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選擇
謀反,怎麼會用這樣一個罪名?
“那曾大人是拿了聖上的手諭圍的王府?”蓉卿心裡砰砰的跳起來,木椿點頭應是,“是,曾大人手中有聖上的親筆手諭。”
蓉卿沒有再問,曽義手握聖諭就足以證明,這件事絕非是聖上臨時興起的,她忽然想起來永平一直未曾撤退的三萬薊州兵馬……還有死去的湘王和被貶的周王,看來聖上在動那幾位王爺時,就已經在暗中部署對簡王的控制。
“我四哥呢。”蓉卿想起蘇珉和齊宵來,“在不在王府?”
木椿點了點頭,回道:“小人知道這些,就是四少爺讓人回來說的,四少爺還說,讓小姐待在家裡將門戶關好,不要亂走動!”
蓉卿周身如墜冰窖,儘管已有遼王謀反在前,她心裡也有所準備,但是如今感覺到戰爭離自己這麼近,甚至都能聞到殺戮的血腥味,她不由輕輕抖了抖,身後明蘭和青竹几個人更是嚇的低聲哭了起來,北平若是打仗,她們可就真的是那案板的肉了。
“都別慌。”蓉卿朝明蘭幾人擺擺手,又吩咐木椿,“現在街上還沒有禁行,你趕緊去一趟百文衣庫,讓他們將鋪子關了,再想辦法通知綢緞鋪子。”木椿聽着應是,蓉卿又拉着他,緊張的叮囑他,“記住,一定要小心一些,若是不能出去就趕緊回來,什麼都沒有命重要。”
木椿應了,飛快的跑了出去。
“蕉娘。”蓉卿回頭看着蕉娘,“我們去家裡轉轉。”蓉卿就和蕉娘一起,帶着幾個婆子將府裡統共的三道門看了一遍,每個門讓一個婆子守着,若是有事就敲鑼響應,雖不能做什麼,但總是有備無患。
大家如坐鍼氈般惴惴不安,蓉卿不瞭解簡王爺,但他當年隨着先帝南征北戰殺敵無數,想必也不是好說話的,還有趙均瑞,她想不到那麼一個人束手就擒成爲階下囚的樣子。
所以,簡王肯定不會乖乖束手。
可是,現在北平就和當時遼王一樣,前有宣同薊州,後有河南和山東,離京師又近,而且當初遼王起兵,他可是籌備了許多,無論從錢財是兵力上,都是準備充足的,可儘管如此他還是不堪一擊,那麼簡王呢,他有沒有準備?
起兵造反不只是帶着幾萬人沒日沒夜的攻城殺敵這麼容易,還要有足夠的銀子和充足的軍資,軍資不單只是大米白麪糧食之類,還有軍士身上穿的衣物,腳上踩的鞋子,手中的兵器,這些都是易耗品,沒有足夠的準備,那全軍的戰鬥力就會大打折扣。
她忽然想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千套葛布粗衣,當時許多繡坊接了單子,按實力各處的數量也是不一,這些是不是簡王爺提前的準備之一?
那麼兵器呢?
蓉卿腦子裡一下子亂哄哄的,誰坐上那把椅子對於她來說沒有不同,只是現在他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了簡王身上,若是他兵敗,那這一次永平蘇氏,只怕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畢竟當初的蘇茂源只是和遼王走的極近而已,可蘇珉不同,他可是實實在在的簡王麾下的遊擊將軍。
她壓了口氣,儘量讓自己安定下來,不要胡思亂想,這些事她能想得到,簡王爺肯定也能想得到,趙均瑞能想得到,蘇珉和齊宵也會考慮到!
她告訴自己不用她操心,她只要將家裡照顧好,保住自己的命就好了。
“別哭了。”蕉娘瞪了青竹和紅梅一眼,她們兩個不曾經歷過這樣的事情,難免會害怕,見兩個人強作鎮定下來,蕉娘才和蓉卿道,“家裡沒有屯米麪,若是北平受困,咱們恐怕維持不了多久。”
蓉卿也嘆了口氣,她沒有想到聖上動作這麼快,年才過完就迫不及待的動手了。
“先不要着急。”蓉卿安慰衆人,“北平是簡王爺的封地,若是連北平也能被困,那這場戰用不了幾日就能分出勝負來,反之,簡王爺佔領了北平,他也不會對自己封地的百姓動手。”微頓又道,“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會有事。”
大家聽着都覺得蓉卿說的有道理,提着的心不免鬆了幾分。
“八小姐。”忽然有道聲音在院外響起,蓉卿聽出來是鹿子的聲音,她忙出了門果然瞧見鹿子在外面,“可是四哥讓你回來的,王府現在怎麼樣了?四哥什麼時候能回來。”她還想問問齊宵,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鹿子點了點頭,話語有些急切:“我和鰲大哥一起來的,他現在在外院佈置兄弟們,四少爺讓小人告訴小姐,不要害怕,王爺已有部署,天黑前就會有分曉。”
分曉,什麼分曉,蓉卿能不擔心嘛,她問道:“曾大人帶了多少人?除了手諭以外,可有聖旨在手,唸了沒有?”若是當着衆人的面唸了聖旨,不免會有簡王府的軍士惶恐,有動搖軍心之可能。
“既有聖旨亦有手諭。”鹿子回道,“不過曾大人都沒有念!”
有聖旨沒有念?蓉卿眼睛一亮,他不由想到曽義和簡王爺的關係,先帝駕崩時,簡王在府中哭喪,還是曾大人上門勸的。
她暗暗生出一絲慶幸,聖上沒有臨時調任了曾大人,對於簡王爺來說,會不會也是一次助力呢。
“我知道了。”蓉卿點頭道,“你去忙吧!”
鹿子見蓉卿並未有害怕驚恐的樣子,心裡也鬆了一口氣,行禮應是退了下去。
現在是午時一刻,離天黑還有兩個半時辰,蓉卿回頭吩咐蕉娘:“讓她們擺飯吧,我們總不能餓着肚子纔是。”
蕉娘應是,讓人擺了飯,蓉卿吃過飯後遣了幾個丫頭各自回去歇着,她也上牀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間她似是聽見外面刀劍嗡鳴,馬嘶蹄踏的聲音,驚的醒過來,蕉娘已經掀了簾子進來,臉色凝重的道:“小姐,街面上打起來了。”
蓉卿彷彿聽到咚的一聲,心裡一直繃着的絃斷了,兵戎相見看來簡王已經無路可選,她此刻反而冷靜下來:“木椿回來了嗎?”蕉娘點了點頭道,“回來了,我讓他先去吃飯,一會兒過來給您回事。”
蓉卿應了,梳洗了一番去了暖閣裡,木椿已經吃過飯在門口候着,見着蓉卿他立刻回道:“小人去百文衣庫的時候,小鮑掌櫃已經將鋪子關上了,小人將小姐的話告訴了他,他說讓小姐放心,他心裡有數。”一頓又道,“小人又跑了染布坊和綢緞鋪子,兩邊也都關了門將裡面的人遣回了家,回來的時候,就瞧見街上已經動起了手,衙門口也被人圍了,瞧樣子王爺恐怕是……”他後面的話不敢往下說,聲音都打着顫。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鋪子裡沒事她也放了心,其它的事情,也只能去等了!
時間過的極慢,街面上的刀劍聲依舊未消,槐樹衚衕其實位置很偏,在這裡能聽到動靜,想必街面上應該很激烈,鹿子和鰲立帶着人一刻不懈怠的巡視院子四周,蓉卿幫不上忙,就讓蕉娘多做點好吃的犒勞他們。
直到晚上,院子裡點起第一盞燈時,外面的械鬥聲終於消失了,鹿子高興的進來回道:“沒事了小姐!”
蓉卿料到了,簡王能不能奪天下她不敢斷言,可一個北平還不在他話下,她笑着道:“大家先去吃飯吧,今晚肯定還不會消停,一切的事情等明天再說了。”
鹿子應是,大家各自吃了飯,留了人守着門等蘇珉回來,其它人早早就上牀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上,蓉卿被敲門聲吵醒,她一個激靈翻身坐起來,披了衣服就出了門,才發現外面依舊黑漆漆的,只有東面泛着點魚肚白,婆子披着衣服正在開門,蓉卿站在門口沒有出聲,待婆子開了門,她就看見蘇珉負手站在院門前。
“四哥!”蓉卿也顧不得穿戴整齊,隨意套了夾襖就跑了出去,上下打量了蘇珉見他精神很好,沒有不妥才放了心問道,“北平的軍情怎麼樣,簡王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蘇珉見她只披夾襖,不由凝眉道:“外頭冷,進去再說。”他和蓉卿並肩進了門,蕉娘帶人將暖閣裡地龍加熱,蓉卿扣好了衣服和蘇珉一人一邊坐了下來,蘇珉才道:“王爺起兵,朝廷一定會很快就有響應,這一場戰免不了的。”
“那您是不是要帶兵上戰場?”蓉卿擔憂的看着蘇珉,前一次出征是平亂,這一次卻是“作亂”,意義大不相同,蘇珉見她面露擔憂,就長長嘆了口氣,回道,“我急着回來,就是要和你商量這件事。”他聲音微沉,帶着一份壯士斷腕的果決,“我追隨王爺,這是我個人的決定,將來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事,可是我不能連累你,趁着北平未亂你帶着蕉娘回去吧,簡王爺和遼王不同,所以你們回去不會有危險。”
“不要!”蓉卿搖着頭,“四哥即便隱姓埋名,可是知道你是蘇家四少爺的人不在少數,若將來簡王爺真的……那我也逃不掉,所以,既是做了就一往無前的不要多慮了,您沒有退路,我們何嘗有!”
蘇珉知道蓉卿說的有道理,將來簡王要是失敗了,成王敗寇他們這些追隨的人,一個逃不掉,而已經風雨飄搖的蘇氏二房,更是雪上加霜,無論他怎麼撇清聖上也會弄清楚他的來歷,永平蘇氏是擺脫不掉被牽連的命運。
可是一件事歸一件事,儘管知道可他還是不願看着蓉卿因他而受牽連。
“四哥別擔心了。”蓉卿提了茶壺給他斟茶,“您與其擔心這些,不如冒死一搏吧,若不成也是天命如此!”
“八妹……”蘇珉喃喃自語,愧疚不已,蓉卿卻是不願和他再說這些給他再添負擔,就問道,“曾大人是不是並沒有打算抓王爺?”曽義有聖旨在手,卻沒有去念,她就覺得曽義不像是抓人,反而像是報信的樣子。
“是。”蘇珉頷首道,“曾大人的家眷年前就被安置好了,如今北平城中只有他隻身一人,他與王爺是莫逆之交,當然不會操戈相向。”
蓉卿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恍然想起來華靜芝回去,好像就是和曾大人的家人同船的,她當時只以爲他們是回鄉探親,原來並不是如此。
“既是這樣,那王爺是不是早就準備好,就等待這一天了?”一瞬間她腦海裡想到了許多東西,蘇珉和齊宵常去王府,每每回來衣物都仔細換洗過,趙均瑞殲滅的幾萬遼兵,華靜芝在香山見到的世子府的馬車,城中雞舍被人清空,簡王府聞到若有似無的臭味,以及簡王府中那個莫名變小的人工湖……
這些東西,一瞬間在腦子裡串聯了起來,她不可思議的道:“你們是不是將遼兵都勸降了而非像上報所言的悉數殲滅?還有那個湖,湖底是不是有什麼?”蘇珉無奈的看着他,揉了揉她的腦袋,也不瞞她:“你猜的沒錯,天津衛的一萬三千遼軍,以及永平府俘獲的兩萬人,分別隱在香山和孤竹山,至於王府後花園的那個湖底,就是王爺暗設的兵器庫,後來聖上對幾個藩王下手,王爺怕引人注意,就在湖中的亭子裡養了許多的雞鴨,那些家禽嘈雜之聲能蓋過夜裡打造兵器時的動靜。”
果然是這樣,她一直覺的似乎哪裡不太對,卻一直沒有將這些連起來,如今聽蘇珉解釋過後,她恍然大悟。
如此看來,遼王當初的起兵,幾乎成爲了簡王的跳板!
“那既是這樣,誰打前鋒?”蓉卿緊張的看着蘇珉,蘇珉笑着道,“我與秦大同兵分兩路,一人從真定直入平陽,一人從保定直入永平,控制山海衛。”
蓉卿暗暗咋舌,一東一西以包抄之勢,將北平佔領,接下來再從山東入京師:“那您一定是去永平吧?”蘇珉是永平人,又常去山海衛,對那邊比任何人都熟悉。
不過山海衛有趙庭輝的三萬兵馬鎮守,又有宣同的虎視眈眈,難度要更高點!
“嗯。”蘇珉微微頷首,看着蓉卿道,“既決意不回去,那你一個人在北平處處小心。”話落聲音沉痛悲痛的看着蓉卿,“若是……若是兵敗,齊宵會安排你逃出去,倒時候隱形埋名在他鄉,雖有些委屈但總能保你一命。”
蓉卿輕輕嗯了一聲,回道:“我記住了。”一頓又道,“四哥一定要平安回來。”
蘇珉鄭重的點了點頭。
蘇珉去了香山,第二日蕉娘就讓木椿和鹿子陪着去了法華寺,求了尊佛像回來供在房裡,早晚三炷香,還常常在佛龕前一跪就是一個上午,蓉卿沒有辦法安慰她,因爲她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
二月初二,蘇珉只領兵五千去了永平府,蓉卿知道在孤竹山還有兩萬兵馬,如此一來到是能擾亂別人的視線,是以蘇珉一路過去連連傳來捷迅,而秦大同卻反而複雜起來,他剛到真定就被聖上派來的陵辛侯汪重給逼退,這時北平城才收到消息,汪重帶兵二十萬,兵分三路堵在了北平的關口。
蓉卿問道:“堵在哪三個地方?”鹿子想了想,回道,“汪大人派了副將高寧駐紮在莫州,唐甫進駐河間,先鋒劉常庸守在雄縣,擺出三角之勢,意欲將簡王的兵馬困在北平,只等薊州與宣同兵馬從北方包抄而上。”
不愧是老將,蓉卿暗暗讚歎,鎮定和河間雄縣是北平去京都的必經之路,簡王既然要造反,那麼京都是必須要去的,所以汪重這樣亦守亦攻收尾呼應的佈局非常的高明:“簡王爺有什麼動靜,他還是派秦將軍進攻?”齊宵不會上陣吧?
“沒有。”鹿子搖了搖頭,“王爺親自上陣,打算親自會一會陵辛侯!”
蓉卿鬆了口氣,齊宵還在簡王府,比起上陣殺敵她更願意他能做個謀士,以免將來在戰場上和涼國公父子兵戎相見,若是可以她甚至希望他回京都,不管將來簡王是贏是敗,他都能全身而退。
實際上,一個正常人都會這樣做!
果然,第二日傍晚簡王爺帶領一千飛燕衛以及兵馬三萬出了北平,北平城裡百姓送行好不熱鬧,蓉卿讓鹿子去打聽齊宵在不在,鹿子回來卻是道:“沒有看見齊公子,不知道是不是沒有隨軍。”
蓉卿滿腹疑惑,難道齊宵真的和她想的一樣,留在王府並未隨軍?
鹿子去而復返,他笑着道:“小姐,齊公子讓人將您的花送來了。”蓉卿愕然,問道,“都搬過來了?”
鹿子點了點頭,果然瞧見七八個婆子每人手裡都捧着花盆進來,當先的蓉卿認識,是原先就給齊宵看宅子的婆子,笑着道:“八小姐,花都擺在哪裡?”
蓉卿木然的指了指她院子裡。
一行人一會兒工夫,就將十幾盆牡丹芍藥加上那盆十八學士搬了進來,“五爺說,家裡沒有人會打理,還是給小姐送過來了。”
蓉卿看着花發愣,喃喃的哦了一聲,還是蕉娘笑着和衆人說話,又拿着荷包打了賞將人送了出去。
等蕉娘回來時,蓉卿還維持着方纔的姿勢,看着那十幾盆花直髮愣。
蕉娘嘆了口氣,和明蘭幾個又將花搬到耳房裡去,開了窗戶通風,蓉卿這纔跟着進來蹲在十八學士前面,十幾日沒有打理十八學士並沒有多少的變化,依舊和以前一樣枝繁葉茂的。
“我們走吧,讓小姐一個人待會兒。”蕉娘拉着明蘭幾人出來,留了蓉卿一個人在裡面。
等她再從裡面出來時,外面的天色已暗了下來,她長長的舒出口氣,彷彿想要將胸口的濁氣吐出來一般,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齊宵聲音:“蓉卿!”
她聽着一愣,以爲是自己聽錯了,站在那裡沒有動,齊宵又喊了聲:“蓉卿。”她這才猛地轉身過來,就瞧見齊宵正站在院門口,身影孤零零的融在潑墨似的夜色中,讓她看不真切。
好像瘦了點,臉色看不清但似乎精神並不是很好的樣子。
齊宵看着蓉卿,是他魂牽夢繞的面容,無論他睜開眼還是閉上,都能讓他窒息和心疼,這十幾日他想了很多,從前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報仇上,從未想過兒女情長,直到遇到了蓉卿。世事就是這麼奇妙,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傾蓋如故,而蓉卿便是後者,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也終究拋不開這段情。
時間彷彿凝結,兩人對面站着,一個心裡愧疚怕說什麼出來都會驚着對方,一個卻是滿腹無力說什麼都顯得空洞,過了許久還是蓉卿先開的口,問道:“王爺出兵,你不會去吧?”
“會!”齊宵說的不留餘地,他未動聲音裡卻滿是決絕,“你們無路可選,我亦是!”
“你怎麼會沒有!”蓉卿心裡的火拱了上來,她走了幾步看着齊宵,聲音也提高了一分,“你可以回京都,做你的齊家五爺,安安穩穩的等着仗打完,將來不管是誰坐擁天下,以涼國公的實力以你和簡王的交情,齊氏依舊是百年士族屹立不倒,你根本不用冒險!”
齊宵身形巨震,晦暗的眼底,彷彿突然被人點燃了煙火般,瞬間照亮,崩現出灼人的光芒。
“你去戰場,難不成要等着哪一日和涼國公父子刀兵相見?”蓉卿說着,語氣不由放緩了一分,“齊宵,回去吧,你這十幾年爲別人而活,爲仇恨而活,以後就只爲自己而活,做一個鮮衣怒馬,紈絝風流的貴公子,有什麼不好!”
齊宵忽然笑了起來,所有的消沉和萎靡,像是清風掃過露臺,捲走所有的陰霾和浮物,他看着蓉卿,眼眸明亮堅定的回道:“我說過,天涯海角隨你去,有你蘇蓉卿在的地方,便是我齊宵的陣營,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了,許久以來的空洞,被填的滿滿的,漲漲的,蓉卿只覺得心酸,卻又忍不住生氣,她瞪着眼睛語氣卻沒了方纔的不饒人:“要死你去死,我不會死!”話落,她拂袖啐道,“白癡!”轉身要走,不過才走了兩步,手臂卻猛然被他環住,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耳際,蓉卿耳邊就只剩下咚咚的心跳聲,齊宵輕聲道,“好!我們都不死!”
脾氣真倔,蓉卿想要推開他,齊宵卻已先一步鬆開她,沉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又恢復成那個成竹在胸運籌帷幄的齊宵:“等我!”他不等回答,後退了一步,又道,“就在原地等我。”話落,深看了蓉卿一眼,幾個跳躍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齊宵!”蓉卿回頭,身後已沒了他的人影,她跺着腳恨不得抓到他捶幾下才能解氣,可是儘管她再怒,院子裡也沒有他的迴應,蓉卿捂住臉蹲在地上低聲的哭了起來!
“小姐。”蕉娘抱住她,輕聲道,“齊公子對您的心,我看的真真兒的,您不要再多想了,緣分這件事說不清楚,若你們註定有緣這一生都是糾糾纏纏在一起,若沒有即便再努力,也不會有結果。”說完,輕嘆一聲,“隨緣吧。”
“蕉娘。”蓉卿抱住蕉娘第一次放聲哭了起來,“他爲了我留在北平,寧願做一個謀逆之臣,也不願意回去做齊家的五爺,我勸他,他也不聽我的,要是將來簡王爺真的……我心裡怎麼過意的去,我會欠他一輩子的。”
“好了,好了。”蕉娘拍着他的後背,安慰道,“五爺也不是孩子,他知道取捨的結果,他這麼做也是跟着心走,再說,齊家在朝中屹立不倒,當年涼國公更是軍功無數,就算齊公子追隨了簡王爺,也不會對齊家有影響,至多將來你們隱姓埋名小心度日就是,何必想那麼遠。”
蓉卿哭了一陣,心裡的氣紓解了一些,覺得好受了一些,蕉娘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她就是過不了自己這關,蕉娘見她不再哭,就拿帕子給她擦眼淚:“就聽他的,你什麼都不要做,等着他吧,看上天的安排。”
蓉卿閉着眼睛,一時沒了話!
又過了幾日,聽到簡王爺在北平城外駐紮的消息,大家都在猜簡王爺先會進攻哪裡,蓉卿翻開輿圖目光落在雄縣,又是長長的嘆了口氣,蕉娘看着她瘦下去的臉,心疼不已:“實在悶的慌,不如去鋪子裡看看吧。”
蓉卿點了點頭。
外面雖是劍拔弩張,但北平城內的鋪子又重新開了張,蓉卿一心料理鋪子裡的事情,請了兩位鮑掌櫃進府說話:“……現在以王府的訂單爲首,儘快將一千套衣服做出來,再吩咐繡娘從現在起開始做夾襖,不要用葛布做,換上焦布!”
鮑掌櫃聽着一愣,問道:“可是這樣的話,我們的成本就提高了。”蓉卿擺擺手道,“現在生意是其次,若是將來能活命,這些都是身外之物。”
“小姐說的是。”鮑掌櫃也知道茲事體大,他們都和蘇珉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尤其是八小姐,簡王爺若是兵馬,就是生意遍佈了大夏,也救不了她一條命,“小人立刻去辦。”
蓉卿應了一聲,想起牛順河家裡的孩子,就將辦學堂的事情提了出來:“請兩個先生回來,在染布坊後面空着的院子裡辦個私塾,幾個鋪子裡若是有人願意將孩子送去啓蒙認字,我們一分錢不收,免費供着。”一頓又道,“許多北平的士兵出門打仗,家裡孩子的學業也跟着荒廢了,你和那些人說,但凡想去私塾裡上課的,只要自己準備了筆墨紙硯,就可以去上課。”
這真的是件大好事,夥計們出來拼死拼活的幹活,爲的就是讓孩子活的比自己好,可是儘管如此許多人還是承擔不起請先生進私塾的費用,若是小姐將這件事情解決了,將來夥計跳槽的事情也會少了很多,大家穩定下來就會一心一意給鋪子裡做事,那幾個鋪子的生意,只會好不會壞。
至於讓士兵百姓的孩子來上學也是善舉,但凡戰亂遺留最大的問題,便是滿城的孤兒孀寡,都是些可憐人,小姐這麼做也是積德積福的善事。
“好!”鮑掌櫃兄弟兩對視一眼,齊齊跪了下來,“我們替鋪子裡的夥計,還有那些百姓謝謝小姐。”
蓉卿汗顏,她沒有他們想到的那麼偉大,不由道:“你們這樣折煞我了,快起來吧,這些事就辛苦你們了。”
幾個人就討論起城中哪家哪家的秀才或是童生閒着在家,能請了坐館,蓉卿道:“……束脩的話,就按市面上的價格十五兩銀子一年,四季衣裳,中午學館裡管一頓飯!”
“好!”鮑掌櫃應是,就和鮑全明一起去辦事,約莫過了十來日的功夫,鮑掌櫃上門來回道,“請了三個先生,一共是十八個孩子,大小年紀不同,先生說要分成兩個班授課,小人就沒有多言隨他們去安排,至於婆子和伺候的小廝也挑好了,是鋪子裡一個年紀小的孩子,他家裡困難有老母伺候,雖想去上課可又不能耽誤生計,所以小人就讓他去伺候幾個先生,閒了也能旁聽。”
“您做事我放心,就這樣辦吧。”蓉卿笑着道,“將來等人多了也可以換個大點的宅子,不過也是後話,先將就一些吧。”
鮑掌櫃應是而去。
學館辦好之後,北平傳來簡王的軍報,王爺帶兵一萬直搗雄縣,將雄縣的劉常庸生擒,河間的唐甫連夜奔赴救援,卻被王爺在半道截殺,全軍覆沒!
簡王爺出師大捷,打了一個漂亮的第一仗,於此同時蓉卿也收到關於齊宵的消息,外面都在傳王爺能打勝此戰,都是因爲齊宵的計策,蓉卿聽到時也只能嘆氣,不願意去想更多,就一門心思的張羅着學館的事。
可不管她想不想知道,過了幾日,簡王爺和汪重對上的消息還是傳到她的耳朵裡,汪重據守真定拒絕出兵,甚至傳言汪重在真定縣城裡日日聽書,喝茶聊天,日子過的輕鬆愜意,蓉卿聽到時不由皺了眉頭,汪重可以輕鬆愜意,但是簡王爺不行啊,起兵在於迅捷尤其在世人眼中他還是掀旗謀逆,時間拖的越久越是不利。
可汪重像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山海衛蘇珉的兵馬和趙庭輝對上,趙庭輝節節敗退,他也穩如泰山,餘下的十二大軍駐紮在真定城外,沒有半點前去救援的意思。
“馬上就要到三月了。”蕉娘也知道其中的利害,這麼多士兵要吃喝拉撒,還要發軍餉,拖一天就是一筆龐大的支出,她非常害怕哪一天簡王爺錢不夠了,或是什麼地方出了亂子變成和遼王的一樣的下場,那四少爺和小姐可就真的完了。
“齊宵應該知道怎麼做。”蓉卿不瞭解簡王,但是他了解齊宵,這樣的局面下,絕對不能和汪重比耐心,最好的手段就是不擇手段將汪重逼出來。
而逼汪重出來的辦法,就是斷了他的糧草,沒有糧草汪重就是再悠閒,也得着急起來。
她能想到,齊宵一定能想到,蓉卿定心等真定的捷報。
學館沒有掛牌,一開始幾日正如鮑掌櫃說的,不過十幾個孩子輪流上課,可後來有人聽到了風聲,說是有免費的學堂,短短七八日的功夫,學館裡就已經擠擠攘攘的坐了五六十個孩子,人太多,只能一天分批上課,但這樣一來先生不免就辛苦了,一兩日還好時間一久誰也堅持不下來,鮑掌櫃沒了辦法,只得來尋蓉卿:“小姐,您看要不要把學館挪到隔壁院子去,我聽到隔壁的院子人家要去逃難,院子也會空置下來。”
“那敢情好,你去和隔壁的人家打聽看看。”染布坊隔壁,就是蓉卿剛到京城時住的院子,大小到是合適,還能解決幾個先生的住宿問題,只是這樣一來她要負擔的開銷,又多添了一項。
因爲打仗,生意也不如從前的好,但還算每日都有進項不到捉襟見肘。
“租金一年是一百兩,現在戰亂咱們不租他也租不出去,小人去和東家談談。”鮑掌櫃細細算着賬,就怕到時候人越來越多,負擔太重,小姐賺的點錢都貼進去。
蓉卿應了,鮑掌櫃就和東家談,東家一聽是百文衣庫的東家免費辦的學堂,主要收容那些出征在外軍士家中的孩子,和城中上不起學的孩子,就很爽快的將房租降到了八十兩,鮑掌櫃自然高興,簽了合約交了銀子,將學館搬了過來。
三月十五,蓉卿再次聽到,簡王連夜帶人繞道鎮定的後方,燒了汪重的三處糧草庫,蕉娘笑着和蓉卿道:“竟和您想到一起去了。”
蓉卿也顯得很高興。
這一日,蓉卿從學館回來,還沒進門就看見院子門口停了輛華蓋馬車,車身精緻典雅貼着王府的標誌,她微微一愣進了家中,蕉娘就從裡面迎了出來,笑着道:“世子妃來了。”
蓉卿忙進了房裡,果然見楊氏正端坐在主座上喝着茶,她斂衽行禮:“不知道您過來,失禮了。”
“和我客氣什麼。”楊氏攜了她的手,拉着她坐下,蓉卿想問她有何貴幹,豈料楊氏開門見山的道,“我們兩個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蓉卿聽着心中一驚,首先就想到了是蘇珉和齊宵出了什麼事,心裡不由砰砰跳了起來,臉色也瞬息變了幾變,楊氏彷彿未察覺,開口道:“我這兩天聽說有個百文衣庫的東家,在城北開了間學館,專門收那些出征在外軍士家中的幼童讀書認字,那人可是你?”
原來是爲了這件事,蓉卿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點頭道:“是!”不解的看着楊氏,楊氏就笑着道,“果然是你辦的。”
蓉卿不知道楊氏忽然說這件事的目的,便不出聲聽着她講,楊氏笑了一會兒,就道:“你也不用緊張,這件事我和世子爺都聽說了,就覺得你這個主意極好,前方軍士在打仗,是把頭顱掛在褲腰帶上的事情,我們若是能將他們的家眷照顧好,也能解了他們的後顧之憂。”說着一頓又道,“世子爺的意思是,讓你一個人辦,你一個女子難免精力不夠,他也不好出面,所以就讓我們兩一起辦,你覺得如何?”這是搶蓉卿功勞的事情,楊氏有些不確定的看着他。
“好啊。”蓉卿很爽快的應了,楊氏是世子妃,有她在就是最大的靠山和支持,而且別人如果知道是她辦的,對前方士氣也是鼓舞,“若是有世子爺和您的支持,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楊氏暗暗鬆了一口氣,若是蓉卿不願意,她還真不好強求,現在她這麼爽快的答應,她也顯得很高興:“那好,明日我就讓府裡的管事去學館裡,和那邊的管事碰個面,那邊的院子是不是小了點,要不然再多請幾個先生,這些事都要商量一下。”
“是!”蓉卿也高興起來,她正愁着怕將來錢不夠,楊氏能出錢那也減輕了她的負擔,“……院子是剛租的,原來六十二個孩子到也夠了,誰知道這幾日城外頭也有孩子過來,這一下就有近百人了,院子瞧着可能還是不夠,至於先生,若是能再添幾個更好,現在四個先生也辛苦他們了。”
楊氏讓身邊的劉媽媽一一記下來,因急着回去和趙均瑞說,坐了一刻就告辭了。
三月十八,汪重終於支持不住,在真定城外和積蓄許久士氣高漲的簡王兵馬相遇……
蘇珉將趙庭輝兵馬逼回了薊州。
蓉卿和楊氏又見了幾面,商量的結果就是在百文衣庫旁邊重新租了一個院子做染布坊,楊氏直接花錢將當初被東家隔成兩間的院子買下來,又重新打通讓人粉刷一番,添了桌椅板凳和伺候的人,如此一來就是再添一百個人也足夠了。
這件事先在北平城中還是私下裡相傳,等世子妃參與之後,滿城的人都在議論世子妃和蘇八小姐的善舉,聽鹿子說就是城外的百姓也都聽說了,還有人專門去周邊的鄉下貼通告,但凡家中有人出征隨軍的,只要願意孩子都可以去學館裡讀書認字。
一時間人人爭相告知,蓉卿和楊氏幾乎被傳成了女菩薩。
讓人傳頌,藉機將善舉遠播,龍龍人心!蓉卿失笑,這些事情也只有趙均瑞能做出來,不過,雖與她的初衷有些違背,但也不相干。
“小姐。”鮑掌櫃笑眯眯的進府裡來回,“那些家裡有孩子去學館讀書的婦人,都上門來討布,說是在家閒着無事,幫鋪子裡做衣服,還不收手工錢。”
蓉卿沒有料到是這樣的結果,笑着和鮑掌櫃道:“她們要做也不用拒絕,驗了手藝覺得合格就把布料發下去,將來等人把衣服交上來,我們再給工錢就是。”一頓又道,“只是如今生意沒有那麼好,咱們要挪好地方備庫存纔好,等北方定了,就將貨運去山東賣,總不能把衣服爛在家裡。”
鮑掌櫃應是,笑着道:“那小人去辦了。”他話落正要走,正好與王喬碰上,蓉卿也有些詫異,不知道王喬突然造訪是爲何事,“王統領可是有事?”
“八小姐。”王喬抱拳行禮,“世子爺讓小人告訴八小姐一聲,說軍中將士的衣物還要再添,若是八小姐手中有餘力,再依先前的價格做兩千套出來!”
蓉卿和鮑掌櫃對視一眼,雙雙都露出喜色。
這樣的話,既能解決收入不足,又能讓富餘的人手都利用起來。
“世子爺吩咐,自當全力以赴。”蓉卿笑着道,“還請王統領替我向世子爺道謝。”
王喬打量了蓉卿一眼,這位蘇八小姐真的是讓他刮目相看,從永平相識直至她來北平,這兩年多的時間裡,她不斷變化帶給他許多出乎意料,也讓他自心中生出欽佩之意,他隨世子爺這麼多年,見過的女子不止少數,可讓他這樣感覺的,蘇八小姐還是第一個。
“是。”王喬點頭應是,“稍後會有人將合約送過來,八小姐簽過之後親自送去世子府即可。”
蓉卿笑着點頭:“多謝!”
下午世子府府的管事果然將合約送了過來,蓉卿簽了字,讓暮春備了馬車,就去了世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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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涼快。真是炒雞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