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輕柔的女聲伴着琴聲而來:“衆位才子,小女子柳天音,專程邀請各位來天音坊聽一曲,各位有興否?”
霍啓眼睛猛地睜大:“天音坊,柳天音?主動邀請?”
天音坊是什麼地方?
柳天音又是何許人也?
整個京城最高端的曲坊,太子、三皇子這種權傾天下的皇子登門,人家柳天音接見不接見都憑心情。
“正是!”柳天音的聲音傳來:“小女子平生第一次邀請,還望各位才子莫要掃了小女子顏面纔好。”
“爲何邀請?”林蘇四個字回傳。
“爲公子才情而動!這個回答是否唐突了些?”柳天音輕輕一笑。
林蘇笑了:“縱然唐突,也是唐突佳人,姑娘的邀請,林某代兄弟們接了!”
“請!”
聲音一落,天音坊似乎突然之間一步拉到了他們窗外,五人對視一眼,同時踏步,一步踏出,已進天音坊。
頂層之上,另一間房,那個病公子手中茶杯慢慢放下,目光透過窗簾遙視天音坊:“有點意思!”
天音坊裡的曲,天音坊裡的酒,天音坊裡的氣氛,天音坊裡的人,全都是他們捨不得離開的。
“是你!”
雖然說天音坊裡消費驚人,每天一朵解語花五兩銀子,是尋常人家根本無法承受的,但這些才子依然擲重金,空行囊,拋學業,沉迷於此。
以他們的文名,沒有地方毀得掉。
“那傷的是什麼?”
她前所未有的怒!
她平生從來沒有過的怒!
因爲剛纔那個人肆無忌憚地侮辱了她,而且還撕掉了命紙。
這份特異,讓衆人心頭頗爲激動。
“所以……你應了天命之判!”
安靜,祥和。
林蘇笑道:“你以爲我不明白的東西,我其實全都明白!”
是柳天音邀請的!
“林公子看來並不明白!”柳天音嘆道。如果真的明白了,他會驚恐,會無助,決計不可能有這麼平和的笑容。
嘶拉,大陣分開,他一步踏出天音坊,背影消失於柳香河上……
她臉上黑線橫流。
事實上他們中有很多人,在天音坊裡已經住了很久了。
林蘇手中的茶杯輕輕放下:“天音小姐,我如果這時候強B你,你會反抗嗎?”
命紙染血!
他的手輕輕一掃,茶几上的落紅飛向花壇,落入花根之下……
她膝下的瑤琴輕輕一動,衆人第一時間沉迷,全都不知身在何處……
但是,命瞳不可有隙,卻是天命之瞳執掌者的鐵律,今日,她已有隙……
“因爲你的存在,會觸發一些事情,進而引發連鎖反應。你主觀上可能並不希望這些事情發生,然而,事實上,這些事情因你而起。”
嘶!
那張命格紙撕成兩半,林蘇手一揮,哧!
兩片紙條如利劍一般,插在柳天音的紅亭之上。
“嗯,確實很象劍!”林蘇點點頭,手指一點,點在虛空。
原本她內心堅如磐石,但這個比喻,將她的內心撕開了一道縫……
林蘇這羣人,不存在這個問題。
她今日怒極!
他的身後,一條花道無聲無息地分開,林蘇踏入花道,身後的花道無聲地合攏。
茶几之側,一個美人。
這份平和的笑容落在柳天音眼中,卻是一種譏諷……
天音坊一如舊日。
他又一次在衆人眼皮底下,耍了單邊……
你們出去訪一訪,普天之下,有幾個人是柳天音親自邀請過來的?
似有意,似無意,他與柳天音之間的相會,帶上了神奇的命運之判……
林蘇離開了天音坊,他從內心深處告訴自己,這狗屁天音坊,老子以後再進來,一定是有病!
“所以呢?”
林蘇慢慢站起,輕輕笑一笑:“別跟我談什麼狗屁天命,也別想用什麼無形的繩索捆住我的手腳,我的生存,自有信條,至於會帶來何種後果,何種因果,關我屁事?對了,你所說的那種因果,我比你懂得多,我稱其爲‘蝴蝶效應’!”
他們捨不得離開。
沒有人知道這些人中,會不會出一個兩個風流情種,將來會不會寫下:十年一覺天音夢,贏得京城薄倖名,但可以知道的是,天音坊的存在,終究毀了一羣人……
身後突然出現一個蒼老的身影:“小姐,此子如此囂張,着實可恨,是否立刻執行?”
柳天音目光落在這張紙上,幽幽一嘆:“林公子是否已經明白?”
唯有林蘇,他慢慢轉身。
竹林深處,一座紅亭。
而如今,隨着他的手這麼輕輕一拂,無數的落紅花瓣飄落其上,命格紙上一片血紅……
因爲面對這個可惡的比喻,她突然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小女子剛纔所說的,時光最是無情道,一寸芳華一寸傷,傷的原本就不是花!”
突然,他的目光定在花根處……
“天命道門,信奉命瞳即法令,你的天命之瞳看準我會成爲大蒼禍亂之源,你本着爲蒼生請命的信念,打算除了我,當日命紙爲墊,給我奉上香茶一杯,是告訴我我已被納入天命之判,今日似巧合似有意,你的一枝解語花飄落命紙,促成了命紙染血,我離最後的命紙化劍,一步之遙,是麼?”
……
吸一口帶着青樓脂粉香,以及三月春花香的香氣,林蘇將剛纔過去的事情,一口呼入柳香河,他大步走向城北。
天命門命紙染血!
兩件事情,任何一件都不容觸碰,任何人觸碰了任何一件,都必死於當場。
百花盛放,青鳥盤旋,絲竹聲隱隱,幽香伴着幽雅的侍女,醉了一座座樓臺……
遙遠的柳香河,一舟漂下。
柳天音一口氣從心底升起。
林蘇笑了,他的笑容很平和。
但是,她不能不反思一件事情,他說的那個可惡的比喻……
“明白什麼?”林蘇慢慢擡頭。
“你並不心服!”柳天音道:“因爲你堅信你是正義的,你堅信你不可能成爲大蒼的罪魁禍首。但你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因果並非你自己本人心願,它單純就是一種因果!”
林蘇笑道:“落紅豈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林蘇等五人前一刻還在酒樓喝酒,以陳更大學士慷慨豪邁的論史下酒,以林蘇一首傳世青詩下酒,但下一刻,他們跨過了酒樓的隔欄,落在天音坊。
一句吟盡,她面前的一株解語花飄飄而下,灑落茶几之上,是一幅奇特的傷感。
林蘇道:“你不能反抗!因爲你如果反抗,我會殺了你!你身後的人會跳出來跟我拼命,我又會殺了他們,他們來的人會更加高端,我抵擋不住的時候,我身後的人也會站出來,這樣一來,兩邊團隊的人會越來越多,會有越來越多的無辜之人捲入其中,大蒼禍亂因此而生,聖殿大亂因此而生,其起因是誰呢?是你!因爲你不肯乖乖地讓我搞上一回……天音小姐,你是這場劫難的罪魁禍首!你也應了天命之判!”
命瞳即法旨!
這是天下公認的事情。
坊間才子衆多,哪怕今日外界三場論道,演繹京城千萬年從來沒有過的文道盛況,天音坊內依然有衆多才子流連。
柳天音靜靜地看着他:“你果然明白!那麼……你可心服?”
柳天音目光中有一種神秘的東西在盤旋,冷冷地盯着他。
他們一到,幾名侍女躬身送上解語花,然後就是他們熟知的那個流程,坐於柳香河畔的銀亭之內,等待天音妙琴從河中傳來……
今日入天音坊,不是他們主動要來的。
紅亭之內,一張茶几。
“你明白了什麼?”
“你覺得呢?我是否應該心服?”林蘇反問。
美人之後,窗簾飄飛……
以他們的財力,沒有地方掏得空。
“何解?”
林蘇來到柳天音對面,柳天音托起茶杯,狀態慵懶:“公子離京日,北風尚還涼,如今入京師,百花已凋零,時光最是無情道,一寸芳華一寸傷……”
柳天音一口氣慢慢吐出,插在紅亭上的兩片命紙化爲虛無……
林蘇笑了,如果說前面的笑容是平和,隱含一點點譏諷,那麼這次的笑容,不折不扣就是譏諷。
但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原本只是他曾經見過的“命格”紙。
柳天音臉色猛地一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強B?她這一輩子都沒聽過如此粗俗之言,而且是當她的面提出。
他出了亭子,又站住了,手輕輕一招,地上的那張命格紙飄然而起,落在他的手中:“聽說這張紙最後會化劍,怎麼化呢?是不是這樣?”
柳天音手緩緩擡起,但遲遲沒有落下……
花根處有一張紙,紙上有暗格,在他千度之瞳下,清楚地看到,這暗格乃是“命”字……
即便風流天下聞的李陽新,即便是將“上青樓當作向母親盡孝”的霍啓,入天音坊的次數也是一個巴掌可以數清。
他們其實才是最適合泡在天音坊裡的,但是,他們偏偏很少來此。
城北有什麼?
文廟!
白鹿書院換帥之大計,按章居正的判斷,成功的概率已經是四成。
林蘇的判斷跟他大致相當。
所以,他需要再下一步棋,這一步下去,陳更入鼎白鹿書院的希望,才能增加到五成以上!
到了那一步,就沒有人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