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衆生
齊家和永平侯府相差不多,但院子卻要多出許多來,興許是住的人多,連原本的後花園都被填了蓋了院子。
蓉卿自東北面的祠堂去正院,穿過大半個內院,所過之處丫頭婆子穿梭不斷,院子亦是一座挨着一座,顯得有些擁擠。
她和齊宵的院落在北面,昨天進來時蓋着紅帕,所以她沒有注意到,在她們院子相近的地方,就連着兩間院落,她側目去看低聲問齊宵道:“這兩邊都住着誰?”
齊宵聽到她問,腳步愈放慢了一些,低聲道:“左邊住着的是三哥,右邊則是四哥。”
蓉卿聞言微微一頓,回頭去看齊皓的院子,腦海中就浮現出孤單坐在供案前,細心擦着徐夫人牌位的男子,還有昨天晚上在她房中,眉宇間滿是鬱色的唐氏,胡思亂想間,齊宵側目看她,問道:“怎麼了?”
“我剛剛在祠堂似是看見你四哥了。”蓉卿將方纔的情景和齊宵說了一遍,齊宵微微頷首,並不驚訝,“嗯,四哥最近常去祠堂。”
蓉卿原本想問問齊皓心情怎麼樣,想想又覺得無從說起,遂打住了話頭。
四個叔叔在路上和他們岔開先去了廣廳,蓉卿則跟着齊宵去了齊老太君住的院子,還未進院子就聽見裡面有清脆的笑聲傳來,蓉卿眉梢微挑,她聽出是樺大奶奶的聲音,看來樺大奶奶不但在家中人緣不錯,在齊老太君面前亦頗爲受重視。
她跨進齊老太君歇息的次間裡,應天沒有炕,所以即便是冷了下來房裡也不過是加了地龍或是點了炭盆,可這會兒纔到十月,若是在北平許已經落雪了,可應天的風吹在面上還只是覺得涼,所以進門時房裡一股暖意撲來,她微微一愣,沒有預料到房裡已經點了炭盆。
“五弟和五弟妹來了。”他們兩人一進門,樺大奶奶就收了話頭,笑着和齊宵,蓉卿打招呼,蓉卿飛快的掃了眼房裡的擺設,一間約莫三十平的房間,一色的紅木雕各色花鳥的傢俱,桌上擺着官窯青花鸚鵡啄食紋的茶具,配色鮮亮栩栩如生,靠牆的博古架上,擺了琳琅滿目的玉器,琺琅,青銅的古玩,有玉馬奔騰,馬鬃雕刻的分毫畢現,有雙子戲球,雙子的雙目靈動入神,有琺琅犬身的香爐,色彩明豔耀目生輝。
奢華瑰麗,卻又不顯得張揚,透着一股言不出的大氣。
她暗暗點頭,視線落在八步羅漢牀上坐着的老婦人身上,穿着一件硃紅色萬字不斷頭的對襟褙子,約莫六十出頭的年紀,額頭上裹着薑黃的抹額,眉目可見年輕的秀美,正半歪在扶枕上笑容滿面的看着齊宵和她。
“祖母!”齊宵抱拳躬身,態度恭敬,蓉卿亦跟着她行了大禮,輕聲道,“蓉卿拜見祖母!”
齊老太君眼睛微眯,打量了蓉卿一眼,這邊樺大奶奶就道:“祖母,這是五弟的媳婦兒,永平侯的胞妹。”
“來,過來讓我瞧瞧。”齊老太君朝蓉卿招招手,蓉卿就起身蓮步移了過去,樺大奶奶站在一側靜靜看着她,也不見她怎麼邁步子,卻見她大紅繡着碎花的綜裙,像拂柳般輕輕擺動起來,她又去看蓉卿攏着的雙手,垂着適度的頭,端着挺直的脊背……
樺大奶奶暗暗點頭,早先聽說蘇家八小姐是個沒規矩潑辣的主,先是大病被家人送去九蓮庵養病,回來後不過半年,就帶着身邊的丫頭婆子離家出走,這些事兒雖不曾得到證實,但十有八九假不了,若不然她又怎麼和五弟認識。
這樣滿地界兒跑的女子,便是不認識,也能想象的出不會是個有規矩乖巧的,可自昨晚見着後,她心裡不由生出一絲驚歎,只覺得蘇八小姐是個驚豔標誌的,如今再看,在這規矩行止上也不輸京都的大家閨秀。
她似乎有些理解齊宵爲何執拗的非要娶她回來。
“是個標誌的孩子。”齊老太君微微頷首,並沒有過多的情緒流露,蓉卿垂着頭面頰微紅,這邊樺大奶奶道,“可不是,昨兒見着五弟妹,我就着實驚豔了一把!”
齊老太君面色含笑:“你啊,就是這張嘴利。”又看着齊宵,問道,“去過祠堂了?”
“都辦好了。”齊宵回道,“是二叔親筆題上去的。”
不是齊瑞信執筆,齊老太君面色微微一變,卻是什麼都沒有說,而是笑道:“嗯,前幾年你幾個嫂嫂進門,也是你二叔代筆的。”
齊宵面色不變,亦沒有開口接齊老太君的話。
房間裡氣氛微凝,樺大奶奶眼睛一轉,笑着道:“時辰不早了,祖母讓他們給您行禮吧。”
齊老太君微微頷首:“嗯,那邊還有一屋子人等着呢。”話落擺擺手,蓉卿退後了幾步和齊宵並肩立在中間,朱媽媽就在地上擺了兩個蒲團,蓉卿和齊宵跪了下來,規規矩矩的磕了頭,齊老太君呵呵笑着,讓朱媽媽給蓉卿打賞,是一個薄薄的封紅。
蓉卿含笑謝過接在手中,又轉身交給明蘭,齊老太君看着齊宵問道:“聽說成親那天,聖上下了聖旨,要你們去宮中行禮?”
“是!”齊宵頷首應是,“明日回門,我打算後天去宮中拜見聖上和皇后娘娘。”
齊老太君嗯了一聲,低聲道:“咱們家現正在風頭上,你們去宮中走動,要謹言慎行,處處小心!”齊宵頷首,“孫兒明白。”
“你媳婦兒年紀小,往後這些事兒你多教教她。”齊老太君說着,視線落在蓉卿身上,道,“你雖和皇后娘娘早年認識,可如今身份不同,你也當謹慎些,能得她擡愛是你的福氣,但切不可太過。”一頓又道,“若有不明白之處,就多問問你幾個嫂嫂……”又指指樺大奶奶,“都是明白人。”
看來是打聽過她在北平的事情了:“是!”蓉卿躬身應是,又朝樺大奶奶行禮,道,“往後還請嫂嫂多多指點。”
樺大奶奶掩面輕笑:“弟妹太客氣了,我們都是一家人,可不用說兩家話!”蓉卿笑着應是,齊老太君微微一笑,“這就對了,一筆寫不出兩個齊字,往後熱熱鬧鬧的和和氣氣的纔是正理兒。”
蓉卿跟着樺大奶奶一起點頭應是。
“去吧。”齊老太君擺擺手,“時候也不早了,早些去,一會兒過來吃飯。”
蓉卿和齊宵一起應是,由樺大奶奶陪着退了出來,她笑着和蓉卿道:“弟妹早上出來可吃過飯?”
她一起牀就被催着去祠堂,連杯茶都沒有喝完,遂笑着搖頭:“怕幾位叔叔久等,還沒有。”樺大奶奶就回道,“看來你也是個老實人,當年我進門時也是和你一樣,跑了一個上午餓的前胸貼後背的,後來你成大嫂子進門,我還想着偷偷提醒她,沒想到她到是個精明的主兒,連出門前吃了幾塊糕點墊着了……”
家裡這麼多媳婦兒,她怎麼會獨獨提了成大奶奶?
是提醒她什麼,還是另有原因?蓉卿不由去打量樺大奶奶,心中微惑。
樺大奶奶滿面含笑,指了指齊宵道:“宵五弟平日裡話少,和我們也不常走動,如今你進了門,往後我們妯娌間多走動走動!”一頓又道,“我這人就是話多,你別嫌我煩就成。”
“怎麼會。”蓉卿亦是笑着道:“我才進門,有嫂嫂和我說話,我不知多高興!”
樺大奶奶咯咯笑了起來,忽然道:“家裡人多,也不愁沒有說話的人。”說着微頓,又道,“不過,若你們搬去督都府裡住,只怕要冷清一些,不過也有好處……”湊近了一些,顯得很親暱的樣子,“家裡沒有長輩,你們年紀輕也少了些顧忌。”
蓉卿迅速紅了臉,垂了頭道:“嫂嫂就會取笑我。”心裡卻是暗暗皺了眉頭,她才進門,齊宵也不曾提過要搬過去住的意思,剛剛齊老太君還說起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話來,只怕是不同意齊宵搬走,爲什麼樺大奶奶這會兒和她說這樣的話,試探她?
是希望她搬走,還是想要她留下?!
兩人說着話,眼前已經到了正院前的廣廳裡,廳門很大,刷的雪白的通頂圓柱,琉璃瓦頂在旭日下耀目生輝,兩邊的窗戶鑲嵌着寬寬的五彩玻璃,裡面影影綽綽能看見有人在走動,垂着的厚雅青棉布簾子外頭,守着兩個丫頭,見他們過來便自動的打起簾子來。
蓉卿順着視線去看,就瞧見裡面一排排的椅子上,分男女各坐了兩列,正中的位置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湖灰色素面革絲直綴,身形端方面容色剛毅,半指長的鬍鬚兜在下頜,一雙長而狹的丹鳳眼冷冽威嚴,眉頭微擰容貌與齊宵有七八成的相仿,端坐而上不怒自威。
看來,這就是涼國公齊瑞信,單從外表來看就是個固執冷漠的人。
蓉卿又去看齊宵,覺察他氣息驟冷,似冰封一般,一雙眸子若酷寒嚴冬,讓人畏而不近。
她暗暗嘆氣,越發乖巧的跟在後頭。
原本嘈雜的大廳內,驟然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咱們的新人來了。”樺大奶奶笑眯眯的陪着兩人進門,引着齊宵和蓉卿朝正中走去,立刻就有婆子在齊瑞信的腳下放了蒲團,樺大奶奶含笑道,“快給國公爺行禮敬茶。”
齊宵和蓉卿在蒲團跪下來,他行止僵硬的端着茶盅遞給齊瑞信,齊瑞信面無表情的接過,啜了一口放在桌邊,輪到蓉卿,她端着茶奉上喊了聲:“國公爺。”
齊瑞信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放了封紅在茶盤上,蓉卿謝過奉上自己做的鞋襪,與齊宵一起起身。
自始自終,父子兩人都不曾看過對方一眼,如同陌路。
樺大奶奶彷彿並不驚訝,引着蓉卿去給二老爺齊瑞安磕頭,齊瑞安蓉卿和齊老太君有幾分相似,容長臉看着很和氣,笑眯眯的給了封紅,隨後是齊瑞春,長相和齊瑞信相仿,胖胖的面色鬱郁,淡淡的給了封紅,四老爺齊瑞正喝了茶丟了封紅在茶托上,兩人又去拜見五老爺齊瑞茂……
如此下來,又轉過去見過幾位夫人,齊瑞信在徐夫人之後並未續絃,所以當頭的則是齊瑞安的夫人,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二夫人笑容和藹的攜了蓉卿的手,說了好些的話,纔拿了一對三四兩重的金鐲子出來,蓉卿笑着行禮,樺大奶奶接着介紹道:“這是四伯母。”
三老爺齊瑞春中年喪妻,一年後續了一位和離歸家的夫人,五年後這位新續的夫人也過世了,至此齊瑞春沒有再娶,所以三夫人的位子也就空了。
“四伯母。”蓉卿乖巧的喊了一聲,四夫人輕笑着道,“我們宵老五可正是有福氣,瞧這新媳婦兒長的,真真是可人疼的。”
蓉卿暗暗皺眉,齊宵則是輕咳了一聲,四夫人話語戛然而止,訕訕的給了一隻成色一般的翡翠鐲子。
蓉卿笑着行禮道謝,奉上自己做的鞋襪。
“這是姑母。”樺大奶孃看着一位穿着茜紅底五福捧壽團花褙子,約莫四十左右的婦人笑道,“姑母可是特意趕回來喝你們喜酒的。”
蓉卿聽樺大奶奶說話,腦海裡就蹦出齊家的長女齊瑞雲嫁的是壽山伯祝家,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主持着中饋,在祝家亦是說一不二的厲害人物……她不由苦笑,死記硬背的結果,就是這種符號式的對號入座。
“嗯,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祝夫人微微頷首,笑着道,“得了空就和齊宵去我那邊坐坐,走動走動。”
齊宵淡淡嗯了一聲,蓉卿可不敢像他這樣,堆着滿臉的笑容應道:“是,得空一定去給姑母請安。”
祝夫人滿意的給了一對米粒大小的貓眼石耳墜,和一直鑲着紅寶石的蓮花紋步搖。
出手明顯比前頭幾位夫人大方多了。
見過長輩,又轉過去見平輩,先是齊宵的三位庶兄,齊成,齊榮,齊忠三兄弟,一團和氣的說着話,齊成開口道:“五弟稍後可有空,我有事與你商量。”
齊宵自進門起第一次開口,頷首應道:“有空。”
“那我稍後去你書房找你。”齊成說完,朝蓉卿點了點頭,蓉卿笑着蹲身行禮……
拜完男性平輩,又轉道過來和幾位妯娌見面,樺大奶奶中間得空喝了口茶,蓉卿雖不用再磕頭,但面上已然是笑的僵硬了,輪到唐氏時,她滿含歉意的道:“你四哥身體不適就沒有來,五弟和五弟妹別見怪。”
“我知道的。”齊宵點頭道,“稍後我去看他。”
唐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朝蓉卿點了點頭,蓉卿心中狐疑,剛剛還在祠堂見到他,怎麼轉眼他就不舒服了,只是心頭疑問面上卻是笑着點頭。
一輪十個妯娌,兩位姑奶奶還有一位小姑子……
輪到小輩時,又是十六個孩子,大的十五六歲將要成親,小的牙牙學語抓着蓉卿給的荷包直往嘴裡塞……
蓉卿記不得誰是誰,只知道自己做的一箱籠的鞋子,半箱籠的娃子,還有二十幾個封了三十兩銀票的荷包沒了!
終於見完了禮,有人進來請示齊瑞信:“太夫人那邊的飯已經擺好了,問大傢什麼時候過去用膳。”
還要去太夫人那邊吃早飯,蓉卿摸了摸早已經空了肚子,暗暗恨自己早上笨不該空着肚子出來,一會兒這麼多人,她哪裡能下得去筷子。
一大家子人,就像是逃難大軍,呼喇喇的跟着去了齊老太君的院子,院子前頭的小廳裡早就擺了四桌,裡外用屏風擋了,男眷坐在外頭,蓉卿跟着樺大奶奶後頭進了屏風裡頭,大家推讓着坐了下來,老一輩的妯娌坐在了齊老太君那一桌,空下來的位置樺大奶奶就拉着蓉卿道:“今兒除了幾位長輩就數弟妹最大,你過去坐!”
蓉卿怯生生的回看樺大奶奶:“還有幾位嫂嫂,我就和逸妹妹坐在一處吧。”齊丹逸是齊家五老爺的幺女,今年才十歲。
“你就聽我的。”樺大奶奶笑着按着蓉卿在五夫人身邊坐了下來,五夫人不冷不熱的喝着茶,反倒是二夫人隔着幾個人開口道:“就聽你大嫂子的,安安心心的坐在這邊。”
蓉卿就只能乖巧的應是。
一番推讓下來,大家按齒序落座。
蓉卿去看桌面,上頭擺着熱氣騰騰的小籠包,紅豆麪糕,芙蓉面炸圓子,蔥白麪花捲,甜鹹兩味的棗泥桂花糕,煎的脆黃的餃子,淋了黑白芝麻的鴨油燒餅,粥品四樣用精緻的青花大盅盛着,還有一鴨三吃的拼盤擺在正中……
“老太君來了。”有婆子喊了一聲,樺大奶奶和連二奶奶立刻起身去迎,一人一邊扶着齊老太君過來,蓉卿跟着衆人站起來,此起彼伏的行禮,齊老太君擺着手道,“都坐吧。”
大家等齊老太君落座,又呼喇喇的坐了下來。
祝夫人笑着道:“娘,我們家有許多年沒有這樣聚的這樣齊整了,就是過年過節也少有這樣的場面。”話落,目光一轉看着蓉卿,“這正是要託宵老五夫妻倆的福了。”
蓉卿認真聽着,堆着謙虛,不敢……的笑容。
齊老太君嗯了一聲,看向蓉卿,微笑道:“家裡人多,今兒一天只怕你也記不全,不過往後日子還長,慢慢處着也都熟悉了。”
蓉卿垂頭應是。
四夫人和五夫人面色微變,連二奶奶目光一轉接了話道:“可不是,我當年進門時,說實話一個半日也不曾記得清,後來待了幾日,便是讓我閉着眼睛,着聲音我也能分得清呢。”
“你這猴兒。”齊老太君笑着道,“你這麼一說,像是我們這臉盤子一個模子刻出來,唯獨這聲音還有些不同似的。”
連二奶奶掩面而笑,摟着齊老太君的胳膊,撒着嬌的道:“可不都是您的骨血,長的亦和您一摸一樣。”
大家都笑了起來,屏風外頭有人接話道:“這話可不對,我可是聽說祖母年輕時是應天城難尋的美人,若我這樣的也像祖母,豈不是要壞了祖母美人的名號了。”
裡裡外外鬨笑一堂,齊老太君就拍着連二嫂子的手,指着屏風道:“你們這對活寶,竟是連我的玩笑也開上了!”
原來接話的是三老爺齊瑞正的長子齊連,蓉卿微微挑眉,朝洵大奶奶看去,昨兒晚上就是她們兩個在她喜房裡一唱一和的說着話。
果然,洵大奶奶接話道:“弟妹這一搭一唱的,我們聽着沒事兒,可不得把我們新媳婦兒給繞暈了。”對着屏風道,“你媳婦兒能憑聲記人,就當旁人也和她一樣有這個本事,還不快過來和弟妹賠禮道歉!”
“嫂子話說的有理。”話落,屏風那邊竟真的走出一個穿着褐紅道袍的男子,朝這蓉卿作揖,“是哥哥不對,向弟妹賠禮道歉!”他一板一眼的樣子,更是逗的大家笑個不止。
蓉卿起身給齊連還禮,回道:“不敢!”
“好了,好了。”老太君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指着大家都道,“一早上沒吃飯,你們也有這麼大的力氣說話!”
大家紛紛應是俱都坐了下來。
有丫頭輕聲細語的問蓉卿喝什麼樣兒的皺,吃哪樣的點心,蓉卿亦是輕聲回了,細嚼慢嚥的吃着跟前的東西……
老太君拿着筷子,視線就落在蓉卿身上,只見她垂着眉眼,蓉卿俏麗,青蔥般的十指捏着筷子,動作優雅行雲流水一般,將這嚼咽大俗之事做的極其優雅漂亮,她暗暗點頭,端了茶盅穩穩的喝着茶。
二夫人亦順着老太君的目光掃了一眼蓉卿,嘴角微露出一絲笑意來……
四夫人用胳膊肘拐了拐五夫人,兩個人對視一眼,五夫人眼角冷冷一挑用下頜點了點面前的鴨油燒餅,身後的丫頭就用帕子包好的筷子,輕輕夾起放在她的碗裡。
裡裡外外安靜的吃着飯,蓉卿半口半口的吃着粥,等這一桌子的人都放筷子的時候,她也恰到好處的吃完了面前的東西,拿着帕子沾了嘴,又接過丫頭遞來的茶盅輕啜了口茶。
等桌上的吃食收盤拿走,齊老太君對樺大奶奶道:“你下午若是得空,就陪着新媳婦兒在園子裡轉轉,認認門兒。”
“這可真是不巧。”樺大奶奶滿臉內疚的看了蓉卿,又和老太君道,“今兒下午我孃家的嫂嫂來送東西,祖母您看這……”齊老太君聽罷,就朝連二奶奶看去,掃了一眼就落在成大奶奶身上,“齊成媳婦,你陪着你弟妹去逛逛園子吧,讓她認認路。”
成大奶奶站了起來,朝着齊老太君行禮,笑着道:“是。”又看着蓉卿道,“弟妹回去歇歇,中午歇了午覺,我去你院子裡尋你。”
蓉卿也跟着站起來,笑着道:“耽誤了嫂嫂的功夫,該是蓉卿去尋您纔是。”
成大奶奶微愣,顯然沒有料到蓉卿會和她客氣,笑着道:“還是我去尋你吧,家裡你不熟,回頭走迷了路還得我去找你。”
是在說她逞強?蓉卿暗暗皺眉,面上卻是笑着道:“還是嫂嫂想的周到。”
“齊宵呢。”齊老太君朝外頭問了一句,齊宵就從屏風另一頭走了過來,齊老太君道,“你一會兒去我那邊一趟,我有話和你說。”
齊宵應是,看了蓉卿一眼,又轉了回去。
“都散了吧。”老太君站了起來,“各人忙各人的事兒去。”又看着蓉卿,“晚上和老五到我那邊用膳。”
蓉卿應是。
外面的男眷一一散了,蓉卿跟着樺大奶奶往外走,洵大奶奶走過來,笑着和樺大奶奶道:“人可不是都是這樣,誰對她好就和誰親,咱們五弟妹一來就和您最近,可見這滿府裡還是您人緣兒頭一等的。”
這話是說給成大奶奶,榮二奶奶和忠三奶奶聽的。
蓉卿卻是朝唐氏看去,她始終跟在人後,垂着頭亦不和旁人說話,也不見和誰走的親近,這會兒聽洵大奶奶一說,她下意識的擡頭朝蓉卿這邊看來,見蓉卿亦在看她,她臉上微紅歉意似的點了點頭。
蓉卿笑着回禮。
“親不親的,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兒。”成大奶奶接了話,“再說,論親可不是咱們四弟妹最親。”
樺大奶奶和蓉卿並肩走着,彷彿沒有聽見成大奶奶的話。
洵大奶奶冷笑一聲。
這話說的太露骨了,唐氏臉色微變,卻依舊是不開口搭腔,蓉卿就笑着道:“嫂嫂都是俗物纏身忙的人,若是外人豈又會理我這不懂事的,蓉卿原還擔心一來不懂規矩,沒想到卻是有這樣大的福氣,得了這麼多的好嫂嫂和弟妹,真是滿心裡感激的很呢。”
她話一落,唐氏腳步微頓朝蓉卿看去,樺大奶奶幾人也朝她看了一眼,眼中掠過驚訝。
大家說說笑笑的,在抄手遊廊各自道別散了。
路過忠三奶奶的院子,她笑着朝蓉卿告辭:“下午園子裡逛累了,就到我房裡來坐坐。”蓉卿笑着應道,“是!”
忠三奶奶拐進了自己的院子。
蓉卿和唐氏並肩繼續朝前走,蓉卿餘光打量着唐氏,唐氏垂着頭看着地面,快到蓉卿院子時她停了下來,歉意的道:“五弟妹,我要照顧你四哥,實在多有不便,你不要怪我。”
“怎麼會。”蓉卿笑着道,“反倒是四嫂,您那邊若是忙不開,瞧我能搭上手幫忙的,儘管來尋我!”
唐氏抿脣朝她笑笑,點頭道:“一定。”就帶着丫頭婆子走了。
蓉卿看着她進了自己的院子,才帶着明蘭和明期回了自己房裡。
一進房中她就長呼出一口氣,揉着額頭到茶飲了一口,明期跟在後頭瞪着眼睛憋着氣一動不動,蓉卿回頭看她,笑道:“怎麼樣,可記住了?”
“沒有。”明期泄了氣一樣,“大約有幾個的臉還是對不上,”
蓉卿輕輕笑了起來,點着她的額頭道:“那你們聽了這半日的話,可聽出什麼來?”
明期搖着頭,明蘭擰了眉頭道:“我就瞧出了這些人好像分了幾個陣營似的,說話夾槍帶棒……”一頓又道,“那洵大奶奶爲何處處針對成大奶奶?”
蓉卿沒有解釋,讓明蘭將今天得的見面禮都拿出來,明蘭應是一股腦的將封紅,首飾擺在了桌子上,蓉卿撿起兩個最薄的封紅拆開,一個是齊老太君給的,一個是涼國公齊瑞信給的,分別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和一張五千兩的銀票……
“這麼多。”明蘭提了齊瑞信給的封紅暗暗詫異,國公爺和姑爺冷面相對的,卻沒有想到出手到是很大方。
蓉卿就微有詫異,想到齊瑞信冷麪寒霜的面容,又看看眼前的封紅,忽然笑了起來……
“看看另外幾位老爺給的多少。”蓉卿話落,明蘭拆開另外幾個封紅,齊瑞安的是四百兩,齊瑞春的二百兩,而齊瑞正和齊瑞茂卻是各一百兩。
她微微挑眉,又去看幾位夫人給的東西,二夫人是一對四兩重的鐲子,而四夫人則是一對成色一般的翡翠鐲子,五夫人和四夫人相似,送了一塊玉牌,除了大姑奶奶祝夫人以外,依舊是二房給的禮最重。
說着話,蕉娘帶着青竹和紅梅進了門,見幾個人在看今兒得的見面禮,蕉娘問道:“怎麼樣,可看出什麼來?”蓉卿就將收到的東西一一和蕉娘說了一遍,蕉娘就笑着道:“把國公爺賞的留下,回頭給姑爺看看。”
蓉卿笑着點頭,她也正有這樣的打算。
“你們都說說吧。”蕉娘問四哥丫頭,“青青和小桃都還小,往後你們四個都是奶奶身邊得力的,這些事也該過過腦子想一想了。”
蓉卿笑着在一邊端了茶盅吃茶。
四個丫頭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明蘭就道:“樺大奶奶是二房的,看來最願意和咱們親近的,還是二房。”因爲二老爺和二夫人給的見面禮也是最重。
蓉卿挑眉,青竹不解道:“可我昨兒瞧着連二奶奶對咱們奶奶也很親熱的樣子,她可是四房的人。”
“這還不簡單。”明期笑着道,“連二奶奶和自家的公婆不是一條心唄。”
蕉娘忍着笑,去看紅梅,紅梅蹙眉想了想,搖頭道:“依我看,連二奶奶也好,洵大奶奶也好,都是一個心思,想挑着咱們奶奶和成大奶奶的關係,至於什麼原因,我就猜不透了。”
蕉娘點着頭,很滿意紅梅的敏銳度,對明期啐道:“你這丫頭,白調教你了。”明期嘿嘿笑着。
“想齊家這樣的高門大戶,無論各房有心思,無非逃不過個利字。這麼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我們嫌人多鬧騰,難道她們就不嫌?”蕉娘一陣見血分析着,“這分家和住在一起不同,不分出去大家吃用都是公中的,可一旦分出去,各房過的怎麼樣,就要憑本事吃飯,有人有這本事當然就想天高任鳥飛,有人沒有就像靠着大樹好乘涼……”話落,就點了點頭桌上的一堆東西,“瞧出來了嗎?什麼心思都寫在這上頭呢,所以奶奶一回來就讓你們看這些,好弄清楚各人的立場!”
除了明期,幾個丫頭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和這些有什麼關係?!”明期嘟着嘴瞅了瞅蕉娘,蕉娘眉頭一擰,啐道,“自個兒想去,想不明白今兒晚上不準吃飯。”
“奶奶……”明期苦着臉,討好的去看蓉卿,蓉卿笑着道:“我可幫不了你。”
大家都輕笑起來,蕉娘問蓉卿道:“姑爺呢?”蓉卿放了茶盅回道,“被老太君請去了,說是有話說。”
蕉娘哦了一聲,帶着幾個丫頭將桌上的東西歸置了一番,卻是擺在桌上未收走,等着齊宵回來給他過目,蓉卿託着下頜想着齊老太君說的話,她無論是對齊宵,還是對自己,彷彿刻意帶着幾分示好,是因爲齊宵得勢涼國公失勢的緣故,還是不願他們父子成仇,想留齊宵住在家中緩和關係?
她希望齊老太君是因爲後者,若是這樣,這個家至少還留又幾分暖意。
“五爺回來了。”外頭青青喊了一聲,幾個人就退散開來,蓉卿亦迎了出去,笑着道,“回來了。”
幾個人丫頭依次行禮,蕉孃親自泡了茶,退了出去。
“嗯。”齊宵在桌邊坐了下來,端了茶盅啜了一口,心疼的看着蓉卿,握了她的手道:“昨晚沒睡好,你趁着這會兒歇會兒。”
蓉卿點了點頭,在齊宵對面坐下,回道:“祖母請你過去有什麼事?”
“爲了捐官的事。”他微微蹙眉,道,“樺大哥想爲棟哥兒捐個官,看中了龍禁尉的一個缺,他託了人跑了幾個月也沒有辦下來,眼見另外幾家也在活動,就想讓我走走汪公公的關係。”
蓉卿微微皺眉,內廷紫禁道御前侍衛龍禁尉是個閒職,大多也都是一些勳貴之家託人走門路入的職,與恩蔭類似。雖說不缺那一口皇糧,幾兩銀子可總歸有個身份,所以競爭也很大,她問道:“你是不是有些爲難?”
“也不算。”他放了茶盅,回道,“只是要和宋國公打個招呼,他家中的有個次子,也缺個職看中了這個缺。”
宋國公單竟是誠王爺的岳丈。
“若是爲難你就回了。”蓉卿輕聲道,“你才得了聖上的封賞,現在再去和宋國公爭這個位子,就怕有人說你恃寵而驕……”有些得不償失。
齊宵看着她微笑,點了點頭道:“嗯,我心裡有數。”一頓又道,“下午大嫂陪你去逛園子,你若不想去就不要去。”
“人家可是陪我逛,我能拒絕嗎?”蓉卿笑着說完給他續茶,齊宵就捏了捏她的手,輕聲道,“等過了這陣,我做通了祖母的工作,咱們就搬出去。”
蓉卿就偎在他懷裡,摟着他的脖子道:“不着急。”忽然想起來見面禮的事兒,指着桌子上一堆東西道,“你瞧瞧。”
齊宵挑眉,撿了幾個東西看了看又丟在桌上:“怎麼了?”蓉卿就笑着將齊瑞信的封紅給他,齊宵拿在手裡臉色驟冷,沒有說話。
“好了,好了。”蓉卿不想勸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都收起來,你別生氣。”
齊宵視線落在她帶着一絲討好的面上,寒意一點一點融化,無奈的道:“你不瞭解他,在這些事情上他從來不會計較,可家人之間豈是憑着這些就能相處好的!”
蓉卿覺得齊宵說的有道理,點着頭道:“我知道了。”一頓正要說話,外頭有人喊道,“五爺,成大爺來了。”
齊宵臉上笑容一收,點了點頭回道:“知道了。”又對蓉卿道,“我去去就來。”
蓉卿嗯了一聲,給她整理衣襟,低聲道:“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四哥?”
“好!”齊宵很爽快的應了,掀了簾子出去,蓉卿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好放進箱籠裡,不等她收完齊宵又回來了,她笑着道,“大哥走了?”
齊宵點了點頭,抱了蓉卿道:“家裡這麼多人,你是不是覺得很累?”蓉卿笑着頭,回道,“是你的家人,我應該要認識的,不會累!”
齊宵捧着她的臉感動的啄了一口,笑着道:“要是累了就別忍着,我陪你回家住幾天。”
蓉卿掩面輕輕笑了起來,推着他道:“你就不怕人家說你懼內,剛成親就跟着我回孃家。”齊宵卻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誰敢說!”
蓉卿哈哈笑了起來,齊宵拉着她道:“走,我們去看四哥去。”
“好!”蓉卿點着頭,換了身衣裳,跟着齊宵去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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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卿認親,大家也認認…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