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音瑤琴重歸膝頭,目光沉靜如水,靜靜地看着林蘇。
林蘇也靜靜地看着她。
“林公子,此曲如何?”她的聲音依舊清雅,隨着這句清音,四周的愁雲慘淡一掃而空,重新出現世外桃源之妙境。
“淒涼之樂,末世之音,天地不仁,萬物如芻狗……沒有親身體驗過的人,難以奏響此曲,柳姑娘莫非也是失國之人?”
當今天下,戰亂頻頻,昔日晉、楚等四國俱都淪陷,綠衣、畢玄機就是亡國之人,面前的人,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也是,因爲她的樂——她的樂,將亡國之殘酷、亡國之悲演繹得淋漓盡致,沒有發自內心的深深感觸,斷然演繹不到這種程度……
柳天音輕輕搖頭:“小女子歌曲中所描繪之景象,並非過往之事,而是未來!”
未來?林蘇心頭微動……
“不久的將來,大蒼之地,就會與此歌一般無二!”柳天音目光慢慢移了過來,盯着林蘇:“林公子你可相信?”
林蘇深深嘆息:“命數之術,我原則上不信!但是我也知道,以當今天下局勢而論,此事……實在難說。”
陛下爲了自己的皇位,喪失底線。
太子、三皇子爲了大位,無所不用其極。
大隅、赤國虎視眈眈。
連夜郎,都虎視眈眈。
短短十數年時間,列入科考的亡國題就一道接一道。
誰又能真的保證,大蒼不會走到那一步?
以當今天子這種執政方式,走到哪一步都不稀奇。
“任何一件大事,都是由某個特定人物引發的!”柳天音盯着林蘇,緩緩道:“知道我在這場劫難的源頭髮現了誰嗎?”
“誰?”
“你!”
她的聲音清淡清涼……
林蘇:“什麼意思?”
“林公子,你懂的!”柳天音輕輕嘆息。
林蘇眉頭慢慢皺起:“你不會認爲,大蒼踏入末世危機,罪魁禍首會是我吧?”
柳天音再嘆口氣,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也是回答!
林蘇淡淡一笑:“罪魁禍首也是需要資格的,你確定我夠得上?遠的不說,就說說近的,在外面聽你彈琴聽得如醉如癡的兩人,顯然都比我更有資格,你沒看出來麼?”
“抱歉,沒看出來。”柳天音終於開口了。
“我該謝你對我高看一眼呢?還是該罵你有眼無珠?”
“罵吧!如果罵一罵能夠擾亂命數的話……”
“命數!呵呵……”林蘇站起身來:“我好像忘了作個自我介紹,本人姓林,名蘇,剛剛取了個雅號叫‘四不居士’,哪‘四不’呢?不信神,不信鬼,不信邪,更不信狗R的命數!不好意思啊,在下出口無狀,有辱斯文……柳姑娘的茶,不敢領受,今日之見,不如不見!”
手輕輕一拂,面前的茶杯飛起,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這杯茶,他一口沒喝。
茶杯下面的墊杯紙,也隨之而起,暗格之中,一個“命”字隨紙而翻。
紙落在柳天音手中,他的人已消失
……
憑心而論,林蘇心頭有沒有鬱悶呢?
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的。
大正月初八的,老子花了五兩銀子,沒來由地得了一個詛咒!而且詛咒的帽子還相當不小!
禍害大蒼的罪魁禍首?我R你八輩祖宗……算了,罵人祖宗不太好,去掉八輩祖宗……你滿天下去訪一訪,我林某人哪根毛長得象罪魁禍首?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真正禍害大蒼的人是誰!
算了,跟朝官一個調調的狗屁話有什麼好計較的?
我上西山去玩。
天下間的女人,並不是長得好看的都是好女人。
西山的女人長得也不比你柳天音差,還可撩可親……部分可親好了,反正跟她們在一起,比較適合新年的歡樂氣氛。
西山別院,正在彈琴呢。
謝小嫣在彈琴,玉鳳公主和陸幼薇在旁邊聽得如醉如癡的。
謝小嫣彈的啥?
《化蝶》!
《化蝶》在林氏神曲列表中,算是問世最遲的神曲了,大年除夕之夜才新鮮出爐,一般情況下不會這麼快傳入京城,但不能不說,綠衣還是挺敏感的,她覺得這是自家相公的一步棋,相公就是要通過這個美麗入骨的故事,這首足以流傳天下的神曲,掀起“女子入文道”以及“門當戶對”傳統思潮的思考。
所以,她帶着幾分刻意,將這故事,這神曲進行了小範圍的流傳。
不出她所料,象這樣的故事,這樣的神曲,只要給一個機會,立刻就會長出翅膀,飛到遙遠得看不到的地方……
林府全府盡知。
海寧盡知。
很快,通過各種渠道飛入京城。
《梁祝姻緣》只花了七天,就登陸京城各大茶樓,各個夜場,成爲說書人口中新的素材。
《化蝶》更加誇張,正月初三就進了京城最頂級的青樓:明月樓。
那一夜,明月樓沒有了其他任何歌曲,就只有一首《化蝶》,伴着優美的琴聲,入骨入心,有人說了,那一夜的明月樓,造就了好幾對野鴛鴦,哦,不,青樓佳話……很多小姐的入幕之賓,跟一夜姻緣的小姐聽着這曲兒動了真情,次日,贖身的有很大一批……
西山衆女聽聞這首歌兒時,已是初六。
一聽到之後,就完全醉了。
今日錄音石聽着不過癮,謝小嫣就自行演奏,雖然她的五音琴終究演奏不出這其中的韻味,但還是讓衆女樂此不疲。
又彈了一遍,謝小嫣輕輕搖頭,放下了手中琴:“姐妹們,我總得有點不對味!”
陸幼薇點頭:“我也聽出來了,從海寧傳來的錄音石裡,琴音非同一般,似乎比你手中的琴多了幾個音節,應該是林家的樂器有改良。”
“林家已入七音時代,我這手中是五音之器!但我說的不對味,還不是這個……”
嗯?玉鳳公主和陸幼薇都不懂:“你說的是哪個?”
謝小嫣道:“林家除夕夜,夜夜有故事啊!前年是潘金蓮與西門慶,去年是牛郎織女,今年是梁祝,而且還配了歌……這樣的除夕夜,才叫辭舊迎新的除夕夜!咱們守着冷暖的被窩,在西山吹着風兒,想聽他的新歌新故事,還得從青樓那邊聽,這都什麼事?你們沒覺得不對味?”
“你什麼意思?還想去林家過新年不成?”玉鳳公主橫她一眼。
謝小嫣一下子興奮了:“公主姐姐,你有這意思?那太好了,等他來了,我跟他說,保管他樂得老毛病發作……”
啊?玉鳳公主差點跳起來打人了:“什麼叫我有這意思?分明是你自己……”
幽影的聲音傳來:“殿下,他來了!”
五個字,衆女一齊靜音。
幾乎同時,三女都要檢查自己的衣着。
大約五分鐘,一個瀟灑的帥哥漫步走入西山水榭,面對的三女神態各異。
陸幼薇滿臉嬌羞。
謝小嫣假裝的嬌羞。
玉鳳公主假裝的平靜。
“嗨,美女們!”林蘇遠遠地打個招呼:“新年未過,花期未至,你們一個個人比花嬌的不太好吧,西山如果今年花兒不敢開,責任完全在你們。是你們讓她們自慚形穢……”
聲音傳來,幾個侍女全都笑了。
幽影撫額了。
謝小嫣嘆息:“剛進門就下這猛的藥,我怎麼覺得他今日的圖謀有點狂野?”
玉鳳公主輕輕點頭:“再狂野也是針對幼薇的,幼薇想必也並不在意……”
陸幼薇臉紅了,心跳加速了,踏出了三步,還沒打定主意迎與不迎……
一個小袋子遞到她的面前……
“什麼呀?”陸幼薇悄悄平息自己的激烈心跳。
“你在寺院裡一住一年多,清湯寡水的太可憐了,我給你帶點點心,你回去偷偷地吃。”
謝小嫣笑道:“幼薇想偷吃的東西可能真不是這點心,而是……”
唰地一聲,陸幼薇伸手,一把握住了謝小嫣的嘴巴,纔算將她最狂野的話給堵了回去,一時之間,西山別院全都活了。
一番鬧騰,林蘇感受到了輕鬆愜意,正如玉鳳公主所言,林某人京城無房,需要一個地方作爲他的港灣,西山別院就有這種魔力,不管京城風波詭譎,西山別院永遠寧靜安然。
衆女的心思再跳脫,女人的心再象海底針,他都不必去猜,因爲她們沒有害他之心。
陸幼薇是單純的。
謝小嫣是跳脫的。
玉鳳公主是內斂的。
畢玄機……
畢玄機呢?林蘇沒有看到畢玄機。
陸幼薇跟他說了,玄機年前就開始閉門參禪,一參十幾天都不開門,比以前任何時候都長。
謝小嫣眼有笑意:“林公子,玄機看來是朝着參禪之路一去不回頭了,要不,你試試看能不能將她拉回萬丈紅塵中。”
林蘇瞪她一眼:“你這純粹是擾佛門清靜,就不怕靈隱寺佛法無邊收了你這小妖女?”
謝小嫣誦聲佛號:“阿彌陀佛!如果真的佛法無邊,大師們自然知道該收了誰!別的不敢說,你這個妖人不收,至少幼薇那個小院說什麼都清靜不了……”
哎哎……
陸幼薇不樂意了:“你們兩個鬥嘴,能不能別扯上我?”
……
夕陽西下,酒喝過,禮品送過,林蘇也得送幼薇回寺了。
小樹林裡,照例是一番瞎胡鬧,陸幼薇到達寺門時,照例是腳發軟,但她到了寺邊,還是回頭了:“你在京城要住幾日?”
林蘇瞅着她紅霞般的臉蛋秒懂:“怎麼?想念上元夜的柳香河了?”
“你壞蛋……”陸幼薇跑了。
這算不算是約會呢?
陸幼薇自己都不會承認,但她覺得這壞蛋男人肯定懂……
林蘇目光從寺門上移開,盯着半山居,臉上的微笑點點消失……
衆位美女們茶餘飯後提到了一件事情,出君之口,入君之耳,提過付之一笑,但林蘇卻上了心。
畢玄機真的在參禪?一參十幾天?
怎麼可能?
她根本就不是修佛的,她參禪只是做做樣子的。
她一定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