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宮。
巡照房內。
陳智涵輕輕拂去道袍上的浮塵,從面前木架上,取下自己最喜歡的一把長劍。
輕輕拔出劍刃,劍身上還刻有細密雲紋。
他嘆息一聲。
這把劍還是當年蕭榕親手贈予給他的,如今,卻是要他親手送老友一程。
“世間諸事,多有身不由己之處....”
“不好了!師傅!”忽地門外傳來弟子急促叫喊聲。
“何事?”陳智涵不悅道。他最討厭自己在休息思考時被人打擾。
這會嚴重影響他的心情。
“監院帶着一幫人都下山了,而且,剛剛有內線傳訊回來,還有華新縣百戶所的官兵出沒!恐怕都是衝着無憂師兄去的!”徒弟語氣急促解釋。
“百戶所...陳譚麼.....?”陳智涵面色微變。如果單單只是監院還能處理應付,但陳譚親自出動,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這意味着他肯定掌握了絕對的證據。否則清和宮隸屬於大道教,歸集賢院管轄,還輪不到他地方駐軍處置。
沉吟片刻,他重新將長劍歸鞘。
“收拾東西,隨我下山!”
“師傅,我們去哪?”
“先下山查探情況再說。”陳智涵心中隱隱感覺不妙。
兒子的設局,他也多少知道一點,對老友蕭榕的設計,也是他默認了的。
因爲他的主要精力全都放在競爭宮主位置上,沒工夫理會。
而且,他在清和宮內也佈置了不少人手內線,拉攏了不少親信手下。
就算兒子失手,也可以壁虎斷尾,牽連不到自己。
但....
那終究是自己兒子....
簡單收拾東西,陳智涵帶着一隊巡照人馬,迅速下山,朝着之前傳訊筒煙花炸開的方向趕去。
只是路還沒走到一半。
在一處林地斜坡中,他豁然停住腳步....
斜坡上,兩具頭頸扭曲斷裂的屍體,清晰的呈現在他眼前。
上午的光線透過樹枝,被切割成無數碎片,落在草地上,岩石上,以及兩具早已沒了氣息的屍首上。
屍體就像森林中隨處可見的樹枝,殘葉,動物屍骨,正被兩頭看起來像黑背的野狼啃食。
陳智涵身體晃了晃,眼圈微微發紅,瞳孔裡流露出一絲痛苦。
他緩緩走過去,靠近到十米時,身形猛然前衝,極短時間便單手一掌,從上往下重重砸在一頭野狼腰部。
噗。
那野狼猝不及防,根本來不及防備,便當場腰身折斷,倒地不起。
另一頭狼嚇得拔腿就跑,眨眼鑽入林中沒了影。
陳智涵走到兒子陳無憂的屍體邊。
他伸出手,輕輕握在兒子致命的脖頸傷處,對了對手型。又看了看一旁焦騰的屍首。
“師傅.....我們現在....”身後的幾名弟子戰戰兢兢問。
“帶上屍體,去縣裡。會有人幫我們報仇。”陳智涵聲音低沉。
到了此時,他哪裡還猜不出,自己在清和宮的勢力已經大勢已去。
兒子身死,監院唐砂帶隊下山,還有內線給出百戶所帶兵前來...
這一切都證明了一點。
唐砂那老小子徹底掀桌了。
清和宮這邊的局面,被抓了現行,陳百戶這個一直中立的傢伙,居然選擇支持唐砂。
日後宮主之位,再無懸念....既然如此,他留不留下來都沒意義了。
“走!”陳智涵當機立斷,抱起屍體,迅速朝山下方向趕去。
這邊的盤輸了,縣裡妻子那邊還有翻身之處!到時候....這份殺子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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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救人!”張榮方抱着趙大蔥氣喘吁吁,衝進丹房。
丹房兩個雜役小道見狀,不敢怠慢,迅速上前接過趙大蔥。
兩人擡着人,小心放到裡面診療臺上,放下門簾,由丹房坤道進行救治。
張榮方則站在門外,長長吐了口氣。
人他是弄回來了,至於師姐到底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就要看天意了...
他也沒想到,自己才走,陳無憂便選擇下手,而且焦騰居然完全是站在陳無憂那邊的。
這趟半路上,若非他示弱偷襲,正面交手,絕非兩人對手。
張榮方在丹房門外,找了個石凳坐下,他挽起袖子,雙臂前臂的位置,有着兩道清晰的腫起。
那是他強行撞開焦騰格擋招數時,留下的傷痕。
‘說到底,我雖然嶽型符練到極限了,但身體素質本身,並不能完美的使用重山。
這個極限殺招,不光對敵人有巨大傷害,反作用力下,對我自己,也有不小損傷。必須得慎用。’
張榮方坐在石凳上,看着不遠處,貫通玄心殿的主幹道上來來往往的香客,心中慢慢安寧下來。
無論如何,他盡力了。
沒有等多久,丹房裡的小道士出來,小聲和他說了幾句話。
張榮方緊張的面色也緩和下來。
趙大蔥師姐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失血過多,傷口太多,需要靜養。
另外傷口也要擔心發膿病。但這些都是以後考慮的。
現在暫時沒問題了。
“那師姐如今如何?可有清醒?”張榮方問。
“趙師姐現在還處於昏迷中,順利的話,恐怕要休息幾個時辰纔可能醒過來。我們已經給她用了內服療傷藥,金瘡藥。”小道士小聲回道。
“那就好....”張榮方點頭。
“榮方師弟!”忽地不遠處傳來叫聲。
是張新泰。
他臉頰上多了一道淺淺血口,衣袍還算完整,右臂衣袖破了長長口子。
“新泰師兄。”張榮方心頭一動,迅速迎上去。
“你可知我剛剛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張新泰面容肅然。
“還請師兄解惑。”張榮方抱拳一禮。
當下,張新泰便將剛剛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訴他,蕭榕之死,蕭青瓔被綁,陳無憂失蹤,焦騰背刺蕭榕,等等一系列的轉變。
聽得張榮方目瞪口呆,聽完之後,他心中除了無語,後怕之外,還有對蕭榕父女,不知該作何評價。
“那蕭師姐....以後會如何?”
張新泰輕輕搖頭。
“她爹在道宮裡,還有幾個好友,監院上任宮主後,也會對其稍微照拂。但....”
張榮方也是瞭然,蕭青瓔如今,父親死了,還是被自己最愛的人害死。
而自己又是間接害死父親的罪魁禍首。
自己還落入山匪手裡,就算真的還有清白,也不可能再幹淨。
這一連串下來打擊....
那個之前任性嬌氣的大小姐....恐怕...
“要去看望她麼?”張新泰問。
“....算了。去和不去,又有什麼分別。”張榮方搖頭。
隨後他將自己跟着下山買藥,發現趙大蔥師姐的事,也跟着說了出來。
張新泰沒說什麼,只是拍拍他肩膀,跟着進了丹房,治療臉上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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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榕之死,陳家父子失蹤,這件事在清和宮引起了巨大反響。
整個清和宮,不算雜役,本就只有上百道士,其中武修只佔三分之一。
而陳家父子的勢力,在這三十多武修中,又佔據三分之一。
隨着監院唐砂的一番清理後,陳家遺留下來的武修人手,好幾個都主動投誠。
小部分以前的死忠的,直接被清退道籍,趕下山去。
如此,整個清和宮的武修人數,便迅速減少到只有二十出頭。
這點數量,除開部分巡照值守道宮的人,其餘連外出輪換縣裡分據點的人都不足。
監院唐砂被迫採取一個武修帶隊,雜役弟子跟隊的方式,組成新的巡邏隊。
而爲了增強道宮安全,唐砂還額外分配了部分武修中,沒入品級的弟子,可以前往華新縣輪值據點。
還開始額外從雜役弟子中,選拔新的修行弟子。
而就在這樣的狀態下,清和宮極其緩慢的開始恢復元氣。
冬去春來。
轉眼便是新的一年。
嘭!
張榮方和張新泰兩人各自退開,頭頂隱隱升騰汗水白氣。
“再來!”張榮方沒有動用龍蛇提縱術,只是單純以嶽型符和朝氣符,出手對決。
比起一個多月前,他的朝氣符已經熟練許多了。
朝氣符配合其附屬的迷煙步,出手之間,頓時展現出時隱時現,迷蹤不定的效果。
這也是回春淨時符典中,號稱威力第一的朝氣符核心。
“好!”張新泰面露微笑,他雙手連揮,反覆畫圓一般。手掌不斷精準的接住對面攻來的招數。
這是採靈符,也是他已經破限的兩門符法之一。
作爲二品,他的出手速度,和力量,都要比張榮方快一些。
此時格擋交手起來,更是輕鬆寫意。
採靈符名字聽起來好聽,等你其主旨在於,從對方身上採下一點真靈。
這符法的真靈,其實就是以眼爲靈。
所以採靈符招招都離不開敵人雙目。
採靈採靈,採的就是人眼。
這一套符法,破綻比嶽型符少,招式輕快陰柔。
只是十幾招後,張榮方便猝不及防,被抓住一個破綻,一招打在他眼前數釐米處。
張新泰手刀懸停在張榮方眼皮前,微微一笑,復又收回。
“很不錯,你的朝氣符已經比之前熟練太多,步伐領會後,就是慢慢鍛鍊成身體本能,然後纔算入門。”
他頓了頓。
“對了,你的嶽型符破限如何了?”
“還沒頭緒...不過應該快了。”張榮方吐氣道。
他得計算着時間突破,以免太誇張,過於引人注目,受人嫉妒打壓。
和張新泰交手,讓他越發清楚自己的層面。
符典修到二品的高手,如果不偷襲,他正面打,不一定能保證全贏。
秘技重山,短時間你只能用兩次,就會雙臂酸澀無力。如果兩次打不中對手,解決不了對方,輸的就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