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爲難
蘇容君戰戰兢兢的進了寢殿,隔着屏風她行了禮,裡面安靜的落針可聞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隨後就聽到裡面有嬤嬤應答的聲音:“進!”蘇容君提着藥箱起身,躬身拐過了屏風進去,就瞧見太后娘娘正擁在錦被裡,闔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樣子,她在牀前三步外停了下來就用目光去詢問站在牀邊的嬤嬤。
“蘇醫女,請吧!”嬤嬤一擡手,示意蘇容君上前,又冷聲道,“方纔蘇醫女進來的時候可瞧見劉院正了?”
蘇若君渾身一怔,汗如雨下頷首道:“看見了。”那嬤嬤就道,“蘇醫女也不緊張,太后娘娘的病情猛急想必你也有耳聞,劉院正辨證不出,說不定你卻是可以,不是有句話說的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嗎?想必蘇醫女也有一套不同於劉院正的法子,是吧。”
她這是在敲打自己,蘇容君當然能聽得出來,所以更加不好應。
嬤嬤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太后鳳體安危最是關鍵,若是拖的久了真有個好賴來,整個太醫院的人都擔不起整個責任,所以還是要提醒蘇醫女一句,仔細診了,說清楚嘍。”
蘇容君垂頭應是,半跪在腳踏上架了脈診,嬤嬤就將太后娘娘的手臂自錦被裡一處一些來,剛好露出一個手腕,蘇容君擡眸去看,就瞧見一雙纖細若骨的手搭在那邊,保養的很好不見半分褶皺,她心裡緊張顫抖着手搭了上去。
脈象很穩,除了有些肝火盛外沒有半點不妥,蘇容君額頭上的冷汗便順着鬢角落了下來。
要怎麼說?
實話實說太后並無大礙?她敢肯定有了劉院正在前這一次她定然不會只是跪在宮外請罪,若虛報病情呢?
聖上那邊不會放過她吧?說不定還會以爲是四哥和齊督都授意,他們與歐傢俬下串謀,引起聖上對四哥以及齊督都的猜疑?
思索間,嬤嬤又開了口,聲音冷冷的帶着一絲譏諷:“蘇醫女可想好了?”一頓又道,“若不然,着人去將永平侯和齊督都請來,商量一番?”
搭在太后娘娘手腕的手便是一抖,蘇容君臉色煞白說不出話來。
太后的意思已經說的很清楚,她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敲打四哥和齊督都!
她要怎麼辦。
讓四哥和齊督都爲了歐家求情,讓他們“臨時倒戈”證明歐家的清白?
這樣的話,他們不是等於自打嘴巴,在別人眼中儼然就成了牆頭草,聖上會怎麼看他們。
不行!
她不能把他們給牽扯進來,猶豫間嬤嬤飄忽的聲音飄在耳邊:“……蘇醫女還是別猶豫了,這若是耽誤了娘娘的病情,一個謀害之罪壓下來,區區永平侯也擔不起,蘇醫女想清楚了。”
蘇容君募地擡起頭來,不敢置信的去看太后娘娘。
膠着中,忽然外面就聽有人唱喝道:“皇后娘娘到!”隨即殿內就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身邊的嬤嬤和女官皆是跪下行禮,蘇容君也收了手跪地迎皇后娘娘。
皇后視線在蘇若君面上一掃,擺了手道:“都起來吧。”衆人都起了身,皇后便問道,“診斷的如何?到底什麼病症?”
蘇容君心中一橫,就回道:“會皇后娘娘的話……”牀邊上,嬤嬤咳嗽了一聲,蘇容君臉色煞白,支支吾吾的道,“民……民女醫術淺薄,未曾診斷出病症。”
皇后眉頭微挑,問道:“哦?怎麼說?”這是在暗示蘇容君直言。
蘇容君垂着頭回道:“民女只知道太后娘娘肝火有些盛外,並無旁的不妥之處。”
皇后正要說話,就聽到一直睡着似的太后娘娘睜開了眼睛,看向蘇容君出聲問道:“蘇醫女的意思是哀家無病呻吟?”
“民女不敢!”蘇容君轉過身去磕了頭回道,“是民女醫術淺薄,探不出病症。”
太后娘娘冷笑一聲,皇后便開口道:“母后,她不過一個醫女,雖學了四五年,可也不過是個學徒,您看,要不要換個太醫來瞧瞧?”
“都說學了四五年了。”太后娘娘目光似利箭一般,“該學的也都該學到了,若四五年只是這樣的結果,那果真是不如不學了。”一頓擺擺手,“拖出去,斷了她這雙手,就當爲天下百姓做點好事,不留庸醫害人。”
蘇容君身子一軟跪坐在地上,砍了她的手,還不如殺了她來的痛快,一時間她冷汗簌簌滿心絕望。
皇后眉頭一擰,就道:“母后,這……她畢竟不是太醫院的編制,您若是不滿意,再換個太醫來給您瞧,您看可好。”
太后娘娘冷哼一聲,轉頭就盯着皇后去看:“怎麼?是不是哀家不中用了,皇后也覺着哀家折騰,不耐煩了?”
“兒臣不敢!”皇后娘娘屈膝半蹲下來,“母后安心養病,兒臣只盼着您早日康復,斷不會有半點不恭。”
太后娘娘冷笑一聲,道:“那到是奇怪了,皇宮外頭跪了你的那麼多的外甥媳婦,我瞧着你也沒有半句心疼,如今倒是動了不忍卻是對一個不相干的醫女?”
皇后心裡恨的咬牙,可面上卻不敢忤逆:“母后,她也並非是不相干的人啊,她可是兒臣親自跟永平侯要的,看中的就是她乖巧懂事,留在身邊說說話,您若是……讓兒臣然後和永平侯交代,豈不是寒了他的心。”
“你怕寒了永平侯的心,就不怕寒了歐氏的心?”太后怒目圓瞪,“我是看出來了,連公主都知道護着哀家,護着那幾個舅母表嫂,只有你和聖上……可真是鐵石心腸啊。”
“母后……”皇后還要說什麼,太后娘娘一擺手,就道,“你要是有這個閒心,就把你那些個外甥媳婦接進來,她們也不過是可憐我這個老太婆孤苦無依罷了。”她沒有選擇,歐家和她相互依存,若是歐家倒了,往後她就成了個孤苦無依的老人了,一個空有虛名的太后有何用?只怕再不會有人記得她。
說來說去爲的是歐家,你怎麼不想想你還是大夏的太后娘娘,多少雙眼睛看着你和聖上,如今這樣豈是好看不成。皇后騰的一下站起來,太后娘娘就看着她,問道:“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皇后看了眼蘇容君,面上已少了恭謹,回道,“兒臣無話可說!”拂袖而去,
一路出了鳳梧宮上玉輦,她只覺得腦子氣的嗡嗡炸響,窩着火卻是無法發。
可等外頭冷風一吹,她恍然想起來蘇容君還在裡頭。
皇后正要開口叫停玉輦,就瞧見抄手遊廊上,楊宗文低着腳步急匆匆的朝鳳梧宮而去。
齊宵和蘇珉坐在御書房的偏殿之中,兩人都端着茶卻都沒有去喝,過了一刻蘇珉沉聲道:“不如先把歐氏穩住,再行雷霆手段。”齊宵聞言擺手道,“太后娘娘若只是讓聖上不處置歐氏到也罷了,如今她的意思,只怕已經不那麼簡單了。”
她是太祖立的皇后,雖非聖上生母,卻是名正言順的太后……
她現在的目的,就是讓聖上服軟退讓,讓聖上,讓後宮,讓天下人知道她是太后娘娘,就是如今統領後宮的皇后娘娘也不如她名正。
警告聖上。
至於拉着蘇容君進局,不過是想把蘇珉和他推出來加大她的籌碼。
其實,他們心中都知道,這個時候有一個法子乃是一勞永逸的,可是……聖上不開口,他們誰也不願意背上這千古罵名。
“侯爺,齊督都。”外面有小內侍跑了進來,回道,“太后娘娘動了怒,說是要……要……砍了蘇醫女的手,皇后娘娘方纔拂袖出來了……”
蘇珉騰的一下站起來,問道:“你細細說與我們聽。”內侍點頭回道,“是!”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蘇珉皺了眉頭和齊宵對視一眼,兩人起身,齊宵頷首道:“有勞公公。”和蘇珉對視一眼正要出門,那內侍卻又開了口道,“方纔小人回來的時候,好像看到蔡國公去了鳳梧宮。”
蔡國公去了鳳梧宮?他去做什麼?蘇珉和齊宵皆是一愣面露不解。
“先去面見聖上。”齊宵頷首和蘇珉雙雙出了門,拐去了御書房。
蓉卿沒了睡意,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的樣子,衛山匆匆進了門,蓉卿便問道:“宮裡怎麼樣?”
衛山有些拿不準,他回道:“小人在禁衛旗手那邊費了點銀子,也不知道消息準確不準確,就聽說宮裡頭蘇醫女被太后娘娘傳去請脈了。”他話落果然見蓉卿變了臉色,驀地一怔他又道,“奶奶,要不然小人再去打聽一下吧。”
蓉卿皺着眉頭擺了擺手:“不用。”
宮裡的事情向來瞞不住,那些各殿近侍和守門的旗手護衛私下裡都有走動,放出消息再賣消息,得些小錢吃酒,早已經是業內行規,所以她相信衛山打聽來的事沒有假。
況且,即便再假,事情也不該扯到蘇容君身上去纔是。
太后娘娘怎麼會讓蘇容君去請脈呢?是她有意爲之,還是……聖上授意的?
蓉卿眉頭緊緊蹙了起來,看向衛山就道:“你再去一趟,着人通稟一聲,就說家中有事尋他……若是五爺實在走不開身,打聽一下永平侯。”一頓,又擺着手,“算了別去了。”太后娘娘也好,皇后娘娘也罷都在內宮裡頭住着,莫說齊宵和蘇珉就是趙均瑞和趙鈞逸進去,也要請示一番纔可。
她來回在房裡走,蕉娘安慰她道:“這事兒興許沒有那麼嚴重,或許只是因爲七小姐醫術了得,又是女子,太后娘娘纔會傳她進去請脈的。”
“宮裡那麼多太醫。”蓉卿沉聲道,“她一個沒有編制的醫女,再怎麼了得也沒有資格去給太后娘娘請脈。”
蕉娘想想也對,可是看着蓉卿這個樣子,她又不免擔心起來。
“幫我收拾一下。”蓉卿邊說邊往房裡走,“梳個圓髻,把我的大裝拿出來。”蕉娘聽着就是一愣,問道,“您這是要進宮裡去?”
蓉卿搖搖頭,回道:“我去太子府。”太子府離宮裡最近,有什麼事也能更快的得到消息。
再說,她是外命婦沒有遞牌子,沒有召見哪裡能想進就進的。
蕉娘應是,立刻幫着蓉卿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髮髻。
出門前衛山又進了門,回道:“小人方纔再外面打聽道,劉院正上午被太后娘娘摔了脈枕,這會兒正跪在鳳梧宮外請罪。”
蓉卿知道劉院正是蘇容君的師傅,他也一直對蘇容君照顧有加……
“走!”蓉卿話落,帶着明蘭和明期以及青竹青梅就出了門,又回頭吩咐蕉娘,“國公爺還在您守着家,一會兒他問起來您就據實以告就成。”
蕉娘頷首應是目送蓉卿出去。
她不清楚蘇容君這會兒怎麼樣了,可又不能坐以待斃,太后娘娘和聖上博弈最難做的就是太醫,無論怎麼說怎麼做都是錯……她好奇的是若真的是太后娘娘傳的蘇容君,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馬車嘚嘚走了起來,蓉卿思緒飛快的轉着,蘇容君是永平侯的妹妹,是齊宵的姨姐,又是皇后娘娘點名請進宮裡來的女官……
想到這裡,她猛然一頓,太后娘娘難道是想加一個謀害之罪給永平侯府?
不可能,她還沒有到犧牲自己成全歐家的地步,再說,歐家並沒有出類拔萃的人,她一倒歐家也就沒了,那麼她想做什麼,僅僅是想把齊宵和蘇珉扯進來?
是了,這個時候宮裡越亂越好,只有亂了聖上纔會煩躁,纔會有言官以孝道之名站出來爲太后娘娘說話,聖上纔有可能服軟退步,那麼蘇容君呢,她會怎麼樣?
得一個謀害太后之名?還是醫術不精殺之爲快?
太后娘娘這是在逼着蘇珉和齊宵站在她這邊?事情是從內務府出來的,內務府一直都是單竟管着的,只要蘇珉求了齊宵和單竟出馬力證歐澤庸的清白,哪怕不能徹底把歐澤庸罪名洗清,也能讓聖上衡量一下歐氏的能力,決斷起來也會猶豫一二。
不出手,蘇容君小則受體罰,大則丟了性命,蘇珉作爲哥哥不可能不管,若出手,歐澤庸得救洗清歐家度過了危機,也等於是埋了一個隱患。
以聖上的爲人雖不定立時說什麼,但對兩人的信任絕不會如以往一般了……
太后娘娘這招棋走的,可比歐家的人在外頭哭喪漂亮多了。
胡思亂想間馬車到了太子府,有婆子進去通稟,過了一刻裡頭有人來傳,蓉卿的馬車便進了側門,又下了車做了軟轎,蓉卿一下轎子和以往一樣劉嬤嬤正候在門口,劉嬤嬤見着她穿了一品大裝便是一愣,隨即想到宮裡蘇醫女的境況,心裡明瞭了一分,什麼也沒有問就領着蓉卿進了門。
一進去,蓉卿就瞧見楊氏正坐在羅漢牀上,神色間也有一些焦急,令她意外的是單氏竟然也坐在側,蓉卿朝兩人行了禮,楊氏扶她起來,瞧見她的大裝微愣,問道:“你可是爲了蘇醫女的事來的?”
蓉卿點頭,開門見山的問道:“臣妾也是剛知道的,五爺也不在家,我沒有別處去,只得到娘娘這裡來問問。”
“你先坐,彆着急。”楊氏請蓉卿坐,出聲道,“太子爺和誠王爺這會兒在鳳梧宮裡探望,她還沒有進去,在外面候着呢。”
蓉卿一聽心裡就舒出一口氣來,不管趙均瑞和趙鈞逸是不是爲了保住蘇容君,反正能拖一刻是一刻啊。
“容臣妾僭越問一句,聖上那邊可有定奪了?”蓉卿皺眉看着楊氏,楊氏也不是很確定的樣子,回道,“想來是沒有的吧。”若不然也不會任由歐家的婦人在午門外嚎哭了。
哭的連她都心煩氣躁的。
“這件事不好辦。”單氏開了口,看着楊氏和蓉卿,“無論進退都是錯。”
蓉卿就是因爲明白,纔會來楊氏這邊,聖上不會讓步,太后娘娘的態度也再明顯不過,現在就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楊氏道:“這會兒言官的摺子早堆在御書房了,聖上也難做啊。”她說着嘆了口氣。
可蓉卿覺得,要是這樣拖着不打破僵局,什麼時候是個頭?若沒有牽扯到蘇容君她自然不會關心更不會這麼緊張,可是現在蘇容君儼然成了雙方拔河繩上的那根紅綢,她不過是個女子無權無勢無恩寵的,雙方看的還不是她背後的永平侯府和齊宵。
“娘娘。”蓉卿頓了頓,輕聲道,“蓉卿倒是有些想法,只是不知道說出來,會不會……”
楊氏微愣,點頭道:“你說來聽聽,我們一起商議看看,雖不能替聖上做決定,可總不能看着蘇醫女陷入困境而什麼都不做吧。”
蓉卿點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