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姓氏
偏院建了十來年,當初上的生漆又塗了桐油,不過眨眼的功夫,火苗像被扇着風似的,蹭蹭的往上冒,將整個院子吞入到火海之中。
趙總管站在門邊上直嘆氣,當初花了那麼銀子,這轉眼功夫可就沒有了。
“快救火啊!”他拍着門,指着一干小廝婆子,“不把火撲滅了,難不成等蔓延過來燒主院不成?”
衆人醒悟,忙各自去打水,亂糟糟的一片沒了章法。
趙總管退出了門口,忽然想到怎麼燒到現在都沒有對面有人呼叫,他頓時一愣喊了聲:“唐總管呢,怎麼不見唐總管?!”
沒有人回答。
趙總管越發的狐疑。
二夫人身邊的胡媽媽來了,趙總管迎過去,胡媽媽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火勢,就道:“夫人一會兒就趕過來,讓我先來告訴你一聲,控制着火勢別蔓延過來,那邊若是火勢太大,讓大家見機行事,人命最是重要!”
趙總管聽着一愣,也沒有空細想,忙點頭道:“知道了!”胡媽媽就冷冷的朝對面看了一眼,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趙總管。”陶媽媽帶着代扇匆匆趕了過來,瞧見隔壁的火勢,先是驚了半天,繼而慌亂的拉着趙總管就道,“太夫人讓人去請五少爺了,一會兒你和五少爺一起去找祝大人和周大人,讓他們帶些衙役過來幫着救火。”
趙總管聽着一愣,這個時候去求人來救火?人家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錯了。
可他不敢說,點頭道:“知道了。”便拉了個小廝讓他去看看五少爺來了沒有,小廝應是而去。
陶媽媽看着隔壁的火勢急的直落淚,問道:“怎麼也不見唐總管,隔壁的那些人呢,是都跑出去了嗎?”趙總管也正納悶呢,搖頭道,“我讓人去前門看看,不知道是不是都逃到前門去了。”
陶媽媽聽着就嘆了口氣,二老爺下了大獄,如今偏院也燒了,今年府裡可真是諸事不順那!
等了一刻,方纔去尋五少爺的小廝匆匆跑回來,抹着滿頭的大汗稟道:“五少爺房裡沒有人,小人尋了他身邊的常隨,他也不知道五少爺什麼時候出去……小人讓他去找五少爺了。”
趙總管和陶媽媽對視一眼,陶媽媽道:“五少爺不在,那您一個人趕快去吧。”他看看那火勢,一桶桶的水撲上去就是杯水車薪,等人來整個院子也沒有了。
趙總管匆匆去找祝大人和周大人了。
“小姐。”蕉娘笑眯眯的進了門,道,“周老回來了。”
蓉卿應了一聲,也是笑道:“請周老進來。”話落,蕉娘掀了簾子周老大步跨了進來,蓉卿笑迎他,問道,“讓您這樣來回的跑,真的辛苦您了。”
“客氣什麼。”周老笑着道,“我這把老骨頭若是不動也難受,還不如現在這樣到處跑跑呢。”
蓉卿也笑了起來,問道:“怎麼樣,事情如何?”那天趙總管離開北平時,周老就已經在永平將事情辦妥了,至於趙總管派人去北平布政使以及三個人連夜逃走,她自也是知道的,若不然平日看守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撤了!
“蘇太夫人到處派人從中周旋,還寫信給了山東布政使徐大人,只是劉大人積怨已久,他若不出了惡氣,豈能幹休。”周老樂呵呵的,頓了頓又道,“至於徐大人那邊,也已經打了招呼,想必現在蘇氏這趟渾水,就是我們不打招呼,徐大人也要三思而行的。”
周老當時去永平府的目的,就是尋了劉文濤商議這件事,劉文濤沒有說同意也沒有拒絕,周老隨後施了點手段將蘇茂源帶去了如柳倌,劉文濤果然令人將蘇茂源帶走了,這纔有了後面的事情,只是中間出了點意外,蘇茂源竟真的將人殺了……
周老當時也是愣住,他以爲蘇茂源不過一介書生,就是再怒再借他兩個膽子,也不敢動手殺人,可他小看了蘇茂源,最後就演變成現在這副局面。
劉文濤將人帶走後,周老立刻讓人帶信回來,她得知後也生出擔憂來,蘇茂源的死活她並不關心,她關心的是劉文濤會不會真的順藤摸瓜,將蘇茂源的老底抄出來,從而牽扯到蘇珉身上,甚至連累到京城的蘇峪和蘇茂渠。
所以,她立刻讓人帶信給周老,要做通劉文濤那邊的工作,無論如何也穩住他不能讓他將蘇茂源爲何被抓渲染出去,以及不能讓他藉機將事情鬧大。
若是說不通,要挾他也不是不可!
“就是這本賬冊。”周老笑眯眯的從懷裡拿了本賬冊放在桌上,“這可是劉文濤的咽喉,我們有這個在手,他即便再大的怨,也得吞下去!”
蓉卿眉梢微挑,接了賬冊粗粗的翻了一遍。
是劉文濤私人的賬本,上頭記載了他爲官以來所有的進出帳,包括他當初在京城打點活動的記錄,她輕笑着讓蕉娘收了賬本,劉文濤有把柄在他們手中,對於蘇茂源他就不敢再查再問……
她只要蘇茂源被關在牢裡,卻不能真的讓劉文濤將蘇茂源怎麼樣,不但不能真的審問定罪,還要將蘇茂源殺人的事掩的死死的。
這樣的局面剛剛好。
這個時候蘇峪被關,蘇茂渠被軟禁,蘇家在很多人眼中已經失勢,若是不知道的定然當蘇茂源被抓是因爲受蘇茂渠的連累,知道的蘇茂源這樣齷齪也不屑伸手去幫,再說,劉文濤向來氣量狹小,也犯不着爲了蘇茂源去得罪劉文濤。
所以,她現在只要安靜的等蘇珉回來,讓他出面去和太夫人談,然後再將蘇茂源放出來……
太夫人沒有選擇的時候,就只能低頭同意蘇珉,到時候她們是想回府,還是留在北平就只有他們自己能決定!
“你這個小丫頭。”周老笑眯眯的道,“五爺還擔心你吃虧,我看啊,別人不在你手上吃虧就成了。”蓉卿失笑,蕉娘從裡間出來,笑着接了話,“小姐怎麼沒有吃虧,這兩日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都瘦了一圈了。”
周老哈哈大笑。
“您奔波了這麼多天,趕緊去歇會兒,晚上我親自下廚,撿您愛吃的菜做!”蕉娘心頭的一塊大石落了下來,這會兒說起話來也語帶風趣,周老自是樂意的很,點頭道,“那成,晚上我來喝酒吃肉。”哈哈笑着出了門。
蓉卿送周老回去,轉頭吩咐蕉娘道:“那本賬冊您仔細收好了,等四哥回來交給他。”話落,他也不由皺眉,當初蘇珉走的時候說是九月底回來的,這都過了好幾日了……
“要不,去問問平洲吧。”蕉娘也擔心的很,蓉卿擺擺手,回道,“平洲若是知道也不會瞞着我們,再等幾日吧。”
蕉娘應是,蓉卿看着天氣好,就帶着明蘭和明期出了院門,在院子裡轉着,她回頭問明蘭道,“當初買回來的雞養的怎麼樣了,晚上給周老燉一隻!”
“小姐一看就是外行。”明蘭和明期對視一眼,笑呵呵的道,“這雞雖是長大了,可肉還嫩的很,這會兒要是吃也是紅燒了香,燉出來清湯麪似的不會好吃的。”
蓉卿失笑,緊了半個多月的心終於鬆了鬆。
晚上週老留在正院吃飯,蓉卿又讓明期將平洲請了進來,平洲拘謹的道:“……小人還是去廚房吃吧。”蓉卿笑着道,“咱們沒那麼多的規矩,讓你坐你就坐吧!”
平洲推辭不過只得坐了下來。
幾個人熱熱鬧鬧的吃過飯,平洲年紀小被周老灌了幾杯酒,人就紅的跟煮熟的蝦似的,他靦腆的笑着:“小人酒量差。”惹出了周老一通兒與酒肉之說,又連着灌了平洲幾杯,平洲受不住捂着嘴吐了好幾次,直襬着手,“您別爲難我,莫說明天就是後天我也起不來了。”
周老哈哈大笑,也微有些醉意。
“去煮些醒酒湯來。”蓉卿笑着讓人將酒撤了換上茶,平洲感激的看着蓉卿連連抱拳,周老也放了杯子端着茶盅喝茶,待醒酒湯過來兩人喝了醒酒湯,才由婆子扶着去外院歇息。
“咱們也歇了。”蓉卿揉了揉頭,打了個哈欠,她這麼些天也是沒有休息好,現在得了準消息心裡也踏實下來,蕉娘應是讓紅梅幾人把桌子撤了,和明蘭服侍蓉卿梳洗,蓉卿剛躺倒牀上,外頭有婆子砰砰敲着院門,蓉卿聽着一驚吩咐明蘭道,“這麼晚了,許是有什麼急事,你去看看!”
明蘭應是而去,不一會兒折返回來,滿臉喜色的笑着道:“小姐,四少爺剛剛回來了。”
“四哥回來了?”蓉卿一骨碌爬起來,明蘭點着頭,蓉卿就翻了件通袖襖穿上,“幫我重新梳了髮髻,我們去外院看看四哥。”
明蘭笑着點頭,很快的幫蓉卿重新挽了個髮髻,喊了明期和蕉娘,四個人就去了外院。
蘇珉的院子裡果然點了燈,蓉卿看着滿臉的喜色,遠遠的喊道:“四哥!”她話音剛落就瞧見蘇珉從裡面走了出來,像是剛洗了澡,溼漉漉的頭髮還在肩上,紅袖正拿着帕子追出來,見着蓉卿過來忙蹲身行禮。
“四哥,您回來了。”蓉卿打量着蘇珉,瘦了一點黑了一點,可越發顯得沉穩,蘇珉點着頭笑道,“嗯,外面起風了,快進來說話!”
蓉卿笑着進了門,蘇珉見紅袖還拿着帕子候着,他擺着手道:“你先去給小姐泡杯茶。”紅袖應了一聲要去,蓉卿拉着她,“我不喝茶,先幫少爺把頭髮絞乾了再說。”
蘇珉擰不過他,只得重新進房裡去,蓉卿就去了他的書房,書桌上丟了些信件折章像是剛擺上去的,有幾封都沒有動過,她湊過去隨意掃了一眼,笑着搖搖頭幫他把收好,又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等蘇珉回來。
過了約莫一刻鐘,蘇珉穿戴整齊過來,添香端了茶奉上,蓉卿才笑着道:“您怎麼這個時候到,晚飯吃了沒有?”
“我吃過了。”蘇珉坐下,蕉娘不放心的道,“我讓人給您燉些宵夜來吧,你們兄妹這不過一個月,皆是瘦了一大圈!”說完,不放心別人做,親自出了門。
明蘭和明期也跟着退了出去,將門帶上。
“趙總管來的事情我知道了。”蘇珉臉色微沉,又道,“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會處理!”
蘇珉知道的事情平洲已經和蓉卿說過,她並不奇怪,可是周老後來去永平做的事情,她還沒有和平洲細述,蘇珉也就不知道了,她有些心虛的看着蘇珉,就道:“那個……還有事情您不知道。”
蘇珉正喝着茶,聞言一怔放了茶盅,認真的看着蓉卿,問道:“還有什麼事?”他目光一頓,問道,“是不是郡主又爲難你了?”說着,聲音也冷了一分。
“不是,不是!”蓉卿擺着手,就將她如何困住趙總管,又如何讓周老去永平,周老去後又做了什麼事,細細的說了一遍,“……他現在在牢中,現在蘇氏失了勢,父親身爲朝廷命官又是犯的殺人大罪,祖母現在到處找人周旋,其實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是不小,就看誰來主持,像劉文濤這樣的人,又是和父親宿有積怨,他不可能輕易將人放出來的。”
蘇珉沒有說話,蓉卿又道:“所以我讓周老拿捏住了劉文濤,這樣一來,事情的主動權就在我們手中了,時機到了不怕劉文濤不放人。所以我打算讓您去一趟永平,見一見祖母或是父親,將我們的條件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同意,您就將父親弄出來,您看成不成?”
蘇珉眉頭緊緊的蹙在了一起,看着蓉卿,用一種不確定驚詫的語氣問道:“這些事,是你想出來,還是周老想的?”
蓉卿一愣,沒有料到蘇珉會問這件事,頓了頓問道:“可是有什麼問題?”隔着桌子,蘇珉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是欣慰還是心酸,這樣的聰敏機靈的妹妹,他應該高興,因爲她雖手無縛雞之力卻有足夠的機智保護自己,可是他又不免生出感慨,因爲她的這些獨立,聰慧,都是因爲過往的經歷才練就的。
他既心疼又高興。
“沒事!”蘇珉搖着頭道,“我只是覺得你長大了,四哥有些慚愧!”
蓉卿啞然,隨即嘆了口氣道:“……就是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將人殺了,這一點出乎我的意料,您若是去事情會不會很難辦?”官場的事情她沒有蘇珉明白,不知道劉大人會不會留一手,他若是上報了上去,事情又會演變成另外一種局面了。
她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蘇茂源。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蘇珉嘆了口氣,笑看着她,“若是平日朝廷命官犯了殺人之罪,自是瞞不住的,可是現在不同平時,京中人人爲己六部亂哄哄一片,哪裡還有人主事,再說,蘇茂源殺人之事在永平府都沒有傳開,如柳倌也被劉文濤封了,就可以看出他對於那本賬冊看的極重,既是如此到時候找個人頂了罪,將蘇茂源換出來,並非難事!”
蓉卿聽完蘇珉的解釋,終於鬆了一口氣,回道:“頂罪應是不用吧?”她不願意因爲蘇茂源而連累別人,“您看,能不能在那個死者身上做做文章?”一般像如柳倌這樣私人設的青樓楚館,裡面的妓藝都是事先賣身的,既然不是自由之身那麼生死就是捏在別人手中,命也不是命,所以若是說服了如柳倌的東家,給他相應的賠償,應該就沒事兒了吧?
雖有些不恥,可事情出了蘇茂源,蘇茂源將來一定會受到懲罰,可她不願意他因爲這件事,蘇家的男兒將來還要立足朝堂,決不能因爲他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嗯。”蘇珉負手起身,點頭道,“若是行的通,這個法子自是最好。”他回頭看着蓉卿,道,“這兩日我還有些事,等事情辦完我就再去永平一趟,劉文濤那邊事情好辦,柳如倌的事到時候讓劉文濤去談,也不讓他白忙活……”劉文濤的性格他知道,蘇茂源進去不死也要脫層皮,他耽誤幾日蘇茂源就多受些罪,只要從牢裡出來時還留着一口氣就成。
蓉卿依舊有些擔憂,道:“就是不知道劉大人對於父親的事情,知道多少!”那個院子就是最好的證據,若劉文濤稍微留點心,到時候他們又被動了。
這件事宜早不宜遲,她其實想讓蘇珉早些過去,可是見他纔回來又不好催着他。
“他以前沒查,現在就沒有機會再查了!”蘇珉冷哼一聲,眼底流露出蓉卿不曾見過的冷意,她驀地就想起來蘇容勻的事情,蘇珉心中對偏院的厭惡和噁心,比她想的還要更甚。
“這個給您。”蓉卿劉文濤的賬冊交給蘇珉,“您看看,這是周老從劉文濤府裡拿出來的。”
蘇珉翻開來掃了幾眼,眼底露出笑意:“看來,他還算清廉,爲官數十年也不過這些劣跡!”
蓉卿愕然,這麼說來像劉文濤這樣的還不算貪贓枉法?!
蘇珉將賬冊隨手擺在桌面上,手背一翻蓉卿就看見他手背上有一塊紅斑,她看着一愣問道:“你受傷了?”蘇珉低頭去看手背,笑着道,“沒事,喝茶時沒注意,被燙了一下。”
蓉卿皺着眉頭道:“家裡有傷藥,一會兒拿過來,您讓紅袖給您上點藥!”
蘇珉不以爲然的擺着手,蓉卿見他無所謂也就收了話頭,又問起山海衛的事情:“那邊怎麼樣,您還要去嗎?”蘇珉點了點頭,“已經部署好了,軍營還有些事我暫時不用過去,等到十月底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再去。”
蓉卿又擔心起來,去年年底她就聽到風聲說是元蒙人集結了兵馬要攻山海衛,可還沒臨近關隘就被遼王的兵馬給逼回去了,平安度過了一年,今年先帝駕崩不知道元蒙會不會有所行動。
“沒事。”蘇珉見她面露擔憂,安慰道,“元蒙當年被先帝追打的,幾乎全軍覆沒,這幾年稍稍緩了一口氣,但也只是小打小鬧,他們若想要大動靜,還沒有這樣的實力。”
蓉卿正要說話,蕉娘提着食盒進了門:“熬了些蓮子百合粥,去燥潤肺的,四少爺趁熱吃一些。”說完將桌上的東西收走,將粥和六碟小菜擺在桌上,蘇珉笑着拿了調羹吃了一口,笑着道,“果然還是家裡的飯菜好吃。”
“反正回來了,明天您想吃什麼和蕉娘說,我給您做!”蕉娘心疼的看着蘇珉,又瞧見他手背的一塊紅斑,“不是沒有打仗嗎,怎麼還受傷了。”她回頭喊紅袖,“跟明蘭去取藥膏來!”
蘇珉滿臉無奈,只得又解釋了一遍。
過了兩日,到世子府小公子的滿月,這裡時興百日宴卻不辦滿月酒,但蓉卿還是去了一趟,和蘇珉一人去了外院一人去了內院,她陪着楊氏說了半日的話,又抱了抱小公子,外頭正傳毓敏郡主道。
蓉卿目光微動,將小公子放下笑着站在一邊,楊氏笑着道:“敏兒就是火爆性子,心裡有事藏不住非得發泄出來才舒服,可也有好處,就是不管好事壞事,過幾日也就忘記了,你也別放在心上!”
蓉卿點着頭,道:“郡主年紀小,再說,本也沒有多大的事,我怎麼會放在心上。”
楊氏點頭笑着,趙玉敏已經走了進來,瞧見蓉卿也在就是冷哼一聲徑直走到牀前抱了襁褓裡的小公子,蓉卿靜靜的行了禮也不說話,趙玉敏也不看蓉卿和楊氏逗着孩子玩,卻也沒有爲難蓉卿。
蓉卿坐了一刻,外頭有人說蘇珉要回去了,來問蓉卿的意思,蓉卿就趁機辭了回去。
“我明天去永平。”回到府裡,蘇珉和蓉卿去了他的書房,他道,“有什麼消息我會託人回來告訴你。”蓉卿聽着點頭,回頭吩咐明蘭,“將我牀頭的那個匣子拿過來。”
明蘭應是而去,不一會兒抱了一個匣子過來。
“這是斷義書!”蓉卿拿了交給蘇珉,“若真的談不攏,這個興許能用上。”
蘇珉看着斷義書皺了皺眉,道:“有你前面的部署,這個應該用不上。”他說完放回了匣子裡,看着蓉卿道,“你與我不同,畢竟是女子,若真的與蘇氏斷義出府,將來在這世上可就難以立足了。”他擔心的,還是蓉卿將來說親的事情,大夏開朝以來,還沒有哪個女子脫了戶籍自開了府。
蓉卿嘆了口氣,輕聲道:“我當時無路可走,只能想法子拿了這個在手中,便是到最後對簿公堂,我也不怕!”她說完笑了起來,“不過若是用不上,那是最好不過!”還是將斷義書交給蘇珉,“您還是帶在身上,祖母這個人目光短淺,孤傲自大,有時候不把她逼到牆角,她不會妥協的。”
蘇珉想想蓉卿說的也對,遂收了放在自己的荷包裡。
“這裡有些碎銀票。”蓉卿也拿了放在桌上,“過去裡裡外外都要用錢,裡面有十兩的還有二十兩的,若是要打點也方便。”
蘇珉失笑也將銀票收了,笑道:“還是你考慮的周到。”
第二日一早,蓉卿送蘇珉和平洲出門,一再叮囑他:“若是周文濤下不了臺,那您就私下裡去找母親,讓們去和周夫人說!”
蘇珉應是,策馬而去!
儘管一切都部署好了,可蓉卿心中還是忐忑不安起來,她怕周文濤心狠讓蘇茂源死在牢裡,又怕太夫人仗着身份不下這個臺階,其實,只要她不再管她和蘇珉,不追究她私自出府的事情,大家也都平安無事,以後是她出嫁還是蘇珉成親,他們依舊是永平蘇氏的人。
臨近十一月,家裡也忙了起來,又要準備年貨,又要給所有的下人做衣裳,蓉卿請了鮑掌櫃和牛順河夫妻進府裡來:“現在天氣冷了,我們前面做的單衣還剩多少?”
“上衣還有六十五件,整套的還有四十二套。”牛順河很瘦,但一雙眼睛卻顯得很精明,蓉卿聽着點了點頭,和鮑掌櫃道,“單衣停了,還有一個月也過年了,讓她們再做一批棉襖出來,大家就各自放假過年吧。”
“好!”鮑掌櫃點頭道,“布料和棉花我都進好貨了,也都讓人分派好,明兒就是來拿衣料的日子,我定將小姐的話吩咐下去。”
蓉卿笑着點頭,問牛順河夫妻:“你們過年若是不回去老家,不如就到這裡來吧,這裡人多也熱鬧一點,省的你們夫妻單獨開火還冷冷清清的。”
牛順河有些猶豫,牛嫂子卻是直點頭:“那成,到時候我幫蕉娘做飯,讓我當家的給小姐和少爺做他最拿手的烤鴨!”
“這敢情好。”蓉卿笑着和鮑掌櫃道,“到時候也給鮑大家的送些過去。”
大家說說笑笑,坐了一會兒牛順河夫妻告辭,蓉卿留了鮑掌櫃下來,將她前些日子寫的“計劃書”拿出來給他看:“我是生手,憑着想象寫了一點未來的發展規劃,您瞧瞧可行的通。”
鮑掌櫃聞言一愣,很驚訝的接了過來,統共三頁紙,上頭的蠅頭小楷清秀灑逸,他暗暗點頭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去,起初還有些漫不經心,越到後面他的臉色越發的凝重,可眼底卻又一點一點迸出亮光來,待看完他激動的握着“計劃書”和蓉卿道:“小姐這個法子實在是妙,小人做了這麼多年的掌櫃,還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法子。”
蓉卿汗顏,她不過是借用了一些國外成衣超市的理念,到這裡反而當成了她的理念,她想解釋可又無從說起,只得乾乾的笑了笑,問道:“那您覺得可行?”
“雖然有些地方過於理想化了,真正實施起來可能還需要因實際情況修正,但絕對可行。”
蓉卿不由鬆了一口氣,又道:“那成,這份計劃書您拿回去看看,勞您想想哪裡需要改正,等過幾日我們再細細的商量一遍,若是可操作等開了年我們就動手去辦!”
“行!”鮑掌櫃激動的將三張紙疊起來放在袖袋裡,道,“小人過幾日給小姐答覆。”
蓉卿笑着點頭,讓蕉娘包了些乾貝和燕窩給鮑掌櫃帶回去:“……聽說您兒媳懷了身孕,我這裡也沒有多好的東西,這些還是王妃娘娘賞的,擱我這裡也沒什麼用,您帶回去給他補補身子。”
“這怎麼好意思。”鮑掌櫃不好收,推辭着,蓉卿讓蕉娘塞在他手裡,笑着道,“我還等着喝您孫子的白日酒呢。”
鮑掌櫃這才笑着收了,由蕉娘送出了門。
到這一日,蘇珉已經走了五天了,他快馬加鞭算算今天應該能到永平了,她把周老請了過來,問道:“能不能打聽到永平那邊的情況?”
“這個簡單。”周老拍着胸脯,“明天給你消息。”
蓉卿應是,周老轉身要走,蓉卿又喊住他,支支吾吾的問道:“您可有齊公子的消息?他到京城了吧?”
周老一愣,哈哈笑了起來,回道:“五爺最怕的就是寫信,所以我這裡也沒有他的消息,不過算算時間應該是到了,你若是想知道,明兒我去王府打聽打聽,那邊肯定是知道的。”
“也好!”蓉卿想了想又道,“仔細問問他們在京城的情況,郡王住在哪裡,齊公子是陪着他還是回了家中……”一頓又道,“還有我三哥,看看有沒有消息。”
周老一一點頭:“你就放心吧,明兒一準回你的信!”搖搖擺擺的出了門。
第二日晚上,蓉卿剛從花房回來,周老就腳步匆匆的進了門,蓉卿見他臉色有些古怪,就問道:“怎麼了?”請了他進暖閣裡說話,又讓明蘭上了茶!
周老喝了一口茶,看着蓉卿纔開了口:“永平府蘇宅着火了?”
“啊?”蓉卿震住,前段時間下了好幾場的雨,瞧着天氣也快下雪了,怎麼會着火,“燒的如何,我母親和七姐他們傷着沒有?什麼時候着火的?”
周老擺着手解釋道:“不是主院,是西面的一個側院。”他沒有去過蘇府,所以並不知道那個偏院是幹什麼用的,“火勢很大,整個兩進的院子不過一個時辰就化爲灰燼了。”燒的速度也太快了點,“就是我離開永平的第四天晚上。”
蓉卿聽着卻是心驚,西面的側院不就是蘇茂源的偏院,怎麼會着火的?
別的地方不燒偏偏只燒了那邊,是意外還是人爲的?她看着周老問道:“那可知道有沒有人員傷亡?”
“聽說死了一個姓唐的管事,其餘的人沒有聽說。”周老眉頭打了個結,蘇府的這個火燒的實在詭異。
姓唐的管事?蓉卿就想到偏院的唐總管,怎麼會這樣,他可是有武藝在身的,而且,偏院那麼多的孩子,一個都沒有事,爲什麼獨獨唐總管燒死了?
“你也不要着急。”周老看着蓉卿道,“我託了人仔細去打聽,過兩天就有消息回來。”一頓又道,“那麼大的火,永平城肯定都驚動了,想要打聽出什麼來很簡單。”
蓉卿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兩進的宅院花了不過一個時辰就化爲灰燼,便都是木質結構也不可能燒的這麼快,更何況還在有人撲水救火的情況……還有,既然燒的這麼快,又是在晚上,怎麼可能只有唐總管一人燒死了?
是太夫人讓人隱瞞了,還是真相就是如此。
若是後者,那麼這場火也太過蹊蹺了,猛然間她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是有人故意放火?
唐總管死了,裡面的孩子都沒了下落,她覺得完全有這種可能性!
周老見她臉色瞬息萬變,問道:“丫頭,你是不是也覺得這個火可能是有人故意而爲的?”蓉卿一愣,原來周老也和她有同樣的想法。
會是誰呢,是蘇茂源的仇家,還是劉文濤故意泄憤?
想到這裡她又搖搖頭,劉文濤若真的知道蘇茂源偏院的事情,他只會想法設法的保住,留作證據,現在一把火燒了蘇茂源的荒唐事可都無據可查了!
“我和您感覺一樣,覺得這個火燒的有些詭異,可現在我們知道的太少了,只能等您那邊消息回來,或者等四哥回來才能知道了。”蓉卿聽着嘆了口氣,不過,偏院燒了她還是高興的,至少不會再有孩子落在蘇茂源的魔掌之中。
若非擔心蘇家的名聲和京城的蘇峪被連累,她真的巴不得蘇茂源就這樣死在牢裡纔好!
“那齊公子呢。”蓉卿看着周老,“王府那邊可有消息?”
周老喝了茶,順了口氣回道:“五爺他們十月初八就到京城了,郡王住在了以前簡王爺在京城的宅子裡,五爺回了家中,一切都很順利!”
蓉卿鬆了口氣,他們能安全到京城,也算是過了一關了。
“至於蘇三公子。”周老說着一頓,又道,“如今還在大理寺,不過沒有聽到用刑或是審訊的消息,應該沒有大礙。”
把人關在裡面,不問不審不定罪,蘇茂渠真的能沉得住氣!
等過了幾日,周老來和她說打聽的消息,原來外面根本沒有傳出偏院孩子們的事情,不但如此,那場大火中確確實實只有唐總管一個人被燒死在裡頭。
她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那場火定然是有人故意縱的。
至於是誰,她卻一時有些吃不準。
就在蓉卿忐忑不安猜測的時候,蘇珉回來了,蓉卿急匆匆的趕去外院,蘇珉見着她頂着大雪趕過來,擰了眉頭道:“下着大雪,我一會兒就要進去和你說,你過來若是摔着了怎麼辦。”
蓉卿點頭應是,急着問道:“四哥,事情怎麼樣?祖母同意了嗎?”
蘇珉看着她就笑了起來,蓉卿見他笑,提着的一口氣驀地就鬆了下來,蘇珉道:“同意了!”
蓉卿癱坐在椅子上,自從她變成蘇蓉卿開始,每一天腦子裡想着的就是這件事,她做好了身敗名裂的準備,做好了一輩子頂着不孝之名隱姓埋名的準備,做了許多的設想和最壞的打算,卻沒有想到,在經過這麼多波折以後,她所想要的竟然就這樣得到了。
不用再隱姓埋名,不用再東躲西藏擔心有一天被人抓回去,可以安心的和蘇珉住在北平!
她紅了眼眶,唏噓道:“謝謝四哥。”
“傻丫頭。”蘇珉心疼的看着她,“這些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我什麼也沒有做。”他嘆了口氣,想到當時和太夫人見面的場景,笑着道,“幸好聽你的,將斷義書帶去了,祖母纔會答應。”
“祖母沒有爲難您吧?”蓉卿愧疚的看着蘇珉,蘇珉笑着道,“沒有。她還想要我這個孫子,還想要你這個孫女,又怎麼敢爲難我。”
太夫人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答應了,蓉卿皺了皺眉打量着蘇珉,想着一會兒私下裡和平洲打聽一番。
“好了,往後你若是想七妹或是二夫人,就可以大張旗鼓的回去住幾日,沒有人敢再攔着你。”蘇珉含笑說着,穩穩的在椅子上落座,面上不經意間就流露出一股蕭殺之氣,她暗暗心驚,更是確定這一趟永平之行肯定不會是他說的這麼簡單。
“那父親怎麼樣?”蓉卿想到蘇茂源,“劉文濤那邊順利放人了?”蘇珉點了點頭,聲音平淡無波的道,“放出來了,不過劉文濤對他用了刑,一條腿也斷了,應該要養些日子。”
蘇茂源腿斷了?看來傷的不輕,不過以他的身體,即便劉文濤不用刑他在這極寒的天氣裡,在牢房待了這麼久身體也吃不消。
“那偏院着火的事情,您可知道怎麼回事?”她說着話,眼睛緊緊盯着蘇珉,蘇珉聞言一愣,隨即搖搖頭,“我去時那邊已經是一團廢墟,到是沒有仔細打聽!”
“四哥?!”蓉卿盯着蘇珉的手上那塊已經只剩下淡粉的紅斑,問道,“您沒事瞞着我吧?”
蘇珉挑着眉頭,回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哪裡有什麼事瞞着你!”
蓉卿嘆了口氣,笑着道:“你一路上也累了,我讓人給你送了熱水來,您梳洗一下一會兒去吃飯吧,蕉孃親自下廚的。”
“好!”蘇珉送她出門,叮囑道,“擔心腳下。”
蓉卿應是,帶着明蘭和明期回了內院,路上她就道:“去看看平洲在做什麼,就說我有點事想託他去辦,讓他來找我。”
明蘭應是,拐了彎去了尋平洲。
不一會兒平洲來了,蓉卿開門見山的問道:“四少爺方纔只和我說了個大概。”一頓又道,“你和我細細說說,你和四少爺去見太夫人時,太夫人都說了什麼?”
平洲就瞄了蓉卿一眼,想到她是蘇珉的妹妹,遲早也是要知道的,也沒有必要瞞着他!
“是這樣的……”平洲將當時去府裡的事情和蓉卿說了一遍,“……太夫人拿了手裡的柺杖,對着四少爺的後背就打了數十下,四少爺後背當時就腫了起來……”他說的滿臉的憤懣,“四少爺就將您的那封斷義書拿出來了,太夫人看着那封斷義書,更是勃然大怒,四少爺就道若是不然,那就等蘇茂源死了,大家公堂相見……太夫人果然軟了口氣。”
蓉卿心裡拱了一口氣,堵在心口一時上不去下不來。
“八小姐也別生氣,四少爺說了,太夫人是長輩打了也就打了,反正事情辦成了,往後她再想打就沒有這個機會了。”平洲說完又看了蓉卿一眼,低聲勸着。
蓉卿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淡淡的道:“我知道了!”又道,“偏院那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這個小的不知道,我們去的時候那邊已經燒了,正遣了人在收拾。”平洲說着一頓又道,“四少爺也沒有問,我們辦了事將蘇二老爺接出來就走了。”
“知道了。”蓉卿微微頷首,“辛苦你了,快回去洗洗歇着吧,一會兒跟四哥一起過來吃飯。”
平洲應是出了門。
明蘭就在一邊低聲哭了起來,蓉卿什麼話也沒有說,一個人回了房裡!
晚上蘇珉進來吃飯,蓉卿請了周老坐陪,什麼也沒有提,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飯,第二日蘇珉去了王府,下午又啓程去了山海衛。
“小姐也別多想。”蕉娘柔聲安慰她,“四少爺也沒有將那件事當回事,太夫人是長輩若是要打他,他受了也不爲過,您心裡念着他的好就成。”
蓉卿想着的卻是偏院的事,若那把火真的是蘇珉放的,那他是從多久以前就計劃了這件事?
要知道,放了一把火很容易,殺一個唐總管也很容易,可是能讓那麼多孩子無聲無息的消失卻不是一時興起能辦的好的。
所以,若真的是蘇珉放的,他一定是很早以前就在籌備這件事,她有理由相信,若是沒有蘇茂源入獄的事情,很有可能那場大火中死的就不光是唐總管一個人了。
她暗暗嘆了口氣,自從她來的那日大家議論過蘇容勻的事情,之後不管是她還是蘇珉都刻意的不再去提,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蘇珉對蘇茂源的恨,已到了這樣的地步。
她不由慶幸,幸好蘇茂源不在裡面,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蕉娘見蓉卿不說話,還以爲她心裡難受,還要再勸她,就見周老喜顛顛跑了進來:“丫頭,五爺來信了!”
蓉卿一愣,不是不喜歡寫信嗎,怎麼寫信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