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已燥熱起來,所幸昨夜下了一場瓢潑大雨,把枝頭剛開盛的花朵不知打落多少,花蕊委地,粉瓣紛散,雨後的空氣清潔馨香,一大清早,倒使人心頭舒暢。
秦桑高舉着雙手,用力把竹簾卷得高些,回頭笑的溫柔:“趁着日頭還沒上來,趕緊叫屋裡透透氣,省的裡頭盡只悶熱了。”
一個小丫頭捧着一個溼漉漉的小竹簍站侍着,桌上放着各色小小的果盤,白瓷的,粉彩的,水晶的,八角的,葵瓣的,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小桃攏着袖子把各種還沾着水珠的果子一一往盤子上擺,擡頭咧嘴笑道:“昨夜那雨下的可真嚇人,呼啦啦的,跟鞭子板子抽打似的,我聽着那水聲落地,心裡都一顫一顫的。”
若眉素着一張秀麗的面孔,聞言,輕皺眉頭:“再嚇人,也沒老爺嚇人。我……從沒見老爺發這麼大脾氣過,嚇死人了。”
“活該!”綠枝從外頭一步踏進來,放下手中的茶盤,三兩步走到桌前拿水來喝。
秦桑瞥了她一眼,笑道:“夫人用罷飯了?誒喲,別急呀,慢着點兒喝,誰跟你搶了?”
綠枝放下水杯,猶自不足,又斟了一大碗喝下,“今兒早上,夫人飯桌上那道椒鹽酥炸鵪鶉蛋,味兒可真好,夫人賞了我吃,我一個沒收住嘴,多吃了幾個,鹹的我呀……嘖嘖,一直忍道翠微姐姐和丹橘回來,我纔敢出來。”
“你纔是活該。”小桃瞪了她一眼,“叫你吃獨食,也不勻下點兒給我們。”
綠枝放下茶碗,一叉腰,瞪回去:“今早夫人留了大姐兒吃飯,我瞧着她吃的很不少,便是我不吃,也留不下給你們的。”
“成了成了,爲了幾個鵪鶉蛋吵什麼,夫人平日還缺了你們好吃好喝多麼?”若眉揮揮手,隨即又低聲問道,“你們倆到是說說,昨夜你們奉夫人的命去給老爺送飯,那兒到底怎麼回事?我去的時候,只瞧見五兒叫拖了下去,身上都血淋淋的,忒滲人了。”
綠枝拿帕子擦拭着嘴,看了下窗外門外,走到裡頭坐下,若無其事道:“也沒什麼稀奇的,昨夜,蔻香苑那位見老爺連這兒都沒來就進了書房,夜了都不出來,便起了幺蛾子,叫人提着個食盒去書房‘關懷’老爺。小順子攔着不叫五兒進去,她就故意嗲聲嗲氣的放高聲音,好叫裡頭的老爺聽見,誰知……”
她捂嘴一笑,“誰知反惹的老爺大怒,當場叫叉下去打了三十板子。哼,活該!”
“原來如此。自作孽,與人無尤。”若眉臉上浮起一抹輕蔑,不屑道,“鞏姨娘身邊那兩個,仗着生的好些,成日打扮的花紅柳綠的往這兒湊,進進出出探頭探腦的,恨不得叫老爺瞧見了纔好。真不自重自愛。”
秦桑和綠枝互視一眼,暗笑一下:這人雖有些自高自戀,話裡常一股酸味,惹人討厭,卻還算心地乾淨,但凡顧廷燁在,她不是躲在後屋不出來,就是在別處暫時不回來,儘量不在男主子跟前露面。
“老爺脾氣本就不好,只是在夫人這兒才收斂着些。昨夜老爺一個杯熱茶砸出去,濺了好些熱水碎瓷起來,小順子和外院的侍衛們一動都不敢動。”小桃隨口說道。
她放完最後一個果盤,又從一旁取過剛用進水清洗過的翠綠枝葉,細掰了幾小束,慢慢往水嫩嫩的果子上點綴着,邊道:“不然你們道伶仃閣怎這麼老實?我聽說呀,原先她帶來的是四個丫頭,不是爲着什麼事,一個當場打死了,一個打了半死,沒熬過幾天嚥氣的。鳳仙姑娘當時就嚇病了,好幾個月才下牀……好了,春芽,把這些丟出去,再把晾在外頭的提籠拿來。”
她拍拍手,直起腰來,把零碎果葉都攏了攏交給那小丫頭,小丫頭不過十歲上下,圓圓的臉盤,乖巧的應聲出去。
說話的人毫無自覺,聽話的人卻心裡發顫,屋裡衆丫頭一時悚然,半響無語,過了好一會兒,綠枝才驚呼道:“你怎麼不早說!昨夜老爺遲遲沒回來,彩環那死蹄子一直心心念念着,說要‘替夫人’去看看‘老爺如何了’。”
小桃呆呆的:“……你沒問我呀?”她雖然愛打聽,但絕不饒舌,明蘭是她唯一的聽衆。
要成爲一名合格的包打聽,不單要有憨厚老實的外表,還要時時謹言,這樣,任憑誰對她漏嘴出去的八卦,都可以放心絕對不會外傳。
正說着,春芽回來了,兩隻小胳膊上挽着兩個紫竹精編的烏紗提籠進來,小桃便掀開一層層的提籠,把擺好的果盤裝進去。
“……早知就讓她去了,害我攔的猴累猴累。”綠枝猶自忿忿。
秦桑忍不住道:“你別多事,老想着動心眼,惹出事來,仔細翠微姐姐再打你手板!”
綠枝想起以前,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若眉長嘆一口氣:“還是別動心眼了。老爺是行伍出身,自不如那讀書人憐香惜玉,性情溫善。幸虧夫人得老爺喜歡,不然……”神情憂鬱,半支着手肘,如浣紗西子般清愁。
綠枝和秦桑再次互看着扁扁嘴。
小春芽聽了這句,擡頭天真道:“老爺脾氣已好多了呢。聽說夫人沒進門前,有一回,內院一個姐姐誤走了外書房,老爺一句話沒多說,當時就叫人押下去。”
衆人聽的入神,忙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沒了呀。”春芽給提籠蓋上箱蓋,呆呆的不得要領。
衆人大怒:“怎麼會沒有了?那人後來如何了?”
哪有這樣傳八卦的,還留個未完待續的尾巴。綠枝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她腦門上,春芽抱頭哀叫:“我不知道呀,後來那位姐姐就再也沒出現過。”
衆女孩面面相覷,只覺得這句話充滿未知的可怖,比打板子賣掉之類的發落更怕人,屋內寂靜,過了良久,綠枝纔想起了什麼,瞪着春芽道:“這事你怎麼知道?”
春芽一臉憨憨的,很順嘴道:“我聽小順子哥哥聽公孫少爺聽謝護衛聽屠二爺說的。”
綠枝一陣鬧暈,若眉張大了嘴,秦桑啼笑皆非,指着小桃和春芽道:“真真近墨者黑,天天跟着她,你也學了這個德行,快快離了這蹄子,還是來跟着我罷。”
小春芽立刻抱着小桃的胳膊,甜甜道:“謝秦桑姐姐了,可我捨不得小桃姐姐,姐姐待我好着呢,省了好吃的好穿的,都給我娘和妹妹送去了。”
小桃笑眯眯的攬過小春芽:“你這孩子怎麼恁直呢?我人再好,也不能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呀,做人要謙遜些纔好。”
衆女孩晃了晃,一時絕倒。
小婢無知,嬉笑開懷,明蘭就沒這麼好運了,此時,她正頭痛欲裂。
昨日自侯府回來,顧廷燁就一言不發的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晚飯也不曾回屋吃,只有中間曾請了公孫白石商量了好一會兒。
除了叫人送飯遞茶,關懷一下之外,明蘭始終沒有過去。
作爲一個意志堅定的成熟男人,顧廷燁這會兒應該是在考慮問題,而不是傷懷感慨,需要的是冷靜的思考,而不是奶媽子的安慰。
他選擇去外書房而不是內書房,就很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明蘭就靜靜在屋裡等着,對着燭花坐到半夜,實在撐不出才倒頭睡去。
誰知半夜卻滿頭冷汗的醒過來,一睜開眼,滿室漆黑間,卻見一個暗影重重的高大身形坐在窗邊,一雙發亮的眸子,一瞬不眨的看着自己,目光森然深邃。
明蘭嚇醒了一半。
男人什麼也沒做,只這麼盯着她的臉龐看,外頭雨聲驟急,暴烈激狂的拍打在地面上,一下下似敲在心上,明蘭更覺不安,不自主蜷縮起來。
他知驚醒了她,便把她連人帶手腳都摟成一團在懷裡,也不知如何撫慰,便如乳母哄小囡睡覺般搖晃着明蘭,姿勢極不專業,但效果很好,明蘭含含糊糊的問了他兩句,他沒答話,只搖的更起勁些,她困極,又睡過去了。
這一夜她睡的深深淺淺,始終處於極不安定的狀態,早起頭痛是自然的,待醒過來時,枕畔已空,牀邊的矮榻上留着昨日換下的衣裳,雙面織就的薄綢袍服,用蘇繡成的蒼松磐石暗紋,發亮的繡線似在隱約閃動,他就這麼隨便一團丟着。
盛家子弟均不敢如此,盛紘決意以詩書傳家,素令子弟修身自省,便是再累,也不可亂丟東西,加之有長柏這個標準典範做榜樣,效果更好。
可這男人卻生來一副大少爺脾氣,少年時錦衣玉食,高傲肆意,流落江湖更是無人看管,待入了軍伍後,又有人從頭到腳服侍着。
明蘭暗下決心,將來決不讓孩子學他們老子,忽驚覺自己的念頭,不禁啞然失笑。
對鏡梳妝時,明蘭叫翠微送了三部佛經給鞏紅綃,讓她這幾日不用來請安,老實待在屋裡,把佛經各抄一百遍,以戒‘管教不嚴’。
“老爺的外書房是可以隨意去的麼?”翠微面罩寒霜,奉命訓話,“裡頭有多少要緊的東西,便是當場打死了那丫頭也爲過!姨娘也該管管了。”
正房主母培訓課程之‘如何在妾室僕婦面前保持嚴明權威’第三節,盛老太太雲:永遠不要在她們面前喜怒形於色,誇獎時要言簡意賅,斥責時儘量不要自己出面,讓體面的媳婦婆子去開口,你只管端坐上方,賞罰分明即可。
——明蘭精煉總結,很好學的摘下筆記。
秋娘帶着蓉姐兒來請安時,明蘭見她有些戰戰兢兢,便賞了她兩串新得的紅麝香珠,另宮裡新賜的上等宮扇一柄,御坊裡做來的,便是尋常東西,也異常精緻珍美,秋娘頓時破顏而笑,忙不迭躬身,連聲謝過。
蓉姐兒年紀還小,這些物件也不上心,只是丹橘領兩個丫頭進次間擺早飯時,香氣飄來,她歪着腦袋多瞟了兩眼,明蘭便隨口一句留她吃飯,誰知她竟低聲應了,秋娘只好先回去。
不啻如此,小丫頭還胃口極好的扒掉了兩碗綠豆銀耳粥,半盤子酥鹽鵪鶉蛋,另一大塊金絲棗泥糕。明蘭端着飯碗,瞧的微愣。
大家小姐本不該這麼老饕似的胡吃海塞,但明蘭瞧她一把骨頭,尚未養出幾兩肉來,便暫且按下先不說了。當年盛老太太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自己養的又胖又圓,白裡透紅,想來當日,矜持斯文的老太太瞧自己的吃相,大約也是再三忍耐了吧。
撤下飯桌後,明蘭覺着蓉姐兒到底還是吃多了,便考了她幾個字,簡單示範她握筆的姿勢,然後叫小桃領着她到園子裡散會兒步,才送回去。
明蘭看着蓉姐兒出去的背影,目光若有所思——要不要把鞏紅綃挪出蔻香苑呢?
一夜沒睡好,還要考慮這種問題,頭痛又隱隱襲來。
明蘭靠在蓉竹蓆鋪就的湘妃榻上,對着窗邊的亮光看了會兒書,想補補覺,忽的眼光一掃,瞥見一旁的針線簍子。她嘆了口氣,從裡頭撿出件還未拷邊完工的嬰兒肚兜來,雖懶的要命,但既知如蘭有了身孕,她好歹得做一點兒意思意思,偏生如蘭對她的繡工熟悉的很,連找人作弊替工也不容易。
大約太久沒做活了,手指生疏了不少,堪堪繡出一叢連節翠竹的輪廓,就花去快一個時辰,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在線筐裡翻出翠綠湖綠和墨綠三色絲線來。
這時,窗邊人影一閃,顧廷燁自己甩開簾子,闊步進來了。
明蘭嚇了一跳,還以爲自己,趕緊去看漏壺,纔剛過巳時初刻。
“今兒怎麼早回來了?”明蘭笑着要起身。
顧廷燁迅速上前幾步,把明蘭按回到榻上:“你昨夜沒睡好,做什麼針線,還不謝謝。”隨即他自己也坐到榻邊,又道,“我順道回來換身衣裳,回頭還要去校場。”
明蘭就要叫夏竹進來給他更衣,卻又被他攔住:“不急,你陪我坐會兒。”
明蘭只好安坐在榻上,一側頭,見外面日頭漸高,明麗旭烈的光線,透過新糊的淺緋色紗窗,流淌在硃紅絢麗的朝服,淡淡的落在他身上,臉上,俊挺的眉目,卻籠了一層陰霾。
她正猶豫着如何發問,他卻開口了:“今日早朝一落,我就進宮面聖了。”
“……哦。”明蘭。
“我向皇上求情了,說他們雖罪有其行,還請皇上網開一面。”
明蘭垂着頭,暗問自己,爲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驚奇。
房中寂然,次間梢間也是一片寧靜,但凡他們夫妻在一起,丫鬟們都會很有眼色的悄聲出去,只在外頭耳房或水房留幾個聽使喚的。
“……並非我心軟了。也不是被他那三寸不爛說動了,他們,斷不值得憐憫!可,可……”顧廷燁一陣煩躁,猛的站起來,挺拔高大的身形,在屋裡走來走去,猶如一隻困獸,滿身的兇狠酷烈,急欲發泄些什麼。
明蘭揉着太陽穴,頭痛的更厲害了。
“可是,可……”他本性剛烈果敢,此刻,似乎滿心的不忿,卻又說不出口,只能重重一拳砸在明光如鏡的檀木桌面上,上頭的粉瓣水青瓷茶盞俱跳了一跳。
“我恨不能叫他們也嚐嚐那顛沛流離,冤屈不白的滋味!”他灼熱的目光中,咬牙切齒的憤恨,過了好一會兒,他胸膛起伏漸平。
“……只是這樣做,”他頹然坐倒在明蘭身邊,“對以後……會好。”
明蘭有些明白他的憤怒了。
從他內心來說,他的確想見死不救,但昨夜思慮再三之後,他權衡利弊,最後還是按捺下了性子,於是,他就屈的厲害,只恨老天太流氓,他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偏偏要捆綁銷售。
他這會兒回來,不是來換衣裳的,而是心頭憋的狠了,想找個地方說說。
其實,明蘭也思考了好些天,當年四房五房針對顧廷燁,原因無非有三:一則,看不起鹽商的兒子,覺着辱沒了自家高貴的門楣;二則,留着個有資格譏嘲他們的人,白家的錢他們用着不安心;三則,自家兒子不爭氣,怕在老侯爺面前失了面子,需要個頂缸的,哪有比顧廷燁更好的靶子。
幾下一湊,他們就愈發輕視敵視顧廷燁了。
可是,這些混蛋雖然可惡,但卻沒有原則性深刻的矛盾,真正刀出見血的爭鬥,恰恰是在長房自己裡面。
“我家四姐……你知道吧。”明蘭沉默了許久,忽然道,“就是嫁入永昌侯府的那個。”
顧廷燁微驚,點點頭。
“我與她從小就不對付。”明蘭伸過手去,去拉他的大手,觸手處一片冰涼,她緩緩道,“她不喜歡我,因我搶了她在祖母面前的體面,搶了她在先生跟前的風光,搶了父親對女兒的關懷;而我,也不喜歡她,她這人……心地不好。”
顧廷燁側着臉,他雖不知明蘭爲何要講這番話,卻靜靜聽着。
“有一次,我花了半個月給父親祝壽的新鞋,她藉口看花樣,故意給剪壞了,我只好連夜趕製,熬了幾夜不睡重做一雙。”
明蘭語調平靜的敘述着,低着頭,一下一下的,柔柔的揉着顧廷燁的大手,“從小到大,她算計過我不知多少次了。在父親跟前說我壞話,在太太處挑撥離間,我往往要花加倍的力氣,才能轉圜的回來……”
爲了提防墨蘭,她從來不敢送吃食給父兄,每一次,她都小心翼翼。
“你怎麼不狠狠還回去。”
顧廷燁沉着面孔,反手握住明蘭的小手,掌心溫軟滑膩,心中微疼,想她生母早亡,雖有祖母庇護,但到底生父跟前沒有說話的人,上有脾氣不好的嫡母和嫡姐,下有工於心計的姨娘和庶姐,也不知這些年怎麼過來。
“一開始是沒能耐,想不出好法子來。”明蘭仰着脖子,苦笑着回憶,這是真話,“後來大了些,我也暗中欺負了她幾下出出氣了,可惜,敗多勝少。”
顧廷燁冷硬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點了一下她的俏鼻子,輕罵:“你個沒用的。”在他看來,小姑娘之間的鬥氣到底只算是鬧家家。
“有一次,她差點拿碎瓷把我的臉劃破了,那次,我氣極了,就想着,將來她倒黴時,我一定狠狠落井下石。”明蘭輕咬朱脣,笑的小小淘氣。
顧廷燁面色遽變,不待他開口,明蘭復又歸於平靜:“可現如今,我卻不那麼想了。”
她頓了頓,淡淡道:“只要我過的比她好,她每瞧見我一回,就會難受的要命,就會徹夜反覆睡不着覺。”
以她對墨蘭的瞭解,眼看着自己風光錦繡,看着如蘭幸福美滿,會比殺了她還難受,嫉妒和悔恨的毒牙會夜夜噬咬她的心,折磨的她輾轉難眠。
顧廷燁微微眯起眼睛,他是聰明人,如何不明白明蘭的意思。
四房五房長年處於老侯爺的庇護之下,早不懂得如何應付外頭的風雨,下頭子孫也沒看見特別出息的,長房的顧廷煒讀書到如今,還只是廩生。
對比顧廷燁如今的聲勢,可以預見的未來,定然此消彼長。
“你不要氣憤,也用不着憋屈,我們一定會過的比他們好。”明蘭正色看着顧廷燁,語調柔軟堅定,“只要讓他們看着我們好,便什麼氣都出了。”
“你真覺得,我做的對?”顧廷燁低語,神情迷離,目光中竟有幾分遲疑,急切的望着明蘭,似乎等一個保證,“棄亡母的冤屈於不顧,只爲自己……?”
“你做的對。而且,婆母的冤屈不會就這麼過去的。”明蘭異常堅定的點點頭,“你可以爲她請封,爲她建祠,請德高望重的族老爲她重新立譜,讓顧家以後的子孫都知道先白氏夫人於顧氏的恩德。要知道,顧家以後的話,由你說了算。”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多少失敗者的故事被淹沒在塵封往事中。
以後,顧廷燁要怎麼光耀讚美白氏都可以,說的難聽些,以後那些混蛋必然還有求着顧廷燁的地方,到時候,索性讓他們組團去白氏靈前磕頭懺悔好了。
“說的好。”
顧廷燁目色一亮,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面上的迷惘漸褪,嘴角復又自信,緩緩綻開沉靜的笑意,“該怎樣坐,我就怎麼做,不用爲了那些不值得的人,繞路另走。”
明蘭知道他想開了,連連擊節稱讚,表示對他的英明抉擇熱烈欣賞。
他俊目如星,朗眉修眼,靜靜凝視明蘭,輕輕撫着她柔嫩輕軟的臉頰。
明蘭頓時臉紅了,忍不住去看窗外。
他猶自不覺,側過英挺的面頰,微笑的端麗如畫。他低聲道:“你真好。”
明蘭臉更紅了。
隨即,忽的長袖一展,明蘭還沒意識到,便被密密的攏在他懷裡,鼻端嗅着熟悉的男人味道,夾雜着淡淡的沉水香,褐金絲線纏繞的袖口,如葛藤枝蔓依附着蟬翼薄紗。
沉若羯鼓的男人聲音在耳邊響起,他低聲道:“我要你,在這府邸之內,在你閨閣之外,凡盡我所有,以我所能,事事皆要如你意,順你心。”
明蘭被寬大的朝服袍袖罩得滿頭滿腦,什麼也看不到,暗自默唸十八遍‘男人的甜言蜜語信不得’,卻抑制不住心頭撲撲亂跳。
……
待他更衣離去後,明蘭還趴在軟榻上,窗臺上放着的一盆青鬱水嫩的君子蘭幼苗,她望着微微出神。
他那麼聰明敏銳,閱歷豐富,什麼道理想不明白,什麼利益關係又理不清,可是,再充分的道理,總要要先過了心裡那一關。
顧廷煜終究還是有些本事的。
她想的出了神,慢慢從袖中抽|出一張信箋,是今早從他的衣物中掉出來的。
“……子不教父之過……生性直率真摯,今日之頑劣,盡是吾之過錯……不知身在何處,思念甚矣……萬望兄長照拂一二,不叫此子困於寒暖危殆……拜之謝之,懇求……”
紙張微微發黃,紙質脆弱已極,似被反覆揉皺後,又展開壓平的,上頭的墨字有幾處圓圓的皴皺水跡,一滴一滴的,暈染開那蒼老顫抖的筆跡。
她忽然心頭微微發疼,鈍鈍的疼。
其實,他是很好很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大家生氣的要命,我都不敢上網看了。
最近好像得了強迫症,怎麼寫都不滿意,修改了一遍又一遍。
對於大家的憤怒,我能理解,但是我寫不快呀。
大綱是早就寫好的,可是真到寫的時候,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是倒敘好呢,還是引敘好,是以對話帶出好呢,還是平鋪直敘,越想越煩。
以前看別人的坑那麼容易,自己開坑卻那麼難,沮喪中————
答覆問題:
1、顧廷燁是不是真的沾了寧遠侯名聲的光?
是的。也許大家不願意聽到這個。我本來以爲大家能想明白的。
我家大表哥是軍事迷,在寫顧廷燁於變亂中脫穎而出,建功立業時,我特意去問了大表哥這個問題:一個只在軍中當了幾年小軍官的人,能否指揮着一隻基本陌生的軍隊,忽然立功?
大表哥說,如果這人有背景,有才能,那就可以。
大家看過美劇《兄弟連》吧?
e連原來的連長是索貝爾大哥,他一手把e連訓練出來的,可是因爲他極其糟糕的現場指揮能力,e連的阿兵哥們寧可觸犯軍法,也要聯名把他趕走,要求有能力的溫特斯來帶領。
當年大表哥跟我仔細講解過這個緣故。
當兵求的是兩件事,一是保命,二是升官發財。
尤其是在古代,其他崗位,空降下來一個頭目,大家接受也就接受算了,但是將領的位置,尤其是立刻要出門打仗的將領,就非同一般了。
當初新皇帝要抓兵權,可他在軍中根本沒有嫡系(剛從邊區來的),變亂將起,他一口氣放下去好幾個將領。
請問那些部將憑什麼服從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誰知道,這傢伙是不是把他們領向死亡。
在這種情況下,顧廷燁就有先天的優勢,他本就是將門虎子,家裡往上數幾代都是帶兵的,而且他老爹在軍中待的時間不算短,也建過不小的功勳,顧廷燁就算沒有碰上老相識照顧,也有人聽說過他們顧家。
一個毫無來歷空降上司和顧廷燁,如果你是阿兵哥或部將,在都不認識的情況下,你會選擇多信誰一些。
帶兵打仗是差不得一點時間和機遇的,因爲顧廷燁早一步編排好了軍隊,能夠如意指揮,纔有了後來的功勳。
所以我說,顧家在顧廷燁的成功上佔了大約百分之五或十比例。
這就好像我們去找工作面試,才能差不多的兩個人,可面試的是其中一個老爸的舊友,他會選擇誰?不用說了吧。
當然顧廷燁自身的才能也是很重要,不然全靠祖蔭是不行的,可是他身上武藝,兵法,排兵佈陣又是誰辛苦教出來的呢?
加上古代父子君臣的倫理道德,父子倆難有隔夜仇,就是這個道理。
2、大秦氏是怎樣的女子?
某段時間,我看言情小說,總會看見這麼一類型的女子,她們美麗,柔弱,憂愁,可以最大限度的激發男人的疼愛。
她們不是菟絲花,是真的很柔弱,真的很沒用。
她們必須要大量的呵護,鉅額的體貼,才能存活;稍微有些忽視,慢待,她們就會傷心至死。瓊瑤筆下的殷彩芹就有幾分這個意思了。
我只能說,愛上這類女子的男人,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3、顧家本來混的怎麼樣?
顧家原本就混的不錯,如果沒有那天外飛來的橫禍。
像這種大家族會欠下這樣大的虧空,其實大都不是因爲奢靡過度,而是‘接駕’。
例如,曹家的虧空多是因爲接康熙的駕太多了,賈寶玉家是因爲要接元春的駕。
本來收拾基本平衡,就算有虧空,也是小虧空,這樣一來,就欠大發了。
因爲種種原因,古代宗親皇室權爵,常有虧欠國庫的事,通常只要不着急,是不會逼着人命要還錢的,可以慢慢的還錢(給個肥差)。
所以,顧家本來就是混的不錯的,只是倒黴了兩場。
至於四房和五房,他們一開始並沒想弄死顧廷燁(又沒重大好處),只是看不起,和想讓他頂缸,但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爭吵對罵中,積怨越來越深罷了。
4、顧老侯爺是怎樣的爹?
這兩天大家對老侯爺義憤填膺,其實我想說,古代和現代的父母觀念是有天差地別的概念區別。
現代是,你生了我,就有養育我的義務,不養,屬於遺棄罪。
古代是,你生了我,養大了我,是極其巨大的恩德,可以買賣責打(古代賣兒賣女,老子打死兒子的)。
現代是,父母對我不好,我可以記仇,我可以脫離父子關係,可以寄些贍養費。
古代是,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你讓你老子不爽,你老子可以去狀告你忤逆,然後,頂着這樣罪名的兒子,基本很難在官場上混了。
最後,老侯爺的確是真心愛着大秦氏的,非常非常愛的那種,人心都是偏的,所以,他有愧疚,也會先對着大秦氏母子愧疚,然後再對白氏母子愧疚。
事情就這麼簡單。
何況本來顧廷煜的嫡子地位就比顧廷燁的嫡子地位要高。
道理加感情,若老侯爺偏向次子而不幫着長子,纔是奇怪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