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春園,清溪書屋外。
四阿哥等着陛見,心裡也是忐忑。
這個時候傳自己過來,是戶部有什麼緊要差事麼?
還是昨日皇子封爵之事?
四阿哥板着臉,心裡卻有些複雜。
他倒不是眼氣三阿哥晉郡王,而是有些擔心三阿哥。
兄弟年歲挨着,打小一起長大的,也有幾分情分。
不過他這回不是單純的擔心三阿哥,而是擔心父子之情。
有時候,賞比罰更可怕。
罰不是不愛護,賞也未必就是愛護。
太子還好好的,這兩年也開始咬着三阿哥不放,這個時候三阿哥晉郡王,太礙太子的眼了。
這會兒功夫,樑九功傳來,躬身道:“四貝勒,皇上傳呢。”
四阿哥頷首,隨着樑九功進去。
屋子裡,還有馬齊跟兩個官員在。
都是四阿哥熟悉的,一個是直隸巡撫李光地,一個是戶部尚書。
四阿哥的心就定了定,恭請聖安。
康熙擺手叫起,指了旁邊一個兩尺半高的灰石,對四阿哥道:“李光地進呈的堤石,可以用來修整河堤,打算在永定河用這個試修一段,所需銀兩也估算出來,不會超過二十萬兩,戶部撥兩個人下去,監管此事,若是功成,朕打算用在黃河兩岸……”
說到這裡,他問戶部尚書道:“戶部之帑,存了多少萬兩?”
戶部尚書躬身回稟道:“存了五千萬兩。”
如今國庫一年課銀三千萬兩左右,除去開支,每年能剩下幾百萬兩銀子。
如今這個數額,也是攢了小二十年。
康熙面上露出得色。
要知道,康熙初年國庫存銀還不到三百萬兩,如今已經翻了十幾倍。
這其中不少都是康熙省出來的,不說別的,只說宮裡的拋費,早先需要工部撥銀子六十萬兩,後頭宮裡縮減人手與支出,太監跟宮女的數目也減少了大半,不少耗費都從內庫撥出,戶部這裡需要支應的銀子縮減到七萬兩。
他就對馬齊道:“若是石堤有成效,可用於治河,從徐州開始,到清口兩岸,都築石堤,所耗費不過千萬兩,若是功成,可保百年無患。”
馬齊躬身道:“皇上此舉,確是一勞永逸之計,只恐運石耗費大些。”
康熙聽了,大笑出聲,道:“這堤石不是開鑿於深山,乃是灰泥所制,回頭在徐州、山東等地就地選址,建兩個灰泥窯,連這運費都節省大半!”
馬齊忙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竟得這樣防洪好物……”
康熙心情也不錯,道:“這是九貝勒所呈,十三阿哥去年已經在西山開窯試過了……”
衆人聽着,想到九阿哥始封貝勒,各有計較。
有些低了。
康熙望向四阿哥道:“既要在永定河築堤,那也就是半年功夫,等到下半年成效就能見着了,戶部那邊,那預留着一千萬兩銀子,備着下半年用於河工事。”
四阿哥躬身應了。
康熙擺手,叫幾個大臣退下了,才叫四阿哥坐了,道:“九阿哥在戶部學差事如何?鬧着要換屋子了?”
四阿哥道:“九阿哥先看了八旗司卷宗,眼下看着倉場衙門卷宗,熟悉戶部的差事,還算勤快,屋子的事,是兒子張羅的,東廂陰涼,九阿哥咳了一回,兒子就叫人挑北房挪出來幾間。”
康熙聽了,神色稍緩,道:“九阿哥最是憊懶不過,當年在上書房時如此,在內務府這幾年也是如此,既到了戶部,你是當哥哥的,多教導他差事。”
四阿哥起身應了。
康熙又問道:“昨日三阿哥升了郡王,外頭有說什麼的沒有?”
四阿哥略作思考,斟酌着說道:“兒子昨天在戶部,傍晚纔回家,並不曾親耳聽到什麼,只是兒子尋思,三哥身上有軍功,當年本就封了郡王,後頭有行事不當之處,汗阿瑪才罰了,如今三哥累了新功勞,升回郡王也是應有之意。”
康熙看着四阿哥,道:“你是這樣想的?”
四阿哥點頭道:“三十五年隨汗阿瑪親征,大哥跟三哥都是實打實立過功的,反倒是兒子,不過是湊數罷了,並沒有什麼功勞,都是汗阿瑪疼愛兒子,纔將正紅旗掌旗的功勞歸在兒子身上。”
康熙輕哼一聲,道:“打小朕沒有教你騎射麼?結果呢,比不得上頭的哥哥們,也比不過下頭的弟弟,慈母多敗兒!”
四阿哥羞愧道:“不關額涅的事兒,是兒子力氣比不得兄弟們,性子又急躁,沒有耐心琢磨箭術,騎射成績只是勉強。”
提及逝者,父子兩人都沉默了。
康熙想起了孝懿皇后的溫柔體貼,雖說佟家不像話,也有插手宮中事務的嫌疑,可是康熙從來沒有懷疑過孝懿皇后。
孝懿皇后入宮的時候,已經是康熙十五年。
等到孝懿皇后封皇貴妃,掌宮中事的時候,則是康熙二十年了。
那以後的皇子,已經鮮少有夭亡的。
況且孝懿皇后跟佟家早就意見相左。
當年孝懿皇后無子,小佟氏還沒有長成,佟家曾經想要將她另一個庶妹送到宮中,被孝懿皇后拒絕。
等到後頭小佟氏及笄,佟家又生出這樣念頭,曾藉口侍疾,打算送小佟氏入宮,再次被孝懿皇后拒絕。
等到孝懿皇后薨,將宮裡積蓄與人手,也大多留給了四阿哥。
不管是康熙,還是四阿哥,都能將佟家跟孝懿皇后分開。
康熙看着四阿哥道:“佟國維上了遺折,提及承恩公爵位,想要留給幼子慶泰……”
四阿哥聽了,不由蹙眉。
佟國維八個兒子,長子、次子、四子病故,三子就是隆科多,前年也沒了。
四子無嗣而亡,前頭三個年長兒子都有孫輩在。
後頭四個兒子都是稚齡。
尤其是這個幼子,三十八年出京的時候還在襁褓中,眼下也就是剛開蒙的年歲。
“汗阿瑪,這……是不是太兒戲了?就算舜安顏不成器,還有嶽興阿,過幾年也要成丁了……”
四阿哥說道。
佟家八子中,只有長子跟三子是嫡出,是孝懿皇后的同胞兄弟。
四阿哥不喜歡隆科多,可是對於嶽興阿並無惡感。
這兩年他也叫人留心嶽興阿母子,省得被人欺負怠慢了。
康熙臉色晦暗,道:“不過是小人之心罷了,怕提年長的兒孫朕會不讓襲爵。”
康熙並不喜歡這個承爵人選,有兩房嫡孫在,庶子本不該擡舉。
就算不提孫輩,只說活着的四個庶子,還有長幼在。
那個庶出的五子,也到了成丁的年歲,也比眼前這個幾歲的妥當。
至於嶽興阿……
康熙皺眉。
隆科多橫死,雖說是時運不濟,可橫死之前跟皇子們都有嫌隙。
如此一來,倒不好擡舉嶽興阿承爵,省得他得了權勢,生出不好的心思來。
跟他相比,舜安顏這個佟家的嫡長孫爲人雖輕浮淺薄,可到底是九阿哥伴讀出身,在上書房讀了十來年書的,更曉得規矩一些。
至於原本要指給舜安顏的九格格指給了佟家另一房,舜安顏會不會尷尬,康熙並不在乎。
如此也好,爲了擡舉母族,康熙願意留着佟家的兩個一等公,可是卻不希望佟家還跟之前似的權勢赫赫。
兩府能夠分開,各自傳承,對佟家也是一種保全。
康熙心裡就有了偏頗,可是並沒有跟四阿哥提,只道:“朕會打發鄂倫岱去盛京,料理佟國維後事,至於承爵之事,等到佟家守孝期滿再說吧!”
四阿哥聽着,不置可否。
他幫嶽興阿說這一句,已經是僭越,不好再說其他。
至於其他佟家人,他也不相熟,誰承爵都與四貝勒府幹系不大。
等到從暢春園出來,四阿哥就上了馬。
所以,御前傳他到底所爲何來?
爲了一千萬兩銀子?
有戶部尚書在,回頭傳話就是了?
爲了佟家的一等公傳承?
那個也不是他一個皇子阿哥好提議的。
四阿哥望向了西花園方向,爲的還是爵位。
這就是皇家了,就算是親生父子,如今說話也都繞圈子。
四阿哥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