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街面上。
街邊站着的兩人,一青年一老者,一旁還有兩個跟着的黑衣護衛。
表面上看去,就像是外出散步的長者,隨意和路邊的年輕人交談嘮嗑。
老者臉上帶着微笑,年輕人臉上帶着沉思。
但實際上,兩人之間的氣氛遠比一般人想象的冰冷。
“老丈此言是何意?”張榮方面色疑惑,隨即失笑,“怕不是年老得了失心瘋?林家,海龍,嘖嘖,好大的勢頭,拿來壓我一個區區低品的小人物,是不是有點太過頭了。”
巴薩里笑了一聲。
“老朽在說什麼,張隊應該最是清楚不過。要想老朽不說出去,其實很簡單。
張隊應該也清楚,在這種當頭,若是老朽把你的行蹤,交給林家或者海龍,會是什麼結果。
現在的海龍和林家,可是像瘋了一樣。”
張榮方面色不變。
“有意思。老丈何不試一試,無故陷害栽贓一個官府正職,會是什麼罪名?”
兩人一時間都不再開口,只是互相平視。
足足數分鐘後。
巴薩里才緩緩點頭。
“好,不愧是能挾持老朽衝出重圍的狠角色。看來張隊還不明白,我黑十聖教爲何敢調集這麼多人圍住你們。
好了,今日該說的話也夠多了。若是張隊想清楚了,不妨之後來這裡找我。”
他伸出手,遞過來一張紙條。
張榮方笑着接過,隔着衣袖捏住紙條,展開一看。
東鳳鎮明海街19號。
“對了,張隊若是想通了,就儘快來這裡地址。最好在11日之前過來。老朽記得,10日的時候,似乎有一次逃犯追查任務分配給九隊。
老朽希望張隊能認真負責,仔細調查好每一個嫌疑人。保證每一個無辜者的安全。特別是我黑十聖教的那名虔誠信徒。”
張榮方也接到了任務安排,只是什麼狗屁的無辜者,無辜者里根本沒有黑十教信徒。
反而是被追緝的逃犯裡,幾人中有一個黑十教的。
很顯然,這老頭是要他到時候故意放水,暗中協助那人改換身份,悄悄逃離。
說完話,巴薩里也不逗留,輕輕拍拍張榮方手臂外側,微笑轉身,帶着兩人從容離去。
“老丈放心,到時候本官一定秉公執法,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錯怪一個好人。”
張榮方忽地沉聲回答道。
巴薩里沒有回頭,彷彿沒聽到一般,上了一輛馬車離開。
張榮方沒有久留,轉身回到院內。
他沒想到自己才隱瞞幾天,就被人盯上,上門威脅起來。
要不是他這個職務可能還有用,那死老頭恐怕當場翻臉,甚至可能來都不會來,直接曝光。
站在院中,張榮方目光穿過裡屋門,落在牆上掛着的離傷上。
一旦他的事真的曝光出去,林家,海龍兩個勢力,絕對不是現在的他能應付的。
起碼現在沒辦法。
他原本的計劃和規劃,都在這一下突然的情況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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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
巴薩里手握着柺杖,面帶微笑看着窗外後退的街景。
點點柳絮飄飛,隨風吹進車廂,平日裡這些煩人的東西總是讓他鼻腔不適,但此時,他心情卻舒坦不少。
“長老,這個張影真的是栽贓海龍,挑動林家的那人麼?”車廂內,負責護衛的另一人忍不住出聲問。
“我不知道。”巴薩里微微搖頭,“他去的妓館幾乎都不一樣,而妓館這一行,整個譚陽只有三四成是我們的看管,誰知道他天天去了其他什麼地方?
不過,我們的人查到了他夜晚外出,有一次明明沒去妓館,反而裝作是去過。”
“那您還....?”那人頓時愕然。
“心中沒鬼,又何必怕我剛纔的那番話?”巴薩里笑道,“我剛纔那番話,只要他真的擔心林家和海龍,那就一定會就範。
而他就範,答應我的要求,就代表他心裡有問題。
這樣一來,這個張影就算不是廢掉林琦宵的那人,也絕對和其有關。
到那時,我們將這份情報交給林家和海龍,得到的就不是這麼點東西了。”
“可,您也沒必要親自過來啊....”那護衛吞了吞唾沫。不知道是被長老的老謀深算嚇到,還是有其他什麼想法。
“親自過來,只是一時興趣。畢竟這個張影,看上去並不簡單,其他人不一定能拿捏得這麼恰當....此人膽量過人,有勇有謀,不是好糊弄角色。”巴薩里簡單道。
身邊的這兩人,都是他的親信,是他希望培養好後,以後外放出去的骨幹,可現在看來,這兩人的武力還行,腦子卻有些不夠用...
不自覺的,他忽然想到張影,如果這兩人都有那張影一樣,或許自己也不用什麼事都親力親爲了....
‘這一次,得儘快了,否則等靈廷駐軍騰出手,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黑十教在整個譚陽結出的網越來越大,已經惹得上面不高興了。
這一次的任務,讓九隊直接出手屠殺,只是一次敲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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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時分。
張榮方帶隊巡查回來,沒有訓話,直接宣佈解散。
最近的譚陽有些奇怪。
官府衙門那邊,如刑獄長刑部長等高層都在配合州督等人追查着什麼。
林家和海龍的事,似乎並不是他們追查的首選。反而這些事都基本壓在各級中下部分身上。
張榮方連續幾天巡查,都能看到有全副武裝的官兵駐軍,進城上街巡邏。
一些地方偶爾還能看到殘留血跡,沒被清洗完畢。
譚陽外,七縣起義的消息不斷傳來,那邊的駐軍配合周邊軍隊,也在和義軍不斷交戰,戰事一時間居然呈膠着狀態。
九隊中,有兩人也因爲家裡人在七縣那邊有親戚,臨時請假回家去了。
吱嘎一下推開房門。
張榮方走到願輪離傷面前,輕輕將其取下。
遲疑了下,他還是又放了回去。
在願輪功沒掌握破限前,他都不打算用這個武器。
反而用到處都極其常見的匕首短劍,更不容易暴露。
‘可惜,之前那人的刀盾異常鋒利,若是當初能一起帶走,倒是好用。’
嘆了口氣,張榮方又想起巴薩里那個黑十教老頭的威脅。
絕對不能暴露自己。
這是他的底線。
現在的問題是,既然巴薩里敢過來威脅他,就代表着,這件事不止有他一人知道。
也就是說,就算他死了,這件事也絕對會有不少人傳開。
到那時,自己在林家和海龍兩股勢力的壓迫下,只能逃亡,甚至還可能會被查出嫂子楊紅豔。讓其被牽連。
這些日子,張榮方一點也不敢去看望嫂子,就是這個原因。
他爲了生存所迫,不得不得罪一個又一個的麻煩。
而一旦他被人發現和嫂子楊紅豔有關係,到時候....
楊家絕對會被敵人拿來當做威脅他的工具。
就像此時此刻。
月光下,張榮方的面色陰沉得可怕。
這便是暗中做動作的代價。
他一開始便有心理準備,但當真的被人拿來要挾時,他才明白,暗地裡的手段有多便利,之後帶來的反噬就有多嚴重。
他在房間裡來回走動着,擔心自己暴露,擔心牽連嫂子,擔心真正身份曝光,擔心自己這麼久的努力付出,完全白費。
一層層的顧慮,讓他心中的壓力和焦慮越來越多。
“看來....只能先答應那老傢伙,先配合他。等以後再想辦法逆轉....”
張榮方心中苦悶。
這大靈,層層重壓,稍微努力看到一絲希望,如今又被新的麻煩纏繞過來。
無窮無盡,永無休止。
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打開窗戶,他望着天空中露出一半的圓月。
‘我只是想安安穩穩的過上想要的生活....可生活,好像壓根沒有給我留下去處。’
蠻儒出身封死了上升之路。
沒有上升,便不能走進安全的社會階層。
嘆息一聲,張榮方終究還是關上窗,回到牀鋪邊。
不管怎麼說,能過一天是一天吧。
既然那巴薩里親自過來對話,那便意味着對方需要他,想要利用他。
否則此人完全沒必要和他說這麼多,直接告密就能置他於死地。
脫掉衣服,張榮方平躺在牀榻上,閉上眼。
這就是之前他做事不夠圓滿的代價。甚至到了現在,他都不明白自己是哪一環節被暴露了。
心中苦悶下,慢慢的,他睏意涌上來,陷入夢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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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
唰。
張榮方驀然直挺挺坐起身,從牀上立起來。
“差不多了....”他看了眼牆邊的水鍾,晚上兩點十五左右。
“唉...”嘆息一聲。他起身,開始一層層的穿上衣服。
這次巴薩里是真的把他嚇到了。
一旦他動手引火的事暴露出去,結果絕對極其慘烈。
坐在牀邊張榮方怎麼想,都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此事,到底該如何是好.....”
他站起身,在房間內來回踱着步。
“到底....”
“到底該如何做,才能把巴薩里和所有的知情人都殺掉?”
黑十教的人太多了,萬一漏掉一個,都是災難。
而巴薩里到底將整個消息告訴了多少人,也沒有人知道。
他總不能把整個黑十教都幹掉吧?
而且,巴薩里此人,平日裡居無定所,時常轉移住處。
爲了防備被人暗殺,這老傢伙身邊還隨時都帶着不少人保護。
上一次被他出其不意得手,不代表第二次第三次,對方還會這麼鬆懈。
要查此人,先得知道這老不死的住哪?
張榮方此時此刻深刻的體會到,情報的重要性。
這年頭,像當初華新縣米幫那麼好對付的對手,真的不多了....
當下,他終究沒法忍耐了。不管如何,先行動起來再說。
萬一殺了那老頭,再殺點周圍的人就真的沒事了呢?
人總是會有僥倖心理。
張榮方也一樣,所以他決定先殺一次試試。反正也不一定有人查的出下手的是他。
這就是一直隱藏實力的好處了。
他迅速換上夜行衣,外面披一件外套,戴上面巾,揣了一把短劍,便從窗口輕輕一躍,竄了出去,無聲無息消失在夜色下的陰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