:“別管閒事,說咱們的正經事要緊。”
絳衣少婦不由媚笑道:“你居然也還有正經事……”
以下卻又投有了下文。
周幼梅心頭好奇之下,以眼角餘光,悄然向鄰座瞟去,只見那青袍人嘴脣正在翕張着,卻沒說出聲來。
這情形,不由使周幼梅心中暗道一聲慚愧:“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居然能以真氣傳音說話哩……”
心念電轉間,已同時施展出截音神功,凝神竊聽,但外表上,卻故裝已經酒醉飯飽,憑窗眺望街頭夜景,俯瞰着大街夜色。
這一凝神竊聽之下,果然聽出了苗頭,只聽那青袍人說道:“是的,上官玄曾經這麼說過……”
上官玄就是當今江湖上三大中的白骨神君,這句話雖然含糊得很,但卻足以引起周幼梅更大興趣的了。
只聽紅衣少婦以真氣傳音接問道:“山主之意,打算去探探行轅?”
青袍人點點頭道:“是的。”
絳衣少婦傳音媚笑道:“如果人家把你當成了刺客呢?”
青袍人一挑劍眉道:“那是他們自討苦吃。”
紅衣少婦美目深注地接問道:“山主,你心中好像還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們姊妹?”
青袍人莞爾一笑道:“不錯,我心中委實是有事情,但這事情卻與你們兩姊妹風馬牛不相干!”
紅衣少婦嫣然一笑道:“不相干的事,先說說總可以吧?”
青袍人笑道:“你們兩姊妹,時刻不離我左右,還怕沒機會知道嗎?”
這些話,雖然好像無關緊要,但卻都是用真氣傳音說的。
說來也真夠氣煞人!儘管他們的談話中,並未泄漏什麼重大的機密,卻想不到競被一個外表毫不起眼的鄉下大姑娘,以武林罕見的截音神功,偷聽了去。
可是,暗中竊聽的周幼梅,卻因聽不出什麼名堂,而有點不安了。
她一方面因擔心文逸民的安全,急須赴行轅一行,另一方面也因那錦袍老者的一去不返,而感到一個人枯坐酒樓中索然乏味。
就當此時,一個堂倌已悄然走近她身邊,含笑遞上一個紙條道:“小姐,這是方纔那位老爺子留下的。”
周幼梅微微一愣,接過紙條,只有上面潦草寫着:“我老人家有急事,必須先走一步,酒飯錢已付清,你可以自行離去。”
她看完微蹙眉峰,揮手道:“知道了。”
但她心中卻在苦笑着:“今宵,盡碰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莫名其妙的事……”
鄰座的那三位,已在以普通語聲,談着一些不相干的事,雖然她對這三位的來歷,仍然有着強烈的好奇心,但爲了急於趕赴文逸民的行轅,也只好怏怏地離去。
文逸民的行轅,就設在巡撫衙門之內。
有了今天午後行刺的事故,雖然文逸民本人並不在乎,但卻急壞了以湖北巡撫李浩然爲首的地方官吏,除了入夜後全城戒嚴之外,行轅內外的警戒森嚴,更是不在話下。
周幼梅是以一位玄色勁裝夜行人的姿態,到達行轅附近的,行轅中儘管步步森嚴,刀槍耀目,但在她的眼中,自然沒當作一回事。
此時,二更才過,就當周幼梅悄立行轅箭遠外的民房上,向行轅中打量着之間。
突然,行轅中傳出一聲驚呼:“拿刺客!”
緊接着,警笛之聲大作。那原本就是燈火輝煌的行轅,霎時之間,又增加不少燈籠火把。
這情形,使得周幼梅不經考慮地長身飛射,飄落行轅正廳的屋脊之上。
但她的足尖還沒點上屋面,四面八方的強弓硬弩,已有若飛蝗似地向她集中射來。
好個周幼梅,對那些密集射來的急矢,根本不加理會,順勢一式千斤墜,“嘩啦”爆響聲中,整個人已穿透屋頂,直落大廳之中。
塵土瀰漫中,響起一串暴喝:“大膽刺客,快納命來!”
勁風呼嘯中,至少有七八柄單刀,一齊向她圍攻上來。
周幼梅大喝一聲:“閃開!”
身形旋處,一股罡風,圍攻她的七八個兵勇,踉蹌後退,緊接着,震聲大喝:“諸位聽我一言……”
但她話沒說完,兩道寒星電閃疾射而來,併發出一聲怒喝道:“先吃我一劍!”
“當、當”兩聲!這隨後撲來的兩個,也被震得倒翻丈外。
方纔那七八個,是精選出來的兵勇,後來這兩個,纔是文逸民身邊的侍衛。
這兩個,身手也相當高強,被周幼梅一劍震退之後,又奮不顧身地返身飛撲,口中並大喝道:“通通上!”
一串金鐵交鳴聲中,這些人又被周幼梅*得紛紛後退。
周幼梅怒聲喝道:“我不是刺客!”
那站在她左邊的侍衛喝問道:“那你是什麼人?”
周幼梅道:“我是來幫忙拿刺客的。”
右邊的侍衛冷笑道:“鬼話!”
周幼梅也冷笑道:“你們受了一點傷害沒有?我要是刺客,方纔你們還有命在?”
這句話,倒是說得非常中肯,因而使得那兩個侍衛不由地愣了一愣。
這當口,外面殺聲震天,金鐵交鳴之聲,連綿不絕,震人耳鼓。
周幼梅暗中估計,刺客至少在二十人以上,而且身手都相當高強。
她心中明白,行轅中雖然官兵雲集,戒備森嚴,但以官府中人來對付這些高來高去的江湖人物,情況可委實不太樂觀,因而她心念一轉之下,立即大喝一聲:“閃開!”
身隨聲起,喝聲中已由那些圍着她的官兵頭上,直掠大廳之外,這時,所有官兵,都涌向簽押房附近,因而周幼梅掠出大廳之後,並未再受到阻撓。
簽押房是一個衙門中的機密重地,可能是文逸民正同李浩然二人在簽押房中商談些什麼事,那些大膽的刺客就趕了來。
周幼梅掠出大廳之後,目光一掃之下,只見簽押房的屋上屋下,至少二十對以上的高手,正在殺得難解難分。
那些刺客,一律玄色勁裝,頭纏白布,一個個強悍異常。
這些人,不但人數多,而其身手之高明,連最差的也都算得上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由此,也足證明他們此行,已下了志在必得的決心。
官府方面的侍衛們,除了文逸民的貼身近侍文龍、文虎、劉煜和八大家將,系一對一之外,其餘的人,不是二對一就是三對一。
儘管如此,也因敵勢太強,還是有阻擋不住之勢。
至於那些雲集於簽押房附近的御林軍和官兵們,雖然刀劍如林,吼聲雷動,但對那些高來高去的刺客們,卻是形同虛設……
這些,本來也不過是周幼梅掠出大廳之後,目光一掃之間的印象。
她因目睹官兵方面,不但死傷迭見,而且已有封擋不住之勢,當下不敢怠慢地清嘯一聲,長身而起,直向簽押房上射去。
身形有若長虹經天,快速已極!
暗影中,有人發出一聲驚“咦”:“此人是誰?”
同時,另一個女人嬌甜語聲,也脫口讚道:“好俊的輕功!”
周幼梅雖然覺得這兩個說話的人,語聲有點耳熟,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他們是誰,而此時此地,也沒法多想。
只見她身形所經之處,血光進射,慘號連傳,當她射落簽押房的屋頂上時,刺客中已有五人屍橫就地,這聲威、氣勢,頓時震懾得全場雅雀無聲。
刺客中既然已死去五個,官府方面所受壓力,自然爲之大減。
剛好這五個已死的刺客中,有一個是文虎的對手,強敵一死,文虎顧不得喘息,連忙向着周幼梅抱拳長揖道:“多謝少俠及時援手!敬請賜下尊姓大名……”
周幼梅連忙截口接道:“閣下,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她的話聲未落,“太行五鬼”中的老大“酒鬼”邢斌已飛撲過來,戟指怒叱道:“小狗通名領死!”
周幼梅冷笑一哂道:“邢斌,不久之前,在荊州城郊劫持柳伯倫愛女的那個黑衣少俠,你還記得嗎?”
本來是雙目噴火的邢斌,聞言之後,不由駭然退立一大步,注目問道:“難道你就是那……”
周幼梅冷然點首,接道:“不錯,我就是那個梅小民。”
一旁的文虎連忙一揖道:“原來是梅少俠……”
但邢斌卻色厲內荏地怒喝一聲道:“梅小民,你爲何要專同我們作對?”
他的語聲,說得特別高,尤其是那“梅小民”三字,更是響亮已極,他的用意,顯然是在提醒他的同伴們提高警惕。
周幼梅冰雪聰明,自然明白對方的言外之意,但她卻冷笑一聲道:“憑你這種不入流的角色,也配要我來作對!”
一頓話鋒,又震聲大喝道:“通通住手!”
語聲有若霹靂,震撼全場,使得那些猶自捨死忘生在做殊死拼鬥的人,各自虛晃了一招,縱出圈外。
周幼梅目射神光,環掃全場,然後凝注邢斌,冷然問道:“邢斌,你是‘太行五鬼’之首,是否也是今宵這些人的頭兒?”
邢斌點點頭道:“不錯!”
周幼梅目光深注地問道:“你行刺欽差大人,是受何人指使?”
邢斌冷笑一聲道:“娃兒,你太嫩了!‘太行五鬼’所做的事,幾曾受人指使的!”
“說話倒蠻像個男子漢廠周幼梅冷笑着接道:“那麼,如果我問你暗中還有沒有幫手,你是不會說的了?”
邢斌微微一愣,沒接腔。
周幼梅披脣一哂道:“邢斌,別硬充好漢,趕快向你的後臺老闆求援,還來得及。”
邢斌冷哼一聲道:“娃兒,不論你武功多高,我們五兄弟聯手之下,你絕難……”
周幼梅截口笑道:“也許你認爲五人聯手,要強過江湖三大間的那些酒囊飯袋,那麼,你們五兄弟就一齊上吧!”
不等對方開口,又冷冷一笑道:“如果還覺得沒甚把握,也不妨再另外加上幾個比較可靠的……”
暗影中,又發出那嬌甜笑語道:“這娃兒好狂……”
另一個男人的語聲接道:“話固然狂,手底下也委實不錯。”
這回,周幼梅可想起來了,這暗中說話的男女,顯然就是不久之前,在狀元樓上,緊鄰她的座位的那個什麼山主和侍姬。
就這剎那之間,“太行五鬼”已取包圍之勢,將周幼梅困在垓心。
文龍、文虎於交換會心的一瞥之後,一齊向着周幼梅說道:“梅少俠,我們兄弟也……”
周幼梅連忙截口制止道:“不敢有勞二位,區區幾個毛賊,我還沒把他們當一回事。”
只聽暗影中那位山主呵呵大笑道:“紅雲,莫非你看中了那隻童子雞?”
那嬌甜語聲不依地道:“瞧你,總說不出一句正經話,人家不過是怕‘太行五鬼’會吃虧嘛!”
山主的語聲道:“不要緊,‘太行五鬼’真要是吃不消時,你再出手接應也不遲……”
周幼梅目注邢斌披脣一哂道:“邢斌,你們的後臺老闆,已經出了面,可以放膽出手了。”
邢斌冷笑一聲道:“那你還不亮兵刃!”
周幼梅淡淡地一笑道:“我要是亮兵刃了,哪還有你們出手的機會?”
“你狂得未免太離譜了廠邢斌冷笑着一揮手中那特大號的酒葫蘆,沉聲說道:“弟兄們,併肩子上!”
“上”字出口,緊接着一口酒箭,向周幼梅迎面射去。
“酒鬼”邢斌,既以“酒”爲綽號,他的絕活兒,自然也是在一個“酒”字上。
他那一口酒箭的威力,固然非同小可,而同時發動的“色鬼”巫義的鬼頭刀,“貪鬼”任寶山的鐵算盤,“癡鬼”賈元凱的判官筆,“病鬼”覃大年的喪門劍,莫不是浸淫了十數年以上的獨門兵刃。
對一般江湖人物而言,平常不論碰上這五個中的任何一個,也是凶多吉少,如今,五人聯手之下,這威勢,可真是非同小可。
連旁邊像文龍、文虎那等經過大風大浪的老江湖,人目之下,也不由爲之臉色大變,雙雙不約而同急欲飛身撲入。
這就是俠義人物之所以稱爲俠義人物之所在,義字當先,不懼生死。何況周幼梅本是爲了他們文大人的事而獨攖“太行五鬼”的銳鋒,他們這身爲當事人的,又豈能置身事外?
但就當這兩位的身形將動未動之間,一隻強有力的手掌,已分別搭上他們的肩頭,耳邊並響起文逸民的真氣傳音道:“用不着咱們出手……”
原來文逸民已改裝易容,以一個侍衛的姿態,到了屋頂上。
文龍、文虎二人方自微微一愣間,一聲震耳冷笑過處,“錚錚”連響,併發出一聲淒厲慘號。
原來就這剎那之間,周幼梅已與“太行五鬼”交換了一招,也僅僅是這一招,“酒鬼”邢斌的酒葫蘆,被劈成兩片,“色鬼”巫義胸部重傷,“貪鬼”任寶山被腰斬,“癡鬼”賈元凱,“病鬼”覃大年,這兩個出手較遲,受創也最輕,僅僅是兵刃上被削去一小段。
而那一招重創“太行五鬼”的周幼梅,卻依然神色安詳地負手卓立原處,甚至於連肩頭的長劍,也好像根本不曾使用過似地。
一招使威震江湖的“太行五鬼”等於是一死四傷,這已經是駭人聽聞的了,而創造這奇蹟的人,竟是這麼年輕,又名不見經傳,再是他那若無其事的安詳神態,更是使人可惱又復可佩。
因而,一時之間,使得這簽押房附近的屋上屋下,鎮靜得雅雀無聲,而所有數百隻眼睛的視線,也一齊向他集中投射過來。
文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後扭頭以真氣傳音向文逸民間道:“大人是否已瞧出此人來歷?”
文逸民苦笑着搖搖頭道:“沒有……”
文逸民的話聲纔出,那周幼梅卻目注邢斌,冷冷地一笑道:“邢斌,你當已看出,方纔我已經是手下留了情。”
邢斌一挫鋼牙道:“邢某人一息尚存,當加倍報答……”
周幼梅截口冷笑道:“不必了!也沒有以後了!”
邢斌不由目射駭芒地連退三大步。
周幼梅卻披脣一哂道:“不必怕,我不會殺你們,但你們這活着的四個,必須將武功留下來!”
“色鬼”巫義,正由“病鬼”覃大年幫着包紮胸部的傷口,聞言之後,冷笑一聲道:“你既然自信神功無敵,又何必怕我們報復?”
“報復?”周幼梅冷哼一聲道:“憑你們這幾塊料,下一輩子也休想……”
邢斌截口冷笑道:“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姓梅的,只要你敢留下俺們的武功……”
周幼梅截口笑道:“別動鬼心眼了!邢斌,爲了使得無辜平民和同道們,不再受你們的荼毒,今宵,你怎麼說,也不能動搖我廢除你們武功的決心!”
接着,臉色一沉,沉聲說道:“邢斌,你是自己動手,還是要我代勞?”
一聲嬌笑,劃空傳來道:“小弟,年紀輕輕,脾氣可真大呀!”
話到人到,香風輕拂,周幼梅身前丈遠處,已多出一位紅衣綠裙的妖冶少婦,赫然就是狀元樓上,那個什麼山主的兩位侍姬之一。
周幼梅披脣一哂,不屑地道:“我以爲你們不敢出頭了哩!”
紅衣少婦美目流盼,媚笑道:“小弟功夫太好,姊姊我真有點怯場哩……”
周幼梅雖然還不能領會對方言外之意,但對方那洇視媚行的冶蕩神情,卻使她感到噁心,因而一挑眉峰,截口怒叱道:“那你就給我滾回去!”
紅衣少婦媚笑道:“小弟你先滾一個給姊姊瞧瞧,好不好?”
“妖婦!”周幼梅截口怒叱道:“你真丟盡了天下女人的臉!”
紅衣少婦媚笑道:“丟女人的臉,跟你有甚相干,難道你是女人?”
周幼梅方自“星”目中寒芒一閃,紅衣少婦卻臉色一整道:“小弟,說正經的,姊姊我向你討個情,怎麼樣?”
周幼梅冷然接道:“先將你那些肉麻字眼,收拾起來!”
紅衣少婦掩口媚笑道:“這有甚要緊,你不愛聽,就當我沒說就是。”
一聲蒼勁狂笑,劃空傳來道:“美人兒,你表錯情了,要找男人,我老人家寶刀未老,乾脆,你就嫁給我吧!”
話聲飄忽不定,不知其所自何來,但周幼梅已聽出,正是那位在狀元樓上,見到那個什麼山主之後,立即匆匆離去的錦袍老者的語聲。
“表錯了情?”紅衣少婦似乎沒注意到發話人下面那幾句調侃她的話,微微一愣後,才沉聲問道:“此話怎講?”
錦袍老者的語聲,呵呵大笑道:“美人兒,這外表英挺俊拔的小子,實際上,可是一位巾幗英雄哩!”
此話一出,不但紅衣少婦爲之氣結,屋上屋下,都發出一片驚訝,連周幼梅也不由爲之啼笑皆非地暗中咒罵着:“死窮酸!死老頭!你怎可當衆揭我的底…
…”
紅衣少婦微微一愣之後,才美目深注地問道:“你真的也是女人?”
周幼梅淡淡地一笑道:“真的又怎樣?”
紅衣少婦似乎殊感失望地自語道:“怪不得你方纔說我丟盡了天下女子的臉……”
那錦袍老者的語聲笑道:“那丫頭看你不順眼,不要緊,我老人家人老心不老,卻特別喜歡你這股**……”
紅衣少婦一挑黛眉道:“你如果也算一號人物,就滾出來!”
“行!”錦袍老者的語聲呵呵大笑道:“只要那位‘山主’大人不吃醋,我老人家就陪你滾上幾滾。”
紅衣少婦黛眉一挑,但終於強行忍了下去,目注周幼梅淡淡地一笑道:“現在,我該叫你梅姑娘了?”
周幼梅哼了一聲道:“隨便。”
“梅姑娘,”紅衣少婦含笑接道:“方纔我所說的討一個情的事,你怎麼說?”
周幼梅漫應道:“你還沒說出是什麼事哩!”
紅衣少婦一指邢斌等四人道:“這四位,請看我薄面,放他們離去。”
周幼梅道:“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你的金面,當然可以……”
紅衣少婦連忙接道:“那我先謝了!”
“慢着!”周幼梅冷然接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哩!”
紅衣少婦臉色一沉道:“年紀輕輕的,也會玩滑頭嗎?”
周幼梅笑道:“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太性急了一點。”
紅衣少婦冷然接道:“說緊要的吧!”
“好!”周幼梅含笑着接道:“他們這幾位行刺欽差大人,等於是朝廷欽犯,我同你一樣,都是山野草民,怎能越俎代皰,所以,你要討情,該向這些侍衛大人討情纔對。”
說着,朝文龍、文虎等人指了指。
文逸民連忙接道:“這一點,我可以代文大人做主,但卻有一個先決條件。”
紅衣少婦注目問道:“那是怎樣的條件?”
文逸民正容說道:“他們必須說出幕後主使人。”
紅衣少婦道:“這一點,我可以代他們答覆,幕後主使人,就是被文大人鐵腕懲治的總督大人莫榮。”
文逸民目注邢斌問道:“這消息是否確實?”
邢斌點點頭道:“完全正確。”
文逸民道:“現在,你必須同我合作,由我派人陪同你前往撫臺大人面前,由李大人親自問過口供,並畫押之後,即可當庭開釋,你是否願意?”
邢斌笑了笑道:“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官場中既有此手續,我自然要遵守。”
“還有,”文逸民正容接道:“我必須先點住你部分穴道。”
邢斌點首接道:“請動手吧!”
文逸民揚指點了邢斌三處穴道,向文龍、文虎二人呶呶嘴道:“帶他去李大人處,快去快回。”
“是!”
目送邢斌被文龍、文虎二人帶下屋面之後,紅衣少婦向文逸民笑道:“這位大人,在文大人身邊,地位不低吧?”
文逸民謙笑道:“慚愧得很,忝居三品侍衛。”
紅衣少婦笑道:“官居三品,可委實不小,比四品黃堂的知府大人,還要高上一級哩!”
文逸民笑了笑道:“在下名利俗人,倒教夫人見笑了。”
紅衣少婦道:“哪裡,哪裡,我可是言出由衷。”
話鋒微微一頓,又注目問道:“大人貴姓?”
“敝姓易。”
“易大人,我有一句很冒昧的話,不知可不可以提問?”
文逸民笑了笑道:“夫人有話,當然可以問,但如有關官府機密,則恕不答覆。”
紅衣少婦注目接道:“倒不是有關官府機密,只是聽說文大人的身世,與過去的文家堡有關,確否?”
文逸民心中暗懍,但外表上,卻泰然自若地道:“這個,我倒不曾聽說過。”
不等對方開口,又神色一沉道:“夫人,我要提醒你一聲,文大人是當今天子快婿,也是萬民稱誦的青天大人,今後,希望夫人好好約束自己的手下人,莫輕易聽信屑小之言,做出貽笑江湖的事來。”
紅衣少婦訕然一笑道:“易大人說得是,這種事以後不會再有了。”
久未開口的周幼梅,目注紅衣少婦,冷然道:“那你爲何還要查問文大人是否同過去的文家堡有關?”
紅衣少婦笑道:“梅姑娘火氣可真大!”
周幼梅沉聲接道:“快答我所問!”
紅衣少婦含笑反問道:“如果我不說呢?”
周幼梅臉色一沉道:“那你就來得去不得了!”
紅衣少婦“格格”地媚笑道:“梅姑娘,我可以答覆你,但我要事先聲明:
我之所以決定答覆你,可並非怕什麼來得去不得……”
周幼梅截口怒叱道:“少廢話!要說就趁早。”
“是!”紅衣少婦含笑接道:“梅姑娘,我之所以有方纔那一問,無非是爲了好奇,才人雲亦云地問上那麼一聲而已。”
周幼梅注目問道:“沒有別的作用?”
紅衣少婦笑了笑道:“你要那麼想,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接着,也是美目深注地突然改變話題道:“梅姑娘,你的武功,是否同‘翡翠船’有關?”
周幼梅心頭一驚,也恍然領悟到對方的來歷,但她外表上卻神色自若地反問道:“何以見得?”
紅衣少婦道:“請先答我所問,是也不是?”
周幼梅含笑反問道:“是又怎樣?不是又如何?”
紅衣美婦冷冷一笑道:“是嗎,那你該是古若梅的徒弟,同時,我也借用你方纔所說過的一句話:“來得去不得’……”
文逸民連忙接道:“夫人,這兒是欽差大人行轅所在,請莫將江湖上的恩怨,再在這兒驚擾欽差大人。”
紅衣少婦笑了笑道:“易大人既如此說,我不能不賣你這個面子。”
目光移住周幼梅,冷然接道:“梅姑娘,咱們換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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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周幼梅淡淡地一笑說道:“你不是還有一個什麼山主和另一個絳衣妖婦嗎?乾脆叫他們一起上吧!”
紅衣少婦道:“梅姑娘,像‘太行五鬼,那種便宜事,不會再有的了……”
說到這裡,又突有所憶地一“咦”道:“你幾時見過俺們山主?”
周幼梅漫應道:“就是今宵上燈時分,在狀元樓酒樓上。”
紅衣少婦美目深注地問道:“當時……你……”
周幼梅含笑接道:“我就是坐在你們鄰座那個‘好像是第一次吃那麼好吃東西’的鄉下姑娘。”
紅衣少婦“哦”了一聲道:“梅姑娘年紀輕輕,卻是扮啥像啥,真教人佩服得很!”
接着,目註文逸民微微一笑道:“易大人,很抱歉!這位梅姑娘,好像不肯領你的情……”
周幼梅卻也向一臉焦急神情的文逸民,正容說道:“易大人維護之德,梅小民衷心銘感……”
文逸民連忙接道:“梅姑娘,這話該由在下向你說纔對……”
紅衣少婦冷然截口道:“二位都不必客氣了,現在,不相干的人,請立即通通下去!”
“這倒算得上是快人快語。”周幼梅目光移註文逸民,含笑接道:“易大人,請率領行轅中人,回到衙內去吧!”
文逸民方自眉峰一蹙間,耳中卻聽到周幼梅的真氣傳音道:“易大人,別爲我擔心,我也保證,不致驚擾欽差大人……”
文逸民只好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道:“好的,但我在下去之前,卻不得不奉勸二位一句:廝殺並不一定能解決問題,希望二位多多三思。”
接着,舉手一揮道:“行轅中人,通通下去……”
目注行轅中那些侍衛,在文逸民的招呼之下,紛紛飄向屋下之後,紅衣少婦才向周幼梅冷笑一聲道:“梅姑娘,請!”
周幼梅“刷”地一聲,拔出長劍,神色一整道:“接招!”
話出招隨,僅僅是這“接招”二字話聲中,已“刷、刷、刷”地攻出了三劍,端的是集奇妙與快速之大成!
紅衣少婦雖然將這雷霆萬鈞的攻勢接下來了,但卻被迫退了八尺之遙。
周幼梅冷笑一聲:“眼高手低。你也不過如此……”
話聲中,又攻出了五招,將紅衣少婦再迫退丈外。
周幼梅一面長劍揮灑,繼續進*,一面揚聲喝道:“那個什麼山主,再不出面,可別怪我辣手摧花啦!”
一道人影,挾着一聲冷笑,疾射而來。
“當”地一聲,周幼梅的長劍,在對方雙劍交加之下,居然被震得蕩了開去。
但她卻順着那長劍一蕩之勢,一式“橫掃千軍”,也將對方二人*得連退三大步,但那二位一退之後,又飛身進擊。
這及時支援的,是那絳衣少婦,在兩人聯手之下,不但已穩住紅衣少婦原先的頹勢,也穩然已佔上風。
紅衣少婦似因勝券在握,又恢復了原先那尖酸刻薄的談鋒,只見她邊打邊“格格”地媚笑道:“梅姑娘,怎麼不說話了?”
周幼梅冷哼了一聲,還是沒答話。
紅衣少婦又含笑接道:“梅姑娘,俺們山主雖然喜愛偎紅倚翠,但對你這樣的清水貨兒,可不太有興趣哩……”
那絳衣少婦也邊打邊媚笑道:“紅雲姊,說話留點口德,將這嬌滴滴的美人兒氣壞了,山主會心痛的。”
周幼梅這才冷笑一聲道:“好一對不要臉的無恥賤人!”
絳衣少婦又含笑接道:“梅姑娘,年紀輕輕的,別學潑婦罵街,現在,我問你一句正經話,方纔,那個暗中說話的老頭,是你的什麼人?”
但她的話聲未落,“當”地一聲脆響過處,手中長劍,竟被蕩了開去,迫得她話鋒一轉道:“喲!小姑娘後勁蠻不錯嘛!”
那錦袍老者,又呵呵大笑道:“我老頭子的後勁更好,要不要當場試試?”
絳衣少婦卻同時冷笑一聲道:“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話聲中,已與紅衣少婦絕招連演,將周幼梅圈人漫天劍幕之中。
這時,那山主連忙振聲喝道:“絳雪,本山主要活的!”
絳衣少婦揚聲答道:“我知道。”
那山主的語聲道:“也不許傷了她!”
絳衣少婦笑道:“山主放心,我負責交給你一個毫髮無損的美人兒就是……”
那紅衣少婦也媚笑道:“山主的胃口真好,連這麼不解風情的雛兒,也有興趣……”
那山主的語聲,沉聲說道:“別廢話了,手上加點勁!”
“是!”
紅衣少婦與絳衣少婦二人,方自同時嬌應一聲,那錦袍老者的語聲又揚聲笑問道:“丫頭,要不要我老人家幫忙?”
這話,當然是向周幼梅而發,但周幼梅卻揚聲答道:“不必,這兩個賤人,我還應付得了……”
話聲中,已“刷、刷、刷”地一連三記絕招,將對方兩人迫退三步。
那山主的語聲向暗中之人怒喝道:“那見不得人的東西是誰?”
錦袍老者的語聲笑道:“我老人家,是專門對欺師滅祖,狼心狗肺的東西,執行天譴的值日功曹。”
山主的語聲沉聲喝道:“我問你姓甚名誰?”
錦袍老者的語聲冷笑道:“百里源,你應該想象得到的……”
惡鬥中的周幼梅,不由聞言心頭一凜地暗忖着:“這個山主,果然就是百里源……只是那位錦袍老者是誰呢?是師公邵友梅,還是兩位幸逃大劫的師叔……”
她心念電轉,微一分神之間,卻幾乎捱了紅衣少婦一劍。
她,雖然受了一下虛驚,但精神方面,卻也爲之大大地一振。
試想:不論那錦袍老者是她的師公也好,是她的師叔也好,都是自己人,也都是乃師苦尋多年而未遇上的重要人物,自己卻於無意間碰上,豈非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又怎地不精神爲之大振!
同時,她對自客棧中遇上那錦袍老者起,所有的不可理解的事情也想通了。
原來錦袍老者,是因看出她的武功與“翡翠船”有關,卻又懷疑她可能是百里源夫婦的徒弟,纔有那些怪異而不可理解的言行……
就當她心念電轉之間,只聽百里源的語聲冷笑道:“你是邵友梅?”
錦袍老者的語聲,長嘆一聲道:“百里源,真虧你還記得我……”
這已經承認他就是邵友梅了,這情形,不由使得周幼梅大喜過望地揚聲說道:“師公,快將那欺師滅祖的百里源擒下……”
這簡單的一句話,已等於表明了她的來歷。
邵友梅的語聲也顯得非常激動地道:“孩子,你師母可好?”
周幼梅道:“很好,她老人家一直在找您哩!”
“別肉麻當有趣了!”百里源揚聲喝道:“紅雲、絳雪,閃開!”
話聲中,一道人影,由箭遠外的一處屋脊陰影中,向周幼梅疾射而來,其身法之快速,固令人咋舌,而由其快速身法所激起的破空銳嘯,更是懾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