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回

當天下午,明蘭就給長柏哥哥寫了封推薦信,附上即時作業一篇,立馬叫人送了過去,看長柏是否有時間接見一下常年小朋友。

然後,明蘭掰着指頭酸了起來。

古代文官重視上班時間,但下班時間卻頗鬆散(注1),可如今長柏還在翰林院混,爲怕皇帝突然宣召學士奏對,是以從不敢早下班;因此就算長柏有空見人,也只能等沐休(注2)了,等他再去尋合適的學堂,把人推薦過去……怎麼算也要好些天。

接着明蘭就把府裡的一干管事僕婦叫起來一通訓示,各個落實責任,交代一番,宣佈自己不在幾天裡,如遇難決之事,一概由崔媽媽總理,若有必要,可快馬報至京郊。

“各位都是辦事辦老了的人,想來主子在與不在也無甚不同。”明蘭微笑着高坐上首,“待我這趟回來,再瞧瞧如何了。”

下頭一干站立的男女管事都心頭雪亮,如今他們的職務上不少還有‘暫代’兩字,倘若這回明蘭離府期間表現不好,說不準就給立刻擄了,當下一衆人也是點頭是搗蒜。

明蘭又叫單獨留了花媽媽和廖勇家的說話。

“你單隻一個差事,看好了蔻香苑便是。”明蘭對着花媽媽輕聲細語道,“尤其是蓉姐兒,若有個頭痛腦熱的,趕緊去萱草堂請張大夫,並同時來報我。”

花媽媽暗道好手段,她特意叫自己這個太夫人送來的照看蔻香苑三個主子,若有個好歹,太夫人也逃不脫說法;她輕瞥了旁邊的廖勇媳婦一眼,心想這裡裡外外夫人不知下了多少眼線,倘若自己有什麼動靜,恐怕賴媽媽的下場就是榜樣。

事到如今,還不如學了田媽媽,索性投了二夫人才是。她當即鄭重應了。

“你我就不多說了。”明蘭含笑瞧着廖勇家的,“該當心的你自己當心就是。”

廖勇家的肅了臉色,低頭道:“夫人的吩咐,我都記下了,馬房我已去關照了,若有什麼,最多兩時辰內即可叫夫人知道。”

她一早心裡透亮,他們這些人不比世僕,有積年的情分和體面,有錯也不過是攆回老家去;他們本就是連着宅子送來的犯官家僕,名聲已是不好,若再有個長短,叫立刻提腳給賣了,也不會有人說明蘭刻薄不體恤。

況且明蘭嫁來澄園,身邊人手有限,必得啓用新人,這當口誰能表現上乘,立刻就能受提拔,且崔媽媽年紀大了,精力不濟,翠微又太年輕,倘使自己好好辦差,能得夫人信任,起碼十年的體面是跑不了的。

她暗下決心,定要叫仔細看着府邸纔是。

這般忙忙碌碌一直到吃晚飯,丹橘還在指揮丫鬟收拾箱籠,從衣物細軟到鼎爐香籠,甚至洗澡的圓木桶,都要打點上車。

顧廷燁見了,很是新奇,微笑道:“你倒乾脆,說走就走,還道你要到後日才能出行呢。”在他心中,女人大多拖拉冗慢。

“我明日一早卯正出發;丹橘留着繼續收拾,待差不多再出門。”明蘭拿着一支筆,細細在卷面上勾兌着,“大約午飯前我就可到小雨莊,盤桓一下午,這時黑山莊應已預備好了,我們晚上就歇在那裡,叫阿猛護送丹橘押着行禮直接去那兒便是,過幾日再去古巖莊。”

小雨莊是她的陪嫁莊子,由老崔頭打理,盛老太太每年都會去看個兩回,自己也去過好幾次,一直運作良好,這次只是婚後去晃一趟,表示交接;但另兩個莊子,不但佔地甚爲廣闊,且從管事到佃戶,明蘭概不認識,很有必要下點功夫。

“不過是個莊子,一年到頭也出息不了幾個銀子,你不用太上心。”顧廷燁微微皺眉,似乎不大看得起田裡的收成。

明蘭很不贊同,理家的概要就是,除了田地等固定產之外的收入,全不能當正常收入計算,一個大家庭的支出應該和固產持平,這樣那些額外盈餘就可以寬泛着使用了。

不過她如今要整頓兩個莊子,卻是另有緣故,於是她搖頭道:“我不是在乎幾個銀子,而是怕我們疏於管理,到時鬧出什麼不好的事來,卻要我們來擔着,興許還會叫人蔘上一本。”

她小時候隨盛老太太去巡視田莊時,曾見過路旁乞討的佃戶家小孩,那時盛老太太就絮絮教導要防着被奸僕拖累名聲;遇上刻薄的主家或欺上瞞下的管事,實不把佃農當人待,欺男霸女不在話下,弄出了人命也是草草掩過。

明蘭當時用心記下了。

顧廷燁渾厚的背脊安閒的靠在牀頭,手上拿着一疊厚厚的冊子翻着,昏黃的燈光下,貪看明蘭白玉般細緻的面龐,只見她穿着白綾緞裡衣,更顯得身形嬌小稚弱,卻一臉嚴肅的拿着一支青玉筆管的紫毫在紙上塗寫着,握筆的手指白如宣紙般,指尖處似乎都叫青玉給染綠了,整個人好似扮大人的娃娃一般可愛。

他不以爲意,笑道:“草木皆兵。”

明蘭衝他皺了皺挺翹的小鼻子,擱下筆起身過去坐到牀沿,順着顧廷燁的胳膊,靠在他懷裡,忽問了一句:“你說的對,田地是出息不許多,那什麼行當才最掙銀子呢?”

顧廷燁楞了一下,笑道:“這你可把我問住了;殺豬?打劫?”

爲什麼殺豬後面就是打劫?明蘭很疑惑,但她沒有糾纏這個問題,依舊搖頭道:“不對,我曾聽莊先生說過,這世上最掙錢的買賣無非五樣,鹽務,開礦,漕運,邊貿,海運,換言之,都是朝廷點頭才能行得通的買賣。”

顧廷燁慢慢斂去笑容。

明蘭繼續道:“那麼這些大宗的買賣,先今都在誰手裡?”顧廷燁臉色有些難看,明蘭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在誰手裡,但應該不在皇上手裡。”

顧廷燁神色凝重,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本來我也沒覺着什麼?但那一日公孫先生漏了句話給我,說國庫居然都是空的,我這才覺着麻煩了。”明蘭低聲道,“我雖是女流之輩,但也瞧得出皇上是有大志向的。”

通常伴隨大志向而來的,就是權柄回收,而要集權統治,首要的就是錢袋子和軍權,錢是有的,只不過不在國庫,兵也是有的,只不過不大聽皇帝指揮。

那麼下面的事就簡單了,不是他們肯老實的交出錢權,就是皇上‘請’他們交出來。

“年前北疆大捷,歪打正着,叫你們打開了個缺口。那裡的軍務既然不頂事,皇上就能名正言順的裁換人手,這樣一來,那些沾着邊貿的怕要心驚肉跳了。”明蘭扭着身子從男人的身上爬起來,端正的跪坐在牀上,正色道,“你不是說,原先皇上打算派耿大人去北疆鎮守的麼?隨後,他就被參了。”

顧廷燁眉頭緊皺,肅然道:“也是他自己素行不檢。”言下之意,明蘭的猜對了一半。

一個言官後面是一羣言官,一羣言官後面是整個清流士林,他們以師生同門同年爲紐帶,結成了一個牢固的關係網;在先帝爺二十多年的仁治之下,他們中的不少已漸和權爵世家連結在一起,堪比朋黨,他們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要人有人,無論是內宮,朝堂,軍中,地方府縣,都有其勢力所在。

天上下雨地上流,倒黴的是莊稼,明蘭不想做炮灰家屬。

“公孫先生說的很是。”顧廷燁停頓了好一會兒,靜靜的看着明蘭,才道,“他說你善思明辨,襟懷豁達,雖是女子,卻可堪一謀。”

“先生過獎了。”明蘭臉上浮起一陣羞紅。

“可你從不問我朝堂之事?”顧廷燁奇道。

明蘭抱着膝蓋,小小的身體蜷縮起來,訕訕道:“祖母說了,不要亂問男人公事,你若覺着該叫我知道,自會告訴我。”有好幾次,其實她很想問的。

顧廷燁瞧了她很久,眼神幽深難測,才緩緩道:“幼時,老爺子曾與我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多少精於行軍打仗的將領,都死在太平年代;若我有機緣上戰陣,定要注意行止,免得叫捉住了把柄。”

明蘭聽的心驚,手指陡然攥緊男人的手臂,顧廷燁撫慰着摟過她,按在自己懷裡,輕輕道:“你放心,言官雖愛名,但也不傻,知道哪些人可參,哪些人不可參,皇上如今正是用人的時候,別說我本就無事,就是老耿也沒什麼。”

他雙臂環着明蘭,兩人的身體緊緊的貼在一起,靜靜的躺了會兒,彼此心跳可聞,顧廷燁笑起來,親了下明蘭的小臉:“以後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

“嗯!”明蘭笑着點頭,湊上去用力親了下他的鼻子,眨着眼睛道:“你在外頭勞心勞力,我幫不上什麼忙,起碼不叫家裡給你添亂!”

顧廷燁心中感動,揉了揉明蘭的頭,忽低聲道:“岳父有遠見,教養的兒女都很好。”

明蘭在他懷裡拱出腦袋來,頗有幾分得意:“當初莊先生就說,若我生爲男兒身,定能有番作爲。”兩人糾纏間,明蘭的襟口衣已鬆開一大片,露出一彎雪白粉痕,半搭連着嫩黃色繡翠綠蓮瓣的肚兜,裡頭微顫着豐盈的滾圓。

顧廷燁直直的看了一會兒,才悠悠嘆道:“你還是做女子吧。”

……

次日一早,明蘭就由屠氏兄弟領着家丁和護衛出了門,前後呼喝大約有三四兩馬車,明蘭坐在第二輛,身旁的小桃興奮的一夜沒睡着,一路上嘰嘰喳喳的沒個消停。

“八輩子沒出過門呀!”綠枝忍不住奚落,“小雨莊咱們又不是沒去過。”她轉而對明蘭道,“夫人可要再睡會兒?免得到時沒精神。”

明蘭迷糊着點點頭,她素愛晚睡晚起,這會兒都還沒醒過神呢,小桃麻利的墊好鋪被讓她半靠着躺下,才轉頭與綠枝小聲道:“秦桑姐姐和小翠袖這次不能來,可委屈了,我出門時,小翠袖眼睛都紅着呢。”

綠枝偷眼看了下明蘭,見她似是睡着了,壓低聲音道:“咱們總不能一股腦兒的出來,要留人看屋子的呀!翠微姐姐又不能整日鎮着,你放心旁人呀!”

“這我自然知道,用你來說!”小桃咬着耳朵,“可是這回若眉不是想留下麼?幹麼非把她帶出來,看她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綠枝撅撅嘴,輕輕不屑道:“那丫頭如今心思不消停,夫人怕她犯渾,索性帶出來,沒準……給她在莊子裡尋個女婿?”說着說着,話頭一轉,故意打趣小桃,“順帶給我們小桃妹子也尋樁親事!”

誰知小桃呆呆的想了會兒,居然點點頭:“那倒不錯。”

綠枝咂巴下嘴,無語的扭過頭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元代的《至元新格》謂:“諸官府皆須平明治事,凡當日合行商議發遣之事,了則方散。”

注2:本文暫定這幫古代公務員,是一旬休息一天。

抱歉,這兩天有些忙。

彙報一下工作,這卷很快就要結束了,下面有個大波折,最後再一卷,就完了。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感覺字數太多了,想要刪些內容,卻感覺不完整了,寫的很糾結痛苦。

感到煩瑣的親們,就等到結局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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