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sodu
出了月子的頭件事,當是把自己從頭到腳連洗三遍,然後更是每日兩洗,洗了再洗,想想這般暑熱天日,居然那麼多天沒洗澡,明蘭立時頭皮發麻,叫小桃搓的再大力些,弄的皮膚一片片發紅。崔媽媽瞧的心疼,其實坐月子那會兒,她每日都會拿溫水投了柔軟的巾子,給明蘭身上細揩幾遍,哪裡就臭成這般了,非要這般,生生把自己搓下一層皮來才高興。
半人高的澡桶熱氣騰騰,以西南運來的香柏木和紫銅絲細細箍成,明蘭舒展的坐在裡頭,水中的香精,被滾燙的水汽一蒸,頓時滿室芬芳。上回宮裡賜的香乳花露還留了許多,她當時懷着身孕,因怕有影響方沒敢用,這都攢了下來。這是也不知有否保質期,便索性往水裡倒去,崔媽媽看的再度一陣嘴角抽搐。
臥榻之側,暫無猛獸毒蛇酣睡。明蘭前所未有的輕鬆,再不用隔幾日去請安,每句話出口前都要想了又想,生怕着了道;每日睜眼起,就得思考防守反攻。往細裡想,其實她本人與太夫人無怨無仇,本不用這般以命相搏,可那老女人夠不着強大的正面對手顧同志,就只好拿同性同胞下手,於是自己頓時成了重災區,純屬連帶災害。
這份工真不好打——明蘭忍不住又往澡桶裡倒了兩瓶御製香露,有價無市,真過癮。
氤氳香氛中,崔媽媽又無奈又好笑,拿着潔淨的細棉布巾子給明蘭擦拭着,自己的面龐卻瘦削的厲害,皺紋如浴桶邊沿上的柏木紋路般蜿蜒,明蘭一陣黯然,崔媽媽歲數也不輕了,這陣子心力交瘁,活脫老了十歲般。叫她家去好好歇息將養,她卻死活不肯,只整日守着團哥兒,好似一個不留神,就會有豺狼惡徒把孩子叼了去。
經丹橘小桃幾個好說歹說,明蘭又祭出絕招,哄道將來她還要生十七八個孩兒,都指着崔媽媽照管呢,崔媽媽這才讓了步。
洗浴畢,明蘭披着雪綾緞子的裡衣,在那半人多高的鏡子前來回轉了三遍,大眼睛彎眉毛,白裡透紅的臉蛋,皮膚都粉撲撲,託太夫人費心算計的福,吃不香睡不好,因是都不怎麼見豐腴,產後肥胖問題很快就解決了,很好很好,明蘭十分滿意。
穿好衣裳,她走到牀邊抱起孩子,看着團哥兒滿是肉褶子的短胖脖子,她喜孜孜的用力親了一口;小肉糰子很有本事,把肉都長到自己身上去了,一點都沒留給孃親。
“夫人,郝管事使人來說,老鼎師傅已來了。”綠枝從外頭進來,輕聲稟着。
“叫郝管事領師傅去瞧房子,你和廖勇家的也跟着去。”明蘭頭也沒擡,懷中的小肉糰子蹬着手腳,發出咯咯聲,“那幾處叫燒壞的屋子,先不緊着修,要緊的是先把大嫂子要住的院子打理好,叫我知道偷省了木料,可不饒的。”
原本太夫人搬走,空出了主屋正堂,就該顧廷燁夫婦搬進去,奈何太夫人掌權數十年,那裡一磚一石都充滿了舊主的印記,非但明蘭不願住進那氣息陰冷的舊屋,連顧廷燁也心生忌憚。夫妻倆一合計,索性將府邸中心轉移,將原侯府的主屋重新翻修,只作別院之用。
這麼一來,偏居主屋的邵氏母女便也得搬了。不知是因了前次起火之時不曾來救助,心生歉疚的緣故,還是嫺姐兒平白多了半副身家的因由,邵氏此番特別好說話,明蘭只提了一次,她考慮了一夜,第二日就同意了。
新居位於澄園西南,東臨蓮塘小池,西靠竹林,端的是景緻風水俱佳,邵氏本還有些不捨亡夫氣息,但瞧女兒一見了新居,便如脫籠的小鳥般快活,一忽兒小大人般指着這裡如何佈置,那裡怎樣排整,一忽兒又興沖沖的去瞧新鄰居蓉姐兒,她的些許傷感便也消退了。
其實在小孩子看來,舊居雖然氣派高貴,但處處陰暗晦澀,她自小到大觸眼都是死亡陰影,哪及新居陽光明媚,一開窗門便是滿室的清新空氣和鳥語花香。
母子倆笑着頑了會兒,團哥兒開始發睏,明蘭小心的輕搖着他,繼續吩咐着:“把上回伏家送來的那面蘇繡的玳瑁屏風送去,蓉姐兒有的,嫺姐兒也得有。丹橘,你回頭與嫂子跟前服侍的人說,缺什麼擺設物件,只管去庫房取。”
她說一句,丹橘就應一聲,綠枝忍不住笑了:“瞧夫人說的,丹橘姐姐早就去說過了,偏大夫人小心,只說都儘夠了。”
邵氏還算好相處的,屬於不幫忙但也很少添亂的類型,時不時有些顧影自憐的哀怨,但很少表現出來膈應人,不過人家一個寡婦,不哀怨難道還鎮日的歡欣鼓舞嗎。反正明蘭也不打算跟她做好姐妹,只消彼此客客氣氣的,盡了面子情就好。
“再有,跟老鼎師傅說,這府裡如今人少地多,空曠着地方顯冷清,索性將山林那塊地再圈大些。栽幾片竹林,種些筍菌,另再單闢一片出來,我要建一座暖房,大嫂子定然喜歡。還有,把原先侯府後頭的園子圈起來,回頭養些鹿兒兔兒山雞什麼的,也顯得生氣些。”
這是昨夜明蘭剛想出來的,顧廷燁一聽頗覺新鮮,自是贊成,其實以明蘭的意思,偌大一座府邸,空地這麼多,空閒人手又這般多,就是劃出田壟來栽種蔬菜也儘夠闔府人吃了,可惜這樣太失雅觀,只能養些山菌野味,既豐富下菜籃子,又能省些不必要的支出。
“府裡這許多林子園子,是以柵欄和裡牆定要修嚴實了,叫老鼎師傅別惜了工力,做的好了,我總是有賞的。”
綠枝笑着一一應了,依舊不敢大聲,怕驚着團哥兒,轉身輕掀簾子出去。
走了勁敵,明蘭整個人都懶散下來,看着懷中的肉糰子已是呼呼不省人事,她居然也跟着打了個哈欠,這剛起沒多久,事也沒理幾件,居然又惦記上枕頭了。明蘭素來寬於待人,當然更加寬於待己,當即不再掙扎,摟兒子去小憩會兒。
待顧廷燁下朝回屋時,正見心愛的妻兒頭挨着頭睡着,看着兩張一般白皙的面龐,他滿心柔軟。這些日子團哥兒有些大了,鬧起來格外起勁,明蘭惦記着孩子,夜裡也睡不踏實,此時睡的正熟,一旁的小肉糰子卻是睡夠了,不知何時已醒了,睜着滾圓的大眼到處亂看,一見到父親,定住眼珠,便依依呀呀的發出聲音。
一旁的乳母喜聲輕道:“哥兒能認人了呢。”
顧廷燁也是高興,俯身小心的抱起襁褓,覺着自己的兒子是這世上最好看的嬰兒,怎麼看都不夠,在團哥兒的小臉上親了又親,
“臭小子!”顧廷燁笑罵,團哥兒雖還未滿月,力氣卻是不小,居然在襁褓裡蹬了兩下腿,“這小子真有勁。”手上微微用力,輕輕惦了兩下孩子,團哥兒頓時大樂,咯咯笑了起來。這一動靜,明蘭便醒了過來,她揉着眼睛,依舊迷糊着,“侯爺回來了,今兒怎麼這麼早。”
顧廷燁笑道:“本不想吵你的,可也該吃午飯了,你先起來罷。”
明蘭望望窗外,見日頭已近正午,頓是臉上一紅,頗覺不好意思,自己最近怎麼跟個懶婆娘似的,怎麼也睡不夠。顧廷燁倒未注意這些,只瞧兒子小胳膊小腿上扎着的紅繩皺眉,坐在牀沿對明蘭道,“做什麼要捆着他?”又不是抓壞蛋。
其實明蘭也不甚清楚,只好解釋:“是崔媽媽說的,我們兄妹幾個小時候都是這般,這還只是小捆,待再大些,還要大捆呢。我大哥幼時就是崔媽媽料理的。”依她推測,大約是爲了防止羅圈腿或不讓小手縮進袖子裡去之類的原因。
顧廷燁想起盛長柏一派蒼松挺拔的磊落,頓時對崔媽媽更多幾分信心,再看團哥兒眉眼脾氣都酷似自己,他心裡雖喜歡,但忍不住憂道:“都說外甥肖舅,若能像你大哥,那便是再好不過了。”他素來欣賞盛家大舅子,便是稍嫌軟弱的長楓和老實勤懇的長棟,人家至少規矩上進的,又肯聽老子的話;哪像自己,從會走路起,真可謂飛天遁地,無禍不闖。
團哥兒柔嫩的小嘴乳獸般微微蠕動,作一吮一吮的樣子,誰知父母正說着話,根本沒瞧見,他頓時嚶呀一聲,賣力啼哭起來,一旁的乳孃早侯着了,笑着上前來抱:“這個時辰,哥兒大約是餓了,叫奴婢下去服侍哥兒罷。”
說是哭,實則半滴眼淚無有,只漲紅了一張小臉在那裡生悶氣,顧廷燁看着有趣,笑着把孩兒交過去,看着敦實圓胖的乳孃轉身離去,明蘭微嘆:“這小子也忒能吃了,得兩個奶孃伺候着,這若是生在尋常人家,怕不吃窮了。”
顧廷燁一邊鬆開朝服的襟口,一邊笑道:“能吃能睡是大福氣,你倒嫌了。當初鍾兄弟的兒子生下來,吃什麼都吐,便是如今大了,也病病歪歪,鍾兄弟愁的跟什麼似的。”
說起這個話題,他又想起一事,沉聲道,“那妖婦好狠的心,連小小孩童也不放過,虧得老太太機警,不然豈不連壞事!”
明蘭披着中衣下牀,起身給顧廷燁寬衣袍卸玉帶,邊說着:“這都過去了,這種污糟事別去想了;咱們如今不是好好的麼?”
早在幾個月前,明蘭開始挑選乳母,崔媽媽照例做了耳報神,盛老太太知道後,忽的莫名不安,便叫房媽媽暗中尋撿人選,盛家幾處莊頭上,正有媳婦子剛生了孩子,其中兩個乳汁充足,性情敦厚,人也穩重。挑定人後,老太太卻絲毫不聲張,只叫明蘭繼續挑揀乳母,以作疑兵障目,到明蘭生下孩兒後兩日,再把兩個乳母連人帶身契約送過來,而前頭挑的人選則一概不用,發些賞銀打發走了。
那時明蘭還覺得老太太疑心過頭,爲着孝順才應了老太太的意思,可後來顧廷燁裡外一番清查,竟發覺原先看中的那兩個乳母還真有些說不清的。
一個乳母是宮裡賞下的奴僕媳婦子,和太夫人當是八竿子打不到關係,可被刨地三尺後,竟發覺她那原已失去聯繫的前頭男人和兒子又出現了,還被人安置在鄉下,這位‘好心相助’的人,影影綽綽的指向太夫人的陪房小陳管事。
另一個則是外頭良家尋來的,崔媽媽和常嬤嬤查了又查,怎麼看都沒問題。那家人也十分實誠本分,收了定金後,決意好好當差,便常整些催奶的吃食給媳婦。此時,左近忽搬來一戶鄰人,十分熱情,那家人自養了好些雞鴨,親戚處又有魚塘,便常折低價將鯉魚鰱魚還有雞鴨等供給那乳母家。既能補養身子,又能省錢,乳母家自然願意。
待明蘭生產之時,那乳母已經吃用鄰人家雞鴨魚肉近兩個月了。前幾日,常嬤嬤忽傳來消息,說那乳母和她婆婆已一病不起,高燒不退,還渾身起斑抽搐。明蘭請屠二去查看,其餘一概沒有問題,唯一可疑的,便是鄰人家供來的吃食。
當然,此時那鄰人早已搬的乾乾淨淨。
聽完這些,明蘭渾身發涼,打心底裡冒出寒氣來。那應該是一種慢性毒藥,一開始吃着自瞧不出來,但當體內積累到一定量時,纔會發作;大人尚且如此,若是甫出生未幾的嬰兒吃了中毒人的乳汁,又會如何?
那老妖婆果然算計周密,心思歹毒,不論是否能把自己整死,她都不打算放過孩子。
所幸那乳母家甚是孝順,有好的吃食,只緊着乳母本人和常年體弱的老母,家中孩童和男人並未累及。明蘭好生歉疚,着人請大夫去瞧,又送了許多銀子過去,只盼望能轉危爲安。
顧廷燁猶自深恨,冷聲道:“天理昭彰,自有報應!”
他現在生撕了太夫人的心都有,頗有些後悔當初分家時太寬厚了,“虧得老太太棋高一着,不然……”他簡直不敢想象團哥兒小小的身子高燒抽搐的模樣。
明蘭低頭解着衣帶,說她不生氣是假的,可她更多的是感激。感謝老天讓她攤上那麼個好祖母,感謝老天沒叫那老妖婆得逞,感謝她家小肉糰子如今這般健康活潑,能吃能睡。
盛老太太對送來的那兩個乳母還放過狠話,倘若她們伺候的好,就把她們家人的身契都送過來,讓她們全家到侯府享福;倘若有個什麼好歹,立刻發賣她們的家人,有多苦寒賣多苦寒,一個不剩!她們又如何能不老實,如何敢不盡心。
想到老太太是因年輕時的慘痛,纔有今日這般謹慎周全,明蘭心裡苦澀難過,她低聲道,“回頭咱們多開兩處粥棚罷,但願善有善報。”
明蘭把朝服交給一旁侍立的夏竹:“侯爺先去洗把臉,然後咱們好用飯。”顧廷燁點頭,徑自往淨房走去,待洗去一身汗塵再出來時,只見屋裡已擺好了飯桌,屋角遠遠放着了個冰盆,夫妻倆便坐下吃飯。
“這知了都不叫了,怎麼天還這麼熱呀?”明蘭素來苦夏,才喝了兩口湯,額頭上便沁出細細的汗來,臉頰也紅暈溼潤了。顧廷燁卻是紋絲不動,淡褐面龐沉靜一片:“今年熱的委實長了些,別誤了農賦纔好。”
明蘭愣了下,趕緊道:“要否減免些佃戶的租子?”顧廷燁搖搖頭,沉聲道:“這倒還不用,且看兩淮那邊如何了。若能整治出成效,年底前多收回些鹽稅銀子,那便什麼都好說了。”
如今朝堂上下都盯着兩淮一處,明裡暗裡較勁的厲害。沈從興總算是反省結束,重返朝堂理事了,顧廷燁算鬆了口氣,壓力驟減,他也不想一氣把所有功勳貴戚都得罪完了,皇帝是男主角,但好歹給第一男配多留些戲份不是。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顧廷燁轉言道:“這幾日府裡可還好?若有那不省心的,就告我來處置,你且好好養着身子,別累着了。”
明蘭放下筷子,親給他舀了一碗湯,笑道:“大佛都挪了,和尚還守着空廟裡唸經麼?侯爺放心,如今府裡的老人都老實多了。”
分家時太夫人帶走了好些僕衆,不是她的鐵桿親信,就是可靠得用的,剩下的那些大多是顢頇老邁的世僕,不但愛倚老賣老,還處處想着尊養揩油。明蘭這纔想出點子,索性把原侯府那一塊全部抽空,該翻新的翻新,該收拾的收拾,只需留幾個老實的看屋子便可。
這一下,那些平日吆五喝六慣了的全都落了空,既沒了主子,又何來差事,倘若無有差事,又怎麼去外頭抖威風,怎麼撈好處呢?
“要是…最近有場大赦就好了…”明蘭咬着筷子,自言自語着。
顧廷燁目光一閃,挑眉道:“也並非定要等大赦,先放出幾家最不聽話的,大抵也能收些效用。”明蘭訕訕的:“你怎麼知道……”她是想放些人出去,但怕人說她涼薄,只盼着皇家或朝廷有什麼喜事,她好渾水摸魚,狠狠‘恩典’一把。
“我們這種人家,府裡難免有些家人跟着主子上沙場服侍過的,這算是賣過命的,有那麼幾家,慣會擺譜,很是討厭。”顧廷燁微微而笑,“你尋些由頭,不論算是示恩還是罰過,先發落一兩家,餘下的便會老實些。”
明蘭聽懂了,事緩則圓的道理,她點頭道:“然後再瞧瞧是否還有冒頭的,否則,以後等着機緣,一併放出去。”便是將來開闢園子山林,養花種草育獸的差事,明蘭也不想隨意交託給人,搞不好敬愛的太夫人留了不少糉子在這些老僕裡頭呢。
用完飯後,明蘭照例服侍顧廷燁午睡,她剛睡醒,實在不好意思再躺下了,剛想起身走開,卻叫顧廷燁拉住了。滿枕堆着濃黑的頭髮,男人神色慵懶,勾着手指扯住明蘭的裙角,誠摯邀請她一同午睡。明蘭義正詞嚴的拒絕:“你當我是你那寶貝兒子呢,吃了就睡。”
顧廷燁似笑非笑:“那樣挺好,快長多肉。”這說的什麼話,好像飼養場口號。明蘭嗔着反諷:“你怎不去養豬呢?定然生意興隆。”男人把臉埋在枕間,拖着明蘭的一隻手貼在臉上,吃吃的發笑:“養了,兩隻呢,都肥着呢,長勢喜人。”明蘭奮力掙脫男人的鐵爪,板着面孔道:“我去瞧團哥兒,不礙着侯爺養豬了!”
顧廷燁捉着明蘭不撒手,忽擡頭斂了笑意:“嫁了我,你可覺着委屈?”明蘭被問的莫名其妙:“委屈什麼?”顧廷燁道:“這烏七八糟一大攤子,險些累的你出事。”
明蘭頓時笑了:“男主外,女主內,這府裡的事原就是我分內的,有什麼好委屈的。”又不是嫁給鳳凰男,既賠錢送車房還得受婆婆小姑欺負,外待照管夫家一大家子。
“那些人口多的人家,媳婦要應付公婆妯娌叔伯侄孫,四五層的親戚住一塊,整日算個不停,來回計較,未嘗舒坦了。天道有償,既老天爺叫我這塊輕省了,自然得在別處給我補齊了。”嗯,以太夫人的戰鬥力,的確可以抵消人家一大堆親戚了。
“你倒想得開。”顧廷燁失笑,遲疑道,“你…不怨我?”明蘭坐到牀沿,慢慢捱過去,輕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他給她引來了許多生死劫難。
“可你待我的好,我更明白。”說實話,讓她在一堆小老婆庶子女和一位巫婆繼母之間選擇,她寧可選擇鬥惡龍。
顧廷燁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的又埋頭在枕間,好像孩子般的鬧脾氣,枕下傳出悶悶的聲音:“你陪我睡會兒罷,不然睡不着。”手上依舊緊緊抓着她不放。
明蘭爲難,忽然靈機一道:“團哥兒這會兒怕又睡了,要不我把他抱來,你們爺倆一道歇午覺,可好?”有頭小豬放在男人身邊,大小兩個問題一起解決,大約她中午就能安生的看賬了。顧廷燁再度笑出聲來,擡頭看着她,嘴角彎彎:“也好。”
小肉糰子是個很好的睡伴,只要睡着了,哪怕把他擡去烤着吃掉怕也不知道,且從不挑人,讓他跟誰睡就跟誰睡,顧廷燁有時夜裡回來,會去槅間把兒子抱來;明蘭常是睡着睡着,身邊就多了只軟乎乎香噴噴的糰子。倘若半夜尿醒了,當爹的下牀叫人換尿布,若餓醒了,當孃的那點不多的存貨剛好給肉團做宵夜。
歲月荏苒,撫育小兒繁瑣,卻自有一番樂趣在心頭。
待團哥兒漸能擡頭了,明蘭依自己上輩子的記憶知識,每日讓孩子伏着趴幾次,每次約一分鐘。顧廷燁頭次見兒子在軟褥上趴成小狗狗狀,嚇了一大跳,趕緊把團哥兒抱起來,劈頭就將乳母和婆子罵了一頓。明蘭趕緊解釋趴伏的種種好處,什麼鍛鍊頸部肌肉,有利於大腦發育和四肢協調性,將來不論讀書習武都會很靈光哦。
當爹的將信將疑,不過瞧兒子默默的趴着,沒鬧也沒哭,只好由着明蘭折騰了;有回明蘭頑皮興起,見顧廷燁仰躺在榻上,便把團哥兒擺好姿勢,叫趴在他爹身上。
顧廷燁肩寬臂闊,胸膛厚實有力,小肉糰子趴着倒也平穩,一個是不敢動彈生怕跌落了兒子,睜大眼睛緊張着,一個是繃着小臉趴的賣力,努力不讓自己的大腦門貼地,父子倆就這麼對望着,大眼瞪小眼。明蘭在一旁樂不可支。
過了不多會兒,小肉糰子覺出動靜了,隨着父親胸腔肚腹的起伏,也上下微動,他頓時咯咯笑起來;小小軟軟的身子這麼依賴的趴在自己身上,看着酷肖的眉眼,顧廷燁心中直是歡喜的極了,雙臂攏住兒子,朗聲大笑。
明蘭忽有些心酸。顧廷燁心底深處,對亡父的情感始終是複雜的。
太夫人搬出去的當日,顧廷燁便抱着兒子去了祠堂,屏退衆人,獨自在老侯爺的牌位前站了許久,直到懷中的團哥兒哭鬧了,父子倆纔出來。顧氏父子幾十年的恩怨,早已煙消雲散,如今故人已去,說什麼都嫌多餘。
只是,遙想當年,顧廷燁甫出世時,顧偃開已年近四十,一邊是病懨懨半死不活的長子廷煜,一邊卻是酷似自己,虎頭虎腦健康活潑的大胖小子,他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
他應該,也是高興的罷。
也許,他也曾抱過,親過顧廷燁,也曾欣喜非常,也曾自豪得意,就像,現在顧廷燁對待團哥兒。養兒方知父母恩,生命畫了一圈,又轉回到原處了。
……
這日上午,明蘭慵懶的躺靠在牀頭,逗着糰子頑,外頭報小沈氏來了,明蘭趕緊掠了掠鬢髮,站起身迎客。
這陣子小沈氏是常客,她這會兒正稀罕孩子的厲害,何況小肉糰子圓頭圓腦,十分討人喜歡。自打滿月宴後,她隔三差五的來,一來散心,二來沾沾喜氣,每回來也不空手。
上回帶了兩枚大鮮藕,上上回帶了一小筐的甜櫻桃,再上回是一頂虎頭嬰兒帽,上頭的王字繡的歪七扭八,針腳也不十分細密。小沈氏扭捏了半天才拿出來,十分不好意思,明蘭卻很感激,知她確是一片真心誠意。
可這回來,小沈氏模樣不大對,非但兩手空空,且雙目紅腫,神情隱痛,一言不發的坐下,看着胖乎乎的團哥兒,就上前抱起來,然後撲撲的直掉眼淚。團哥兒腦門被打溼了,呆呆的擡起頭,看着小沈氏不明所以。
明蘭大吃一驚,趕緊叫乳孃和丹橘把孩子帶下去,她急忙拿帕子去幫忙揩淚:“你這是怎麼了?哎呀,別光顧着哭呀。”
“可是皇后娘娘有事?”這是明蘭第一個念頭,可小沈氏哭着搖頭。
“那是你嫂子訓斥你了?”——小沈氏還是搖頭。
“那…是和小鄭將軍吵嘴了…他打你了?”明蘭直接想到家庭暴力。
小沈氏撲哧一聲,破涕爲笑:“你胡說什麼呢,借他倆膽!”見她收了哭泣,明蘭趕忙發問:“那你倒是說呀,光哭算怎麼回事?我心怪慌的。”
小沈氏幽幽嘆了口氣,淚光閃爍,哽咽道:“我嫂子,她…有身孕了…”
“你嫂子有孕了?”明蘭一邊匪夷所思,一邊又有些羨慕,“大鄭將軍和你嫂子可真好呀。咦,可你傷心什麼?”
小沈氏哭笑不得,用力戳了一指頭在明蘭手背上,悲慼道:“是我孃家嫂子!”
“是威北侯夫人?”明蘭一愣,轉而又疑道,“便是你孃家嫂子,你也用不着哭呀?”
“你知道什麼!”小沈氏抑制不住眼淚,哭叫起來,“她與我哥哥情分那麼淡,還能懷上;我和…,卻到這會兒還沒有…老天爺真不開眼!”
明蘭被吼了一耳朵,呆呆的坐了回去。
小沈氏撲在桌上嗚嗚哭了半天,明蘭也不好勸,只輕輕撫着她的背;想來她也是憋屈的狠了,沈張氏有孕,她不能生氣,不能翻臉,人前還得作出一副高興的模樣,唯一的親姐又在皇宮大內,輕易不得見,只能跑來明蘭這兒發泄一番。
明蘭輕嘆口氣,勸了一句:“你跟誰不好比,非要跟威北侯夫人比,我只問你一句,你可願與她掉個個兒?”
小沈氏漸漸止住了哭泣,只肩頭還在一聳一聳的,明蘭接着勸道:“外頭誰不誇你是有福的。剛及笄,皇上就登基爲帝,姐姐是皇后,兄長是侯爺,公婆和善,小鄭將軍又與你鶼鰈情深,只一個你嫂子嚴了些,爲人卻是沒說的。可你孃家嫂子,唉…你也知道的…”
威北侯夫婦長年不睦,在京城裡也不是稀奇事,坊間風傳,沈國舅一個月也見不了張氏兩回,反倒寵愛妾室鄒氏。
這番另類勸說果然有效,小沈氏慢慢擡起頭,猶自抽抽搭搭的,臉上卻憤憤不平,便如小孩子賭氣般,連珠炮的開口:“不是我小心眼,見不得她好。而是…哼,她也太高傲了!我知道,她是瞧不起我們沈家!她英國公張家是名門勳貴,是開國柱石,她給我哥哥做了填房,是天大的委屈!”
小沈氏哭的嗓子發乾,喝了一大口茶,繼續道:“哼,可她也不想想,這親事又不是我哥硬求來的,也是皇上的一番美意!她張家不敢違逆聖意,這便拿我們沈家出氣!整日一副死樣活氣,擺出臉色來給誰看!”
既開了頭,後面便越說越順了。“我也知道,她瞧鄒家妹妹不順眼。覺着我哥擡了這麼個貴妾,是在下她的面子!可那到底是個妾,漫過了天,又能越過她不成?這兩年來,我哥就跟沒娶老婆似的,她門也不開,人家也不走,恨不能叫滿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受了委屈!”
關於這點,明蘭有不同意見,忍不住插嘴道:“這…話不能這麼說,倘若小鄭將軍恰在婚前,擡了個貴妾,你當如何?”
小沈氏被一口氣噎住,倔強道:“那不一樣,我哥有苦衷。”
明蘭調笑道:“誰家沒苦衷。嗯,我來想想,哦,對了,倘若鄭家有位大恩人尋上門來,非要把姑娘許過來,你公婆推脫不了。那你怎辦?”
小沈氏臉漲通紅,哽了半天,大聲道:“那我就不嫁了!”
“可威北侯夫人卻是非嫁不可。”明蘭淡淡道。
小沈氏忽如一隻戳破了氣球般,頹倒在椅子上,過了好半響,輕聲道:“其實…我大哥起先也覺着對不住張家。剛成婚那會兒,大哥本想好好待新嫂子,可她始終冷冰冰的。不論怎麼跟她好聲好氣,她都不怎麼搭理。去年,我小侄兒險些落水,鄒家妹妹爲着護他,自己卻小產了,我大哥好生歉疚,可她卻依舊冷言冷語……”
明蘭默然,估計小沈是沒少在張氏那裡受冷遇。這兩年,這位張氏夫人便如出家爲尼一般,自顧自的禮佛過日子,既不管威北侯府的諸般事宜,也懶得敷衍各家親朋,便是人家請她赴宴交際,她也大多借病推辭了,連孃家都不怎麼回。
團哥兒的滿月酒,她就沒來。想來,那位張氏應是個心高氣傲的名門貴女,自小父母疼愛嬌寵,一時半刻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
兩人東拉西扯了半天,明蘭看差不多了,便叫人打盆水進來,親自給投了帕子,讓小沈氏淨面,又叫小桃捧出她的鏡匣,服侍小沈氏敷脂描眉。
“你這胡粉極好,又貼面,香氣也好聞,比之宮裡的不遑多讓呢。”小沈氏對着鏡子照了又照,明蘭笑道,“這不是胡粉,是雲南的茶花制粉後,再摻米粉和珍珠粉,另好些香料。是我先前閨中姐妹的夫婿,閒來無事搗鼓出來的。”
她見小沈氏喜歡,索性叫小桃給裝了一小盒給她帶回去,反正她平日是不大塗粉的。
“你才幾歲,沒事少塗粉,沒的打扮跟個妖精似的,回頭你大嫂定不給我好臉色看。”明蘭看小沈氏拿着那粉盒,十分熱心的樣子,忍不住吐槽。
小沈氏翻了一眼過去:“你倒怕我大嫂!”
“你大嫂人多好呀,我眼紅你可不是一兩日了!”明蘭故意打趣,“我只問你,你大嫂可有跟你提子嗣之事?”
小沈氏低聲道:“從來沒有。還叫我好好將養,總會有的。”
鄭將軍府的大房子嗣繁茂,嫡出的有四子一女,庶出的也有一子兩女,是以從鄭家兩老到大鄭將軍夫婦倆,都不曾催促過什麼。只是小沈氏自己,因夫妻恩愛,深覺對不住丈夫,徒生壓力罷了。
“這話說的是。”明蘭坐到小沈氏身邊,溫言相勸,“你成婚這才兩年呢,且放寬心,別把身子愁懷了。”說着說着,又忍不住吐起槽,“你想呀,你這般事事順當,倘若再三年抱倆,十年生八個,還叫不叫我們這些不容易的活了?老天爺也太偏心了罷,想我生團哥兒那日,還險些叫人給活活烤了呢。”
小沈氏忍俊不禁,指着明蘭恨聲道:“活該!叫你貧嘴,吃苦頭了罷。”
隨即,故意上下不錯眼的打量明蘭,“你別說的自己多可憐,當我瞧不出來的呢!說,一大清早,怎地一臉都是疲態?”
明蘭直覺去摸臉,一邊訕笑着,“沒法子,團哥兒整夜的鬧,是以我…”其實不是。
“你再給我裝蒜?!”小沈氏一拍桌子,笑罵道,“你當我是瞎子麼,瞧不出你這是爲什麼累的?真一夜沒睡好的,哪是你這幅嬌媚模樣,嘖嘖,都快滴出水來了,怕是折騰了一夜……”說着,她自己也臉紅了,便是自小在山野放肆慣的,她也說不下去了。
明蘭大窘,瓷白水潤的面頰緋紅一片,連耳朵根子都燒起來了。
話說,哺乳真是一份高危工作,衣衫半解之際,夫妻倆不免動手動腳就上了火;往往是剛餵飽了一個,還得接着喂另一個。一夜身兼兩職,着實辛苦。
“你個沒羞沒臊的,什麼都敢說!”明蘭惱羞成怒,恨聲道,“看我不告你嫂子去!”
小沈氏大樂,着意調侃:“去告呀,去告呀,我看你敢跟誰去說。”
“你,你……”明蘭又氣又羞,平常端莊模樣全無,孩子氣的側背過臉去,怒道,“我不和你好了。以後也不和你說話了!”
她臉頰紅的火燒般,偏皮膚底子極白,便如西域殷紅的葡萄酒,在雪白的絲緞上暈開了一片,水淋淋的大眼惱怒的瞪着人,好似前日皇后賜下的琉璃燈盞,只一點螢火的光澤,卻是晶瑩剔透,琉璃的顏色很豔,每盞都點上燈火,便是豔若桃李的絢麗華彩。
小沈氏看明蘭這幅模樣,頗有些歎爲觀止,心裡暗道,難怪顧侯喜歡了。又見明蘭真惱怒了,她也不敢造次,好聲好氣的賠禮道歉,話說明明是她來求安慰的說。
“對了,我這兒有些白茶,還有些零碎的土儀,你順道替我帶回去罷。”明蘭沒好氣道。
小沈氏笑道:“你也忒客氣了;我只愛吃龍井的。”
明蘭十分無奈:“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大嫂的。我要謝她薦來的那班子泥瓦匠。”
“你上回不是已謝過了麼?”
明蘭嘆了口氣,輕聲道:“你不知道。我當初謝你嫂子,不過是爲着面子情。這回,纔是真謝。你嫂子薦那班師傅確是好的。”雖名氣不大,但低調實幹。
她斟酌了下語氣,“這回起火,旁的屋舍都多少燒着了,只那新砌的牆欄和幾處排屋卻好好的,我家侯爺親自去看了,一層磚瓦一層木料,泥灰裡摻足了米漿,還是上好的糯米。這才又牢靠又避火,端是真功實料。唉,這年頭,這般靠譜的,不多了。”
“哦,是以你們這回的生意,又關照他們了。”小沈氏眼睛很尖。
明蘭點點頭,一臉敬佩。想起自家大嫂,小沈氏也是全身無力,只能歎服:“我嫂子那人,有一說一,最是穩重可靠的。姐姐也常誇我嫂子,叫我跟着學學,別整日淘氣了。”
明蘭讚道:“皇后娘娘明鑑。”
“可大嫂叫我多禮佛行善,這樣纔會佛祖保佑。”小沈氏悶悶道。
明蘭奇道:“你不是常拜佛的麼?”
“嫂子說我是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滿肚子求幫忙的意圖,忒功利了。”小沈氏低頭道,“要時時處處做起,憐老恤幼,積德行善,無論有否所求,都要時常存了善心。”
明蘭被說的一陣臉紅,貌似,她好像,也是這樣的。現代人的境界果然不高。
一番反思後,待顧廷燁回屋,明蘭正要開口,表示以後要多做好事,將來才能多子多福,升官發財(還是很功利呀),誰知顧廷燁先發話了。
“餘閣老好的差不多了。”
明蘭一愣,直覺反應道:“你去問林太醫了?”
顧廷燁點點頭,雙手搭太師椅的扶手,面色發沉:“趁這回,都料理乾淨了,省得沒完沒了。”
餘閣老自半月前開始清醒,一直延醫吃藥將養着,近日顯見是好多了。
明蘭默然,坐到男人身旁:“別…太過了,餘閣老應是不知情的。”
顧廷燁冷哼一聲,道:“姓餘的欺人太甚,先前的我不計較。他竟還敢由着婆娘來逼迫你!哼,這都欺上門來了,咱們還怕什麼。”
他看了明蘭一眼,放緩了語氣,“你放心,餘家其餘人與我並無過節,不會牽連過多的。”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嬰兒趴伏。
這是87天的嬰兒,已經開始學趴了。
某關真心真心的同情這孩紙,看他用力的滿腦門都是褶子,還是擡不大起來呀。
這是三個月出頭的嬰兒,理論上應該能趴的很好了,可是這孩紙腦袋太大,只能擡頭一會兒,最後依舊避免不了腦袋搶地,悲哉!
不許笑,誰都不笑,嚴肅些。
這個應該是四五個月的孩子,趴的已經很穩當了,片子中那個大人,很利索的把小孩翻過來時,某關有些心驚肉跳,這也太大力了。
笑什麼,不許小,雖然他髮型很挫,但趴的很帥呀!這孩紙很機靈,又健康又活潑;而且他已經會撅屁股和挪動兩條腿了,據說,撅屁股和挪動腿,是將來翻身的一大條件。
所以,這次某關是認真收集材料了。
關於結尾,已經在慢慢收口了,每個人都會有應該的結局的,大家不用擔心該虐的沒虐到之類的。
所以在結局沒寫出來之前,請大家別急着說什麼爛尾,好嗎?
事實上,結尾的戲份偶是最早決定的情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