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於科舉正途官宦家庭的明蘭本以爲爵位是鐵打的飯碗,只要不去摻和奪位結黨之類高層次犯罪,基本可以舒舒服服靠祖蔭活到死,明蘭曾無不羨慕的和長柏討論過這個問題,結果換來了長柏哥哥十分鄙夷的白眼一枚。
太祖開國,爲恩賞能臣勇將及謀略之士,封有五位異姓王,十九位國公,四十二位侯爵,一百十五位伯爵,另世襲將軍無計,太祖爲人多疑,不過一代時間,便褫奪誅殺了三位異姓王和半數的公侯伯爵,此後,太宗繼位,即先帝爺,北擊韃靼,南襲蠻荒,東西南北開疆海陸拓土無數,便又陸續封了些許爵位,但有‘流’和‘世’之分,並非全都世襲罔替。
太宗皇帝平定四疆之後,首封的第一謀臣張閣老率先諫言‘以無上之富貴酬無邊之績’,武將之首時任靖國大將軍的英國公領頭附議,太宗皇帝便順勢卸了這些軍事貴族大半的朝政權,從此議政權柄向文官集團傾斜。
然,富貴有數,子孫無盡,有爵之家繁衍三四代之後,俱是人丁繁多,管不勝管,此時便要看哪家在軍中宮裡更有勢力,哪家人才輩出,若家世傾頹,孝期放縱,穿戴逾制,侵佔民財,一樁樁一條條,都是御史言官可參之本,然後要看皇帝心情了。
太祖爺子嗣衆多,先帝爺即位時,汝陽王連同一干豪戚貴胄上奏‘九王攝政’,太宗皇帝手腕鐵血,親率三千鐵騎夜襲西山大營,一舉搗破汝陽王本部,後追根究底,一氣廢了牽連其中的十幾個王爵,其中,便有擦邊球的炮灰忠勤伯府。
先帝在位時間不長,靜安皇后薨逝後沒多久也跟着去了,當今皇帝仁慈,登基後幾年,便起復了幾個非首罪重惡的爵家,但這些人家已元氣大傷,如驚弓之鳥,再也不敢蹦躂了。
明蘭第一次去忠勤伯府時,就輕輕‘呀’了一聲,四五進的大院子,連帶左右兩個小園子,只略比盛府大些,論地段換如盛府,後長柏才告訴明蘭,原先的忠勤伯府被收回後,早賞了別的勳貴戚了,如今這宅子還是老皇帝后來另賞的。
今日忠勤伯府爲次孫擺滿月酒,裡裡外外三十六桌,討了個六六大吉的彩頭,盛府作爲外祖家自然是上賓,明蘭等下車就轎,進二門後步行,繞過一個富貴吉祥的照壁,才進了迎賓堂,迎面一個身着挑金線桃紅妝花褙子的女孩便迎過來,笑道:“你們總算來了,我從早起便等着了,偏你們還遲了!”
墨蘭首先迎上去,滿臉堆笑道:“早知道姐姐在等我們,便是飛也飛來了!”如蘭半笑不笑:“文纓姐姐是主家,自是等客的,難不成叫客等主家?”
袁文纓的鵝蛋臉白潤俏麗,和氣大度,也沒去理如蘭,只去拉後頭的明蘭,笑道:“明蘭妹妹可是稀客,你們家自打來了京城,你兩個姐姐倒是常來頑,只你,統來過我家兩回!”
明蘭揉着太陽,還覺得頭暈,便老實認了:“文纓姐姐,我懶,別怪我了,我人雖沒來,四季荷包扇墜子可回回託了五姐姐帶來的。”說着淺淺而笑,這一笑倒把袁文纓怔住了。
不過幾月未見,白皙的幾乎可以掐出水來的皮膚,臉頰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脣色淡粉的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兒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紙上,叫人心瓣兒都憐惜起來,端的是顏若桃花,烏黑濃密的頭髮鬆鬆挽了一個斜彎月髻,只用一支碧玉棱花雙合長簪定了,鬢便壓了一朵米珠金線穿的水晶花,一眼看去,滿室的花團錦簇中,似只能看見她一人,清極豔極。
“…沒多久不見,妹妹愈發俊俏了。”袁文纓衷心道,“你也該多出來走走。”
墨蘭臉色沉了沉,立刻恢復原樣道:“我這妹妹最是憊懶,只喜歡隨着我家祖母唸經禮佛,你就別勸她了。”
袁文纓輕笑了聲,轉而對明蘭道:“聽二嫂子說,你小時候身子不好,這會兒該好些了罷;今兒天冷,不然咱們好釣魚去。”
明蘭見袁文纓這般客氣,也不好再裝靦腆了,也去拉她的手,道:“謝過文纓姐姐惦記了,我身子早好了,不過是…不過是今早沒睡足。”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
袁文纓撲哧笑了出來:“這倒是,今兒一大早我就被捉了起來,剛還一直打哈欠呢!”
如蘭被冷落多時,忍無可忍道:“到底進不進去?!”
袁文纓知道如蘭脾氣,只挑了挑眉,便領着三個蘭到了裡屋,裡屋已是一片說笑聲。
華蘭今日滿臉喜氣,穿着一身大紅百蝶穿花的滾金線妝花褙子,頭戴五鳳朝陽攢珠金鳳,旁邊一個體態豐富的奶媽子抱着一個大紅的錦繡襁褓,三個蘭連忙上去看了看,只見那嬰兒白胖秀氣,只閉着眼睛睡覺,花苞般粉嫩的小嘴還吐着奶泡泡,甚是討喜。
一衆貴婦紛紛恭賀道喜,還有幾隻帶着寶石戒指的大媽手去摸小嬰兒的小臉,不一會兒實哥兒就哭了起來,華蘭便叫奶媽子抱了下去。
王氏是真高興,臉上泛着愉快的桃紅色,她已坐在上首,一見如蘭便招手叫過去,拉着女兒在一堆貴婦中說話,一旁的忠勤伯袁夫人卻神色淡淡的,看着二兒媳婦隨着孃家發跡水漲船高,她心裡很不舒坦。近一年來華蘭也學乖了,託病示弱,又把家事推了回來,她和大兒媳婦怎願意拿自己私房貼補家計。
且,近來兒子也不如以前聽話了。
“父親和我的俸祿全交了母親,家中的田地莊鋪也都捏在母親手中,以前華蘭當家時要家用,母親推三阻四不肯給,這樣的家有什麼好當的?!”袁文紹是武人,本最是孝順,尋常也不生氣,但袁夫人偏心過度惹着了他,他悶悶的甩下一句話,“若想要華蘭的陪嫁便說一聲,若家計艱難,拼着叫外頭人看不起,叫岳家白眼,兒子也一定雙手奉上!也不用打什麼幌子了,沒的傷了身子又傷了情分!”
忠勤伯知道後,把老妻叫來狠訓一頓:“大戶人家,能守得住什麼密了?你打量你做的不留痕跡,外頭早笑話開了!家裡不是過不下去,又沒什麼大的出項,你算計兒媳的陪嫁,也不顧顧我的臉!大兒媳在文紹媳婦嫁來前,一天能吃五頓,這會兒她倒金貴上了,動不動躺着哼哼?她不能管,你管!若非要文紹媳婦管,你就連田鋪都交出去!”
袁夫人氣的半死,也無可奈何,後來華蘭懷了身子,她便接二連三的往兒子屋裡塞人,一個個花枝妖嬈,華蘭倒也忍住了,只吩咐媽媽熬好蕪子湯一個個灌下去,硬是忍到生出兒子來,袁夫人一瞧不對,便又要給袁文紹納房側室。
華蘭哭到老伯爺面前:“雖說爺兒們三妻四妾是尋常事,可是母親也當一碗水端平了,大嫂屋裡母親一個人都不給,卻往我屋裡放了七八個之多,說都是服侍爺的,可不是嫌棄媳婦不賢,不會服侍夫婿麼?!這會兒好好的,又要給二爺納偏房,若兩位高堂真嫌棄了媳婦,媳婦這就求去了吧!”
袁文紹剛得了個白胖兒子,正喜歡的要命,也忿忿道:“大哥那兒不過一妻一妾,我卻滿屋子的小星,知道的是母親給的,不知道的,換定怎麼議論我好色無德呢!”
忠勤老伯爺嚇了一跳,一場大亂剛過,他正想着給自家子弟找找門路,怎能與盛家結怨,連忙安撫了兒子兒媳幾句,轉頭呵斥老妻,不許她再插手兒媳屋裡的事。
如此,今日袁夫人如何高興的起來,只皮笑不笑的敷衍着,王氏也不去理她,只開開心心的吃茶說話,在座中人都知道,如今忠勤伯府唯二公子文紹出息,華蘭又生了兒子,自是多有結交逢迎。
袁夫人愈發生氣,只低頭與身邊一頭戴富貴雙喜銀步搖的中年婦人說話,她們身邊挨一個遍地纏枝銀線杏色斜襟長襖的少女,容色可人,文靜秀麗,墨蘭見了,低聲問袁文纓,文纓正與明蘭說草魚的十二種煲湯,明蘭已經實踐了其中八種,兩人正說的口水分泌旺盛,聽墨蘭問後,文纓擡頭看了眼,答道:“這是大嫂子孃家的,我姨母和表妹,姓章。”
說着撅了撅嘴,轉頭又與明蘭說到一塊兒去了。
墨蘭對草魚話題不感興趣,忍着聽了會兒,終不耐煩道:“你們姑娘家的,怎麼一天到晚談論吃食,真真一對吃貨!”
文纓回頭笑道:“你上回還拉着我說了半天胭脂香膏呢。”
“這如何一樣?”墨蘭皺眉。
明蘭大搖其頭:“非也,非也,所謂由內而外,白裡透紅,藥不如食補,吃的精細周到便比擦什麼粉兒膏兒都好,自然氣色皮膚會好的。”
墨蘭心頭一動,看着明蘭宛若凝脂般的皮膚,遲疑道:“真的麼?”
話音剛落,前頭一陣響動,只見屋裡又進來兩位華服雲翠的中老年貴婦,袁夫人滿臉笑容的迎着坐到上首,親自奉茶招呼,頗有殷勤之意,文纓立刻給墨蘭明蘭解釋,那個笑容可掬富態的是壽山伯黃夫人,也是忠勤老伯爺的長姐,旁邊一個面色淡然穿戴清貴的是永昌侯樑夫人,她不大言語,只由袁夫人自說自話。
“那不是你姑姑麼?姑姑做婆婆,文纓姐姐好福氣喲。”墨蘭打趣文纓,目光閃着豔羨。
文纓羞紅了臉,惱着不答話,明蘭忙來解圍,岔開話題:“樑老夫人也與你家有親?”今日這滿月酒併爲大肆鋪張,只請了幾家要好的,明蘭再孤陋寡聞,也知道這永昌侯非忠勤伯府和壽山伯府可比,雖無高官顯貴,卻人丁繁盛,姻親廣澤,頗有根基。
文纓鬆了口氣,答道:“姑姑家的三表姐,嫁去了永昌侯府。”
那邊,袁夫人已把章秀梅領到兩位夫人面前,笑道:“這是我外甥女,秀梅,見禮呀。”章秀梅端端正正的斂衽下福,溫婉而笑,袁夫人便坐在一旁,含蓄的誇起章秀梅來了,從品貌出身,到女紅詩文,直誇的袁文纓皺起眉頭。
明蘭看出來了,悄聲笑問:“你姑姑家還有別的兒子麼?”
文纓看着自己母親多有舉止失當,頗感丟人,忿忿的扯着帕子:“不是我姑姑,是永昌侯夫人,她有個小兒子,如今由二哥帶着,快要補上五城兵馬司分副指揮使了。”
墨蘭耳朵一動,轉頭試探道:“那位公子……是個怎樣的人?”
文纓回憶着聽來的信息:“他叫樑晗,大概十七八歲吧,是樑老侯爺和樑夫人的老來子。”然後瞪了那邊的章氏母女一眼,低頭恨恨道,“我娘不知給尋了多少人家,章姨母總挑三揀四的,要高門第好人家!不過是樑夫人曾說過一句,自家幺兒跳脫淘氣,以後娶媳,不論富貴根基,但要品貌德行好便可。章姨母聽了,便日日攛掇着娘去巴結永昌侯夫人,連帶着姑姑面子上也不好過;哼,不是我心眼壞,姨父過逝了,表姐想找個好人家無可厚非,可也得瞧瞧自個兒斤兩!她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配也不配!”
文纓這番話說出來,明蘭忍不住瞥了眼墨蘭,只見她臉上平白髮起燒來,強笑道:“喲,文纓姐姐還沒嫁過去呢,就心疼起婆婆來了?”
這時的壽山伯夫人的確需要心疼,她看着自家弟媳第三遍誇那章秀梅溫順嫺雅,言語間隱隱帶上攀嫁之意,已然有些坐不住了,再看那永昌侯夫人面色愈發冷淡,壽山伯夫人心裡不悅,便插嘴道:“我那大侄媳婦呢?”
袁夫人愣了愣,輕嘆道:“她身子不適,正歇着呢。”眼角瞥了眼華蘭,不鹹不淡的加了句,“我便是個勞碌命,也沒人幫着管個家。”
華蘭神色一僵,壽山伯夫人立刻接口過去道:“前日我才請了胡太醫來給大侄媳婦診脈,我都問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別是心裡不適吧?你也別一味體恤大的,她皺個眉頭你也當個大病來伺候,也心疼心疼小的,年前那會兒,她都七八個月的身子了,還叫她給你立規矩,有你這麼做婆婆的嗎?!瞧她臉色煞白的,想是還沒養好!”
王氏和華蘭暗暗感激,袁夫人神色尷尬,這位姑太太最好教訓人,因是大姐,她又不好回嘴,只能忍着聽。
其實那次她只讓華蘭過來站了半個時辰,丈夫就趕過來痛斥自己一頓,前後多少婆子哭爹喊娘,當晚華蘭說是動了胎氣,連牀都下不得了,兒子又來哭了一場,這事傳出去後,周邊往來的親眷明裡暗裡說都她偏私心狠,只偏着孃家外甥女,不把人家閨女當人看。
袁夫人扯動嘴角的笑了笑:“大兒媳不如華兒能幹,我便想着讓她多辛苦些……”
話還沒說完,壽山伯夫人便打斷道:“你們百年後,這爵位府邸都得大侄子兩口操持吧,二侄媳婦再能幹,還能替大嫂子當家?大侄媳婦若真不行,不若我去物色個能幹的,當到大侄子房裡,將來也好有個助力,也不能把個伯府交到七災八難的手裡呀!”
此言一出,袁夫人和章夫人雙雙煞白了臉,王氏心裡熨帖的什麼似的,華蘭拼命把頭低下去,好不讓人看見自己翹起的嘴角;壽山伯夫人說話厲害,但口氣全然一派關心孃家的意味,周圍都是要好女眷,都知道這家底細,倒也見怪不怪。
這位姑太太原是家中長女,自小穩重能幹,父母高看一等,弟弟忠勤伯爺也極是信賴,硬撐着孱弱老實的夫婿歷練上進,她當初明明能爲兒子選個更好的親事,但看在弟弟面上,還是許了文纓婚事,袁夫人瞧見這位大姐從來都是矮上一等,偏她與華蘭頗投契。
壽山伯夫人知道也不可太窮追猛打,又怕弟媳婦不着調再去糾纏永昌侯夫人,一眼瞥見王氏,便笑道:“叫親家太太瞧笑話了。”
王氏連忙搖頭,這種笑話她願意連日連夜看的,樂呵呵的湊到壽山伯夫人跟前:“您這不是心裡掛着孃家麼;都是自家人什麼話不能說。”
壽山伯夫人笑了笑,指着一旁的如蘭道:“親家閨女是越長越好了,咦?還有一個呢?”
墨蘭在另一邊早窺伺半天了,一聽這句話,立刻笑着上來,含羞半怯的行了禮,道了安,壽山伯夫人指着墨蘭,朝永昌侯夫人道:“這孩子詩文頗好,人也乖巧。”
永昌侯夫人點點頭,道:“是個清秀孩子,盛家太太好福氣。”便無下話了。
墨蘭立刻笑道:“夫人謬讚了,墨蘭豈敢。”她縱有滿腹的話,見永昌侯夫人這般清冷,也不知怎麼開頭。
華蘭目光閃了閃,掩口笑道:“姑母,今日我最小的妹子也來了呢。”
壽山伯夫人喜道:“換讓我瞧瞧。”
華蘭連忙把明蘭和文纓從後頭拉出來,文纓是早見過了的,但一見明蘭,壽山伯夫人和永昌侯夫人都不禁怔了怔,過了會兒,壽山伯夫人拉過明蘭的手,與華蘭笑道:“怪道你與我誇了一百零八遍,果然好個精緻的人兒。”然而又嗔道,“你家老太太也忒小氣了,這麼藏着掖着,怕人搶了不成!”
然後拉着明蘭坐在自己身旁,細細問生辰何時,問平日做什麼消遣,又問喜歡吃什麼穿什麼,明蘭低頭老實的一一回答了,壽山伯夫人見明蘭大方明朗,言語間頗見慧黠爽朗,很合自己的性子,倒愈發喜歡了,直把一旁的章秀梅和墨蘭都冷落了。
章秀梅眼眶閃了閃淚珠,後退幾步到面色難看的袁夫人身後。
墨蘭很不甘心,忽想林姨娘說過第一次見衛姨娘的情景,當真是荊釵布裙難掩絕色,儘管懦弱蠢笨,卻也把盛紘迷去了小半顆心;墨蘭暗罵這兩位貴婦人不識貨,只認皮相,不看內涵,沒有認識到自己出衆的才華修養!
壽山伯夫人拉着明蘭誇了半天,轉頭瞪了親家一句:“你倒是說話呀,鋸嘴葫蘆了?”
永昌侯夫人冷清的表情這才露出一絲笑意,緩緩道:“我若有個這樣這般標緻的閨女,定也藏起來。”
王氏湊趣笑道:“這孩子自小養在我家老太太跟前,老人家最是疼她,一時一刻也離不開,便不大出來;禮數若有不周,兩位夫人請見諒。”
永昌侯夫人淡笑道:“你家老太太規矩最是嚴整,她教出來的女孩兒怎差的了。”
王氏瞥了眼低頭站在一旁的墨蘭,言語上更是客氣,加上華蘭一邊插科,氣氛倒也和諧。只是明蘭頭皮發麻,她只覺得後背快被幾道熊熊怒火的目光盯穿了,真是無妄之災;便趁着幾位夫人說話時,藉口有小禮物要給莊姐兒,請華蘭找個丫鬟帶她去,文纓便也幫口着說了幾句,明蘭才得以脫身。
穿過一個小小的半月門,來到莊姐兒屋裡,纔看見小女孩穿着一件大紅羽紗遍地灑金石榴花的小短襖,正悶悶不樂的發呆,一旁站着個石青比甲暗紅中襖的媽媽一直哄着也不見好,莊姐兒一臉寥落,見明蘭來看自己,才露出小小的笑容,軟軟的叫着‘六姨母’,明蘭從丫鬟手裡接過一個小包裹,拿出自己新做的布娃娃給莊姐兒。
胖乎乎的純棉娃娃,各色棉線繡出可愛的眼睛鼻子嘴巴,外頭還穿着綢緞小衣裳,眉眼彎彎的模樣十分討喜,莊姐兒拿自己紅蘋果一般的小臉蹭着,摟在懷裡愛不釋手,喜笑顏開起來,蹦躂着兩隻小腳下了炕牀,拉着明蘭吵着要去外頭;一旁的丫鬟婆子連忙給莊姐兒外頭罩了件挖雲添金洋紅絨小披風。
明蘭知道莊姐兒心事,從獨生女一下子變成了‘招弟’,難免失落,便也順着小女孩,牽着她的手,一大一小,笑呵呵的慢慢走着。
“六姨,娘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莊姐兒低着頭,“自打有了弟弟,娘都不大和我好了。”
明蘭理解的拍拍莊姐兒的小腦袋,勸慰道:“不是的,你弟弟纔剛來,大家都新鮮着呢;你若得了個新娃娃,是不是也愛的很?過一陣子就好了,咱們莊姐兒又好看又聰明,是你孃的心頭,怎麼會不和莊姐兒好呢!”
小孩子很好哄,心裡想開了,便樂顛顛的要拉着明蘭去園子裡頑,一邊走還一邊嘰嘰喳喳的說小孩傻笑話,見明蘭臉色不虞,便問道:“六姨,你怎麼老皺着眉頭呀?”
“六姨在想事兒。”
“什麼事兒?”
明蘭頓了頓,低頭問道:“莊姐兒呀,六姨來問你,你是喜歡天天穿新衣裳,有好玩的,吃好吃的,可是你爹孃還有許多弟弟妹妹要疼愛呢?還是,沒什麼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但你爹孃只疼你一個呢?”
小女孩歪着腦袋想了想,白嫩的小臉皺成個小包,苦思冥想了會兒,痛苦道:“能不能既要好東西,爹孃又只疼我一個呢?”
明蘭失笑,嚴肅道:“人人都想這般,可是不成,只能選一樣。”
莊姐兒痛苦抉擇半天,猶豫道:“還是爹孃只疼我好些吧。”
明蘭微笑着點點頭,長長呼氣道:“六姨也是這麼想的。”
又走了幾步,莊姐兒忽停住腳,擡起頭,撲閃着大眼睛,也很嚴肅的問道:“六姨,要是既沒了好東西,又有許多弟弟妹妹與我分爹孃,那可該怎麼辦?”
明蘭一個趔趄,險些滑倒,定住身體才道:“應該……不會這麼背吧。”想起溫若泉水般柔和的賀弘文,心裡搖了搖頭,天下哪有萬分可靠的事兒,不過是危險係數高低的問題,宅男的出軌率好歹比CEO低些。
姨侄倆又頑了片刻,明蘭擡頭瞧瞧日已當中,她記得文纓說過酒席開在偏花廳裡,想着這會兒該吃酒了,她也不好老躲着,便叫丫鬟把莊姐兒領回去,自己則慢悠悠的踱步過去。
忠勤伯府她來過兩次,地方不大,且文纓領着自己到處逛過,所以識得路,沿着園子邊一排剛出了花苞的海棠樹慢慢走過去,也不怕迷路;正悠然自得的賞花散步間,忽見前頭一棵蔥綠嫵媚的海棠樹下,站着一個修長身材的男子,隱約模糊間,似曾相識。
那男子似乎聽見腳步,回過頭來,明蘭堪堪看清後,心頭一咯噔。
某關江湖人稱‘一口暈’,昨晚一高興就忘了,多喝了兩口,吹了冷風回家,有些着涼了,所以昨晚沒更新,今天多補寫字數。
對不起,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