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解蘇三四

道解蘇三 四

望風寨裡的人原本是山腳下李家村的村民,前朝時朝政荒廢饑民餓殍慘不忍睹,這李家村的族長見族裡的人實在過不下去了,便一揮衣袖帶着村裡的壯丁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盜匪事,搶偷縣裡富貴人家的財物糧食,這樣過了數月後人是吃飽了,可每日提醒吊膽的生怕官府來抓,日子依舊不好過。那族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咬牙就帶着族人躲到山裡頭,經過數十年的更迭便成了如今的望風寨。

望風寨一開始與別的寨子並無不同,一羣吃不飽的流民聚在一起,但寨中當家人卻是頗有先見之明,花重金請了武藝高強的鏢師做武師教寨中壯實男丁拳腳,此後寨子裡即便是七八歲的毛頭小娃,也能提着刀叉上場拼殺,戰鬥力迅速增強,又加上寨子地勢高易守難攻,所以這麼多年即便是政局穩定,望風寨依舊能屹立不倒。

如今寨子裡的大當家李榛女承父業接管了寨子,雖她武藝心智都不遜男子,但畢竟是女兒身,寨子裡依舊有許多人不服她統領,這纔有了二當家陰奉陽違私自將蘇峪劫上來的事情,又因李榛下令將到嘴的肥肉放走,望風寨便一瞬間打破了這幾年表面的和睦,形成了兩派。

此刻,李榛手持長槍直指二當家,怒喝道:“你若不服,你我可擺了擂臺比試,你若贏了我自願卸任出寨,可你若輸了你便自費雙腿,今後給我老老實實的混吃等死,寨中事務你不得插手分毫!”她一個大當家說這樣的話已經是變相的讓步,站在她身後的擁護者頓時勸道,“大當家您不必如此,當初若不是先當家的念他可憐看似老實救他一命,他早就餓死在山腳下,豈有他今日的日子,如今翅膀硬了竟然想肖想寨子,咱們不必和他廢話,讓他哪裡來的滾哪裡去。”

“滾出去,你們說的輕巧,這寨子裡若不是二當家撐着,憑她一個女人早就垮了。”對面的人不服氣,抻着嗓子叫囂。

一時間又要吵起來。

大當家皺眉擡手擺了擺手,衆人這才閉了嘴。

二當家一柄彎刀寒光凜凜,冷笑着道:“這天下的官都是有能力者居之,大當家一個女人,還是老老實實的生孩子坐竈膛的好,這打打殺殺外頭的事,不是你該做的,你也做不好。”話落哈哈大笑,輕蔑的道,“至於比試……”他回頭看看自己身後十幾個擁護的人,都是寨子裡武藝最好,身體最壯的年輕人,兩廂一比大當家那邊則是老弱病殘,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冷笑連連,“根本沒有必要!”

李榛怒不可遏,喝道:“好,你不比可以,現在老子就費了你雙腿!”話落就要提槍而上。

二當家心裡頭一驚,若論單挑他對大當家還真是有點心虛,當下身子一避立刻道,對衆人大喊道:“鄉親們,大家想要過好日子,想要壯大寨子,這光憑武力是絕對的不夠,還得有腦子。比如今天的事,那幾個人出門身上隨便一件衣服就值十幾兩,可想家中該是怎樣的富貴,我們放着這到嘴的肥羊不吃卻要送出去,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話落又朝後跳了幾步,避開大當家的槍頭,“女人當家目光短淺婦人之仁,難道你們以後就真的打算窮一輩子?男子漢立世手段不狠,難道還等着別人把肉喂進你嘴裡不成!”

“閉嘴,你少在這裡妖言惑衆,這世道不是你的世道,你要想壯大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本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一時貪慕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說不定還要連累寨子,到時候你死一萬次,也還不回大家的性命!”李榛話落,追着二當家又是一槍。

大家一看打了起來,就紛紛按着陣營拔刀拔劍。

噼裡啪啦打了半個時辰,兩邊勢均力敵一時難分高下,二當家眼珠子一轉道:“大當家,你既然怕惹禍上身,那現在不如把那男子拖出來問問,若他來路真的是咱們得罪不起的,那咱們就把人放了,若不過是普通福貴人家,那這個肥羊咱們不吃就太虧了。”

“少廢話,這裡有你說話的份?!”話落,槍桿一扭啪的一聲敲在二當家的腿上,二當家頓時腿膝一麻跪倒在地,他心裡一慌忙求饒,“大當家,您不如先問問,屬下也是一心爲寨子裡好啊。”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李榛走上前擡腳就踹在二當家的臉上,“老子一日是大當家的,你就得一日聽老子的話,不服氣的就單挑!”

二當家單打獨鬥不成,只能哼哼唧唧的服軟求饒,心裡卻想着等事情過去尋了機會將她結果了。

“來人!”李榛怒喝道,“將他們給我老子綁起來。”立刻有人應是,將以二當家爲首的八個人悉數捆了起來,大當家環視左右,又道,“把牢裡那人帶上來。”

過了一刻蘇峪被人從牢裡提了出來。

身上的火紅狐狸毛大氅被剝了,如今一身湖綠直綴的蘇峪像是灰撲撲的冬天裡突然綻在枝頭的一抹綠,搶眼的讓人移不開視線,李榛暗暗鄙視了一番,好好的男人穿紅着綠,活該被我們劫道。

蘇峪四平八穩的被人帶了上來,他視線在一片狼藉的院子的轉了轉,又去看個人臉色,個個怒容滿面手持兵器,看來剛剛聽到的刀劍交鋒聲,應該就是這些在打架了。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啊,這麼個土匪窩裡也能鬥成這樣,真是有趣。

“幸會。”蘇峪朝李榛抱拳,又笑眯眯的左右逢源的去拱手,“幸會,幸會!”他這樣子,哪裡像被人抓上來當人質的,簡直就是像來走親戚的!

李榛愕然,又忍不住暗笑,道:“少給老子廢話,說,你是哪裡人士,家裡幹什麼的,還有什麼人,都老老實實的交代了。”

“是,是!”蘇峪點頭,很認真的回道,“在下祖籍永平蘇氏,現落戶京城,家中父母雙全,兄長三五人,弟妹五六位……”他說的時候依舊笑眯眯的,“在下原在京中做了個小官,如今辭官雲遊到此,沒想到遇到各位,真是三生有幸。”

原來還做過官?!李榛心裡咯噔一聲問道:“做的什麼官?”蘇峪笑着回道,“區區四品,實不敢提。”

四品官是多大?她不明白便轉頭去看身邊的老者,老者就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咱們縣的縣尊大人是七品!”李榛眼睛一瞪懷疑的看着蘇峪,這樣長的一張紈絝臉的男子,竟然還曾是個四品官?

“大當家。”老者手裡的算盤沒丟,下意識的手指勾着啪啪響,像是在打腹稿,“沒想到對方還是官員,現在咱們是騎虎難下,若是放回去就是放虎歸山,若是不放若是將來查出來,咱們可就是殺頭的大罪啊。”

李榛也想到了這點,她眯着眼睛打量着蘇峪,卻看見對方一派從善如流的站在對面,她心裡也沒了底。

“大當家。”那邊被捆着的二當家喊道,“做都做了,您不要婦人之仁!”他看出李榛的猶豫,真怕她把人給放了。

蘇峪視線在衆人臉上一轉,各人的心思他已是瞭然於胸,略略沉吟他笑着道:“這個……大當家,在下有一言不值當講不當講。”李榛皺眉,道,“說!”

“在下家中還是有點錢的,要不然在下給你寫一封平安信,您幫在下送回去?到時候好處必然還是會有些的。”蘇峪說的一本正經,“在下素來一言九鼎,絕不會騙你。”

李榛就差一口茶水碰在蘇峪臉上,她見過許多人,還從來沒見過哪個人貪生怕死到這個地步,她什麼也沒有說,他就主動投誠要寫平安信勒索自己家裡人?可是……她轉念一想又露出狐疑之色,難不成他是故意這樣的,讓人去報信,好讓家裡的人來救他?

完全有這種可能。

“把他帶下去。”李榛不想多說,她還沒想好,原本以爲對方是普通的貴人,現在卻弄了個官宦,這官員向來心黑手冷得罪不起的。

到底是殺是放她要仔細思量一下。

蘇峪要被帶下去,立刻着急的道:“哎呀,等等。”他三兩步走過去,看着李榛的臉,暗暗點頭,長的可真是不錯,就是皮膚有點粗,那對眉毛有些礙眼,“在下說的可是真的,到時候即便沒有個十萬兩,估摸着三五萬還是有的。”

“三五萬?”這個數字一出在場的人無不紅了眼睛,蘇峪立刻點頭,“對,三五萬!在下還是有點小錢的。”

李榛頭大如鬥不耐煩的揮着手:“帶下去!”還沒見過上趕讓人敲詐勒索的事。

蘇峪見李榛這樣也不強求,趁着亂朝二當家眨眨眼睛,二當家看着一愣暗暗明瞭。

蘇峪被人拖着送回牢裡,錦豐看他又被拖了回來,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了幾句迎了過去,小聲問道:“爺,上面什麼情況?!”蘇峪以手指壓着嘴脣,“噓!”然後等押送他來的人出去,他興奮的道,“這山寨頭子我坐定了。”

“爹爹。”月姐兒醒了過來,滿臉好奇的問道,“什麼是山寨頭子?”蘇峪將月姐兒抱過來,笑眯眯的道,“還記得爹爹給你講的水滸故事?”月姐兒點頭,忽然眼睛一亮,滿臉興奮的道,“爹爹要做宋江?”

“差不多,差不多。”蘇峪搖頭晃腦躍躍欲試,月姐兒一想到爲名除害一身正氣的宋江也高興的手舞足蹈,父女坐在一邊想着做山大王的美夢,“可是這牢裡太臭了,爹爹是宋江了,那可不可以不住這裡啊。”月姐兒皺着小臉,滿臉崇拜的看着蘇峪。

“好。”蘇峪點着頭,“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接我們上去。”

月姐兒高興的拍着手。

錦安偷偷拉着錦豐商量道,“等入夜我出去一趟探探路,再去歙縣報信帶人來圍剿,按路程大約需要兩日的功夫,這兩日你無論如何都要頂住。”

錦豐點頭,反正三爺是靠不住的,要想出去只能他們自己商議了。

不等錦安摸清路出去,四個人果然如同蘇峪所斷定的,被請了出去,不但單獨住了一個院落,還好酒好菜的招待着,甚至還遣了幾個婆子過來服侍,錦豐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問道:“爺,他們給的不會是殺頭飯吧?”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蘇峪踹了錦豐一腳,將方纔上面的情景說了一遍,“他們不敢殺又不敢放,還猶豫到底要不要敲詐勒索,這樣的情況下當然不會將咱們繼續關在牢房裡!”說着一頓又道,“不但如此,一會兒那大當家和二當家還會輪番來看望。”

錦豐依舊一頭霧水:“來看望我們?”蘇峪挑眉,得意的點着頭。

果然,晚上李榛先來,盤敲側擊的確認蘇峪的身份,又問月姐兒平時喜歡什麼,家裡是哪裡的,總之就是來確認蘇峪真實的身份,她到不是爲了錢財,而是在權衡是殺人滅口處理乾淨的好,還是冰釋前嫌將人送走的保險……

大當家一走二當家又潛了進來,拿了紙筆擺在桌子上:“你要勒索敲詐老子給你去辦。”蘇峪而話不說立刻提筆寫信,然後信封落款爲齊宵親啓!

二當家拿了勒索信喜顛顛的要出門,蘇峪卻扯着他低聲道:“錢拿到了一定放我們出去?”二當家冷笑一聲,道,“老子說話向來算數!”

蘇峪不信:“那大當家呢。”二當家語噎,蘇峪又道,“我看大當家的意思,只怕要將我們除去的樣子,若是我們死了,你這錢非但拿不到,還會惹禍上身。”一頓將二當家手裡的信搶過來,“算了,你說話不作數,讓你們大當家來談。”

二當家一聽他這麼質疑自己的領導力,頓時惱火道:“少給老子放屁,老子要不是看她是個女人,早就把她廢了。”蘇峪搖着頭,依舊是不相信,“你打不過他。”

這話戳中了二當家的心窩子,他蹦起來滿臉不服氣:“老子打不過一個女人,少放你孃的屁!”隨手將蘇峪的手中的信扯過來,“你給老子記住,你是老子擄上來的,沒有我點頭,誰都不敢動你。”

“大當家可不是好惹的,瞧着你就不是她的對手!”蘇峪笑的輕蔑,搖搖晃晃的坐下,忽然從他衣袍裡掉了個荷包出來,他正要去撿二當家看着眼睛一亮速度極快的撿了起來,“好小子,搜了半天你竟然還藏了私錢?”

“這可不是錢!”蘇峪立刻要去搶,二當家一看他着急更不還給他,一把將蘇峪推開,錦安看着拳頭一緊,蘇峪卻是身子一轉擋在他前頭繼續去跟二當家說話。

二當家急不可耐的把荷包打開,卻是大失所望,裡面除了半個紙包的藥粉外什麼都沒有,他滿臉掃興正要丟,蘇峪連忙要去接,二當家眼睛一轉問道:“這是什麼?”

蘇峪輕輕一笑輕浮的道:“自是好東西。”二當家也是男人,有了錢也出入花樓楚館,聽蘇峪一說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這裡頭只怕是那種助興的藥。

“女人用的……”蘇峪眼巴巴的看着二當家手裡的東西,“要是你們大當家還能孝敬一番,你拿去也用不上,還給我。”

大當家能用?二當家聽着心裡忽然一亮,心頭一瞬間轉了好幾道的彎。

若是讓大當家吃了這玩意,再委身與他,那這寨子當家的事還爭個什麼勁兒,必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況且,大當家長的也不差,雖說兇了點,可相貌卻是一等一的。

想到這裡,二當家心裡頓時興奮起來,揣了藥看也不看蘇峪一眼就跑了出去。

蘇峪跟着他出門,看着他走遠立刻興奮的關了門,錦豐懷疑的看着蘇峪,問道:“那藥真的是那種藥?”

蘇峪笑着把錦豐拽進來,在他耳邊低語幾番,錦豐一臉狐疑的看着他,蘇峪面色越發的深不可測。

入夜,寨子裡極其安靜,家家戶戶入了睡,只有幾隊巡視來回的走動,蘇峪正靠在牀頭上打着盹,忽然外頭傳來喧譁聲,隨即聽到有人哭喊:“快下山找郎中去,大當家中毒了!”隨即鬧哄哄聲不絕於耳。

“錦豐。”蘇峪笑眯眯看着錦豐,錦豐遲疑的看着他,“爺,我看我們還是趁亂逃走吧。”

蘇峪搖頭道:“咱們沒錢沒馬,下山就會被人抓回來。”話落揮揮手示意錦豐趕緊去。

錦豐無奈只好開了門,在院子前頭和守院的人說了半天,過了一刻昨日那拿着算盤的老者就急匆匆的來了,朝着蘇峪當頭一拜問道:“閣下真乃郎中?”

蘇峪從善如流的點頭。

錦豐看的一頭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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