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偉的身子緊繃着,僵硬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顫抖着雙手,慢慢地撫上了顧念安的背。過了幾秒,他突然用力把顧念安抱進了懷裡,喉嚨裡壓抑地發出了幾聲悲慟的低吼,摻雜着嘶啞的哭聲。
來時路上,他已看完了那個帖子。
當年道上說一不二的大佬,突然間就鼻涕眼淚縱橫。
“我對不住你們母女,這全都是……我的錯……我是膽小鬼,藏了這麼多年,讓你母親痛苦,讓你痛苦……”他慢慢地跪下去,額頭低進粗糲的沙塵裡,整個人不停地抖。
“嶽偉你哭什麼?你跪什麼……你起來,我們去把那些人找出來!”顧念安拽着他的肩膀,像憤怒的豹子,用力地拖他,打他,“你有什麼好哭的,我的眼淚早就應該流乾了。老天爺對我不公平,從來都不公平!憑什麼讓我來承擔這一些?有種的,劈兩道雷下來,劈死我!”
“念安……念安……”姜雲霆大步過去,用力地抱住了她,手在她的背上用力揉搓,“我們回去再說。”
顧念安看着他的嘴,讀到了那個家字,心裡頭的痛楚就像狂風捲起的海浪,再難平復。
“回哪兒?哪兒是我的家?你告訴我!我掙扎了這麼久……我以爲我有家了,那個家卻是奪走我母親生命的罪惡之源。我以爲我有愛了,我愛比不愛還要痛苦!到底是誰啊,告訴我這些想幹什麼?就是想看我痛苦嗎?滿意了嗎?”
顧念安兇猛地推開他,大步走到馬路中間,悲憤地環顧四周,大聲質問:“你出來,你滿意了嗎?你是有多嫉妒我?你要拿走什麼?儘管拿去!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夜很靜,路上只有他們的兩輛車停着。顧念安肩膀聳立,埋着頭,壓抑地忍住了哭聲。
姜雲霆從她背後抱住她,想暖一暖她,但她始終一身冰涼。
“孩子……”嶽偉擡起頭,拉住了她無力垂着的手指。
顧念安慢慢轉頭看他,啞聲問:“你記得她的臉嗎?她推進手術室裡朝我笑的樣子,我忘不掉的。她推出手術室沉睡的樣子,我更忘不掉的。你說,爲什麼一定是我呢?我若不遇上霍晟,我一輩子不知道這件事,或者我不愛他,我可以恨遍他們霍家人……那就好了……現在我和他骨血相連,心心相映。我想大度一點,我能大度一點嗎?”
“你不需要大度,這只是個故事,不要當真。”姜雲霆匆匆寫了幾句話給她看。
“你能嗎?”顧念安仰着發白的臉,喃喃地問。
姜雲霆能嗎?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安慰人是技術活,顯然他這技術不過關。
“姜雲霆……”顧念安抓住他的雙腕,把額頭抵在他的肩上,低泣道:“我不是鐵人吶,不能這樣一次一次地對我。到底是誰,一定要這樣對我?”
姜雲霆抱住她,小聲說:“我們會找到他的。”
一輛車疾速衝過一行人,伴隨着車上激烈的音樂還有年輕人肆意的大笑聲。
在這個世上,每分每秒都有悲歡離合在發生,幾家歡喜就有幾家愁。我們這一場人生路,都靠修行。一道道坎、一個個關,走過去了那就圓滿,走不過去的人也大有人在,酸甜苦辣盡融其中。人要做的只有披荊斬棘,勇往直前。
顧家輝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把嚇呆的盼盼牢牢地護在懷-
裡,捂着耳朵不讓盼盼聽,不讓盼盼看。
“媽媽怎麼了?”盼盼怯生生地問。
“媽媽……媽媽在演戲。”顧家輝解釋道。
“也是和步叔叔演嗎?”盼盼的小腦袋從顧家輝的懷裡鑽了出來。
“對啊。”顧家輝輕輕點頭,視線盯着嶽偉看。那就是顧念安的親生父親啊,那就是他摯愛的女人心心念唸的第一人呀……
“你騙我,你騙人。”盼盼轉過頭,不滿地抗議道:“步叔叔都沒有來,有人欺負媽媽了!爸爸爲什麼不去消滅壞人?”
對呀,霍晟爲什麼不去消滅壞人?顧家輝木訥地張了張嘴,把盼盼又抱進了懷裡。
——
霍晟站在院子裡,聶新正在一邊打電話,讓人追蹤帖子的id。
“那他造了孽,怎麼都要你來背?”黃管家抹着眼淚,哽咽着說道:“真是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
“黃管家!”聶新捂着手機,扭過頭匆匆制止住黃管家。
黃管家掉轉頭,匆匆往後面的小佛堂跑去。
沒一會兒敲打木魚的聲音傳了出來,檀香味在空氣裡慢慢彌散開。
聶新掛掉電話,慢步走到了霍晟身邊,小聲說:“貼子已經刪了,正在查寫貼的人。念安去福利院了,那裡環境不錯,孩子們多,會陪她的。我已經安排人過去看着了,你放心。”
“有煙嗎?”霍晟朝他伸手。
聶新遞了一根菸過來,在口袋裡掏了半天,沒找到打火機。
“算了。”霍晟把煙揉碎了,往地上一丟,啞聲說:“知會南麒一聲,讓他去福利院看看。”
聶新走去一邊安排,過了會兒看頭看,他已經不在那裡站着了。
“哎……怎麼總是好事多磨,明明快要解決了,地圖也到手了,那邊也被逼得要露頭了,又唱了這麼一出。到底是誰幹的?”聶新走了兩步,踢到了開始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打火機。他撿起來,點了根菸,用力地吸了一口,兩頰深陷下去。
火光在他的指間明滅,良久後他搖搖頭,上車出門。
霍晟站的地方,從院子到了後院新建的靶場。
他取出了一把汽槍,在手裡掂了掂,慢步走到前方,緩緩擡起,瞄向對面的靶子,眯了眯眼睛,果斷地摳動了扳機。
有些人生來就是帶着招人嫉妒的特質的,上帝賜於他得天獨厚的財富,再讓黑暗的浪濤不停地拍打着他的人生,有些人註定不可能平凡地過一輩子。
霍晟就是這種人。
顧念安也是。
同時霍晟很明白,這是對方想讓他不痛快,折磨了顧念安,等於折磨到了他。這折磨不是無中生有的,是早早就埋下的引子,早晚要點着,要爆發。
——
顧念安睡到中午,頭痛欲裂。她眨了眨發脹的眼睛,坐了起來。
窗外有幾道影子在晃動,她盯着影子看了會兒,認出那是嶽偉和姜雲霆,披衣下牀。
“起來了。”聽到開門的聲音,嶽偉慌慌地戴上了口罩。
“不必戴了。”顧念安摘下他的口罩,看着他的臉啞聲說道:“沒什麼可怕的。”
臉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嶽偉還是把口罩戴上了,他快步走到院子中的大鍋前,盛了一碗熱豆漿過來。
“快喝一點,自己煮的。”
顧念安接過來,捧着手心裡慢慢地往院子裡走。
陽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暖。她在桌前坐下,安靜地看着院子一角新裝的滑梯。達到年紀的小孩都去幼兒園了,剛蹣跚學步的兩個最小的正扶着滑梯在繞圈圈,咿咿呀呀地笑。
這些孩子長大後,還會記得被父母拋棄的事嗎?她們會痛苦嗎?會的吧?
顧念安捶了捶胸口,她心裡堵得喘不過氣來。
“念安……”
“我要去公司了。”顧念安喝了豆漿,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你還去公司幹什麼?那是他的公司。”嶽偉急忙攔住了她,匆匆寫字給她看。
“爲什麼不去呢?我們夫妻啊,真讓別人看我的笑話?”顧念安淡淡地說道,“我就要去,看那個人能怎麼辦,她敢到我面前來嗎?”
“念安……”嶽偉拽住她,擔憂地搖頭,“不要去,你臉色不好看。”
“我有化妝品,有粉,有胭脂,有口紅……”顧念安吸了吸鼻子,回到房間裡。她的包裡有個小化妝盒。有錢是好事,能買貴死人的、孕婦可用的化妝品,幫她恢復豔麗的容顏。
她淡淡掃上胭脂,換上了衣服。
“真去?”姜雲霆站在門口,舉着一張紙。
“哦。晚上還有非凡大賽的頒獎禮呢,南寶是金獎,我也得去。禮服早就挑好了,你讓人去店裡給我拿一下,送到我公司去。”顧念安點頭。
“晚上我陪你?”姜雲霆沉吟了一下,匆匆寫了句話給她。
顧念安笑笑,搖頭,“不用了,我不用男人站在我身邊給我撐場子。再說了,這種場合我應該和霍晟在一起,對方纔會不舒服。”
“你這不是折磨自己嗎?”嶽偉急了,筆力透破了紙張。明明看到霍晟就會想那些事,她還要這樣做!
“已經在受折磨了,還怕折磨多一點嗎?”顧念安還是笑,吸了吸鼻子,快步往外走。
她不是鐵金剛,不是聖母,不是神仙,不是完人。她的心在淌血,她快瘋掉了。但越這樣,她越要站穩一點。
不然呢?倒下來給對手看嗎?對手不就是想看她痛苦無狀,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模樣?
“去他奶奶的,王八羔子!”她罵了一句,用力拉開了車門。
姜雲霆和嶽偉都被她這一句給驚住了,顧念安罵人的樣子,潑辣勁真足。
“晚上見。”顧念安摔上了車門,開着就走。
“哎哎,你怎麼能自己開車?”嶽偉撒腿就追。
顧念安開得很快,差點還蹭到了外面的摩托車,把嶽偉拋到了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