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從從林蘇的一席話中解讀出了關鍵信息。
皇帝陛下呢?
自然也能解讀出來。
而且他解讀得更直觀,因爲他一直都是局中人。
今日林蘇敲響驚帝鍾,強勢釋放鄧洪波,算不得什麼,但他進入政德殿,以文道青木令爲託詞,拒絕跪拜,卻給陛下敲響了警鐘,禮之一事,封建社會是蠻大的事,但是對於胸懷大志的人而言,其實依舊很虛。
林蘇以前不是沒給陛下跪拜過。
如今再次跪拜也不算特別大的坎。
他如果不想引起陛下的忌憚的話,跪一跪不爛塊皮也不爛塊肉,裝一裝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他今天不裝了。
一個長期僞裝成人畜無害的人,突然不裝了,在陛下面前開始強勢,說明什麼?
說明攤牌的時間快到了!
這就是陛下得出的結論!
這結論很可怕!
政德殿內,已經空無一人。
陛下緩緩開口:“今日之事,你怎麼看?”
聲音很輕,似是自言自語。
但他知道,有人會回話,因爲別人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政德殿內有一人,這纔是他真正信任的人。
然而,這句話問了,還真的變成了自言自語,沒有迴音。
陛下目光擡起,射向身後的牆壁,他陡然一驚,這一驚非同小可……
那幅古畫,不見了!
陛下一瞬間有點懵……
怎麼回事?
這畫怎麼會消失?
這畫不是一般的畫,這原本就是一件文寶,被隱龍宗主練成了文界,成爲他的終極秘密。
這秘密就是,畫不滅,人不亡。
哪怕他在外界被殺,依然可以在畫中重生,再度傳送到原來的位置。
可以說,這畫,就是隱龍宗主的根基之所在。
要殺隱龍宗主,必先毀畫。
普天之下,除了陛下本人,隱龍宗主之外,沒有第三人知道這個秘密,所以,從來沒有人會對這幅畫下手,事實上,這畫掛在深宮,也沒有人能下手。
而今日,這畫卻不翼而飛。
難道說,隱龍宗主出了問題?
這個想法一起,陛下全身一震……
他的手一起,皇印金光生成,一縷金光射向牆壁,溯影迴流!
林蘇入殿之前,這畫還在……
林蘇鞠躬之時,這畫還在……
林蘇與宰相對答,手擡起,有撫摸頭髮的動作……
這個動作一出,畫面之上突然出現一個黑洞,黑洞旋轉着將這幅畫收入,撕得粉碎,隱龍宗主在畫中拼命掙扎,但一切都是徒勞的,他被吞了,被一個黑洞就這樣吞了,吞的時候,陛下還在場,饒有興致地觀察着林蘇。
宰相也在場,跟林蘇挖空心思對答……
陛下後背生寒:“德勤!”
聲音一出,大殿之中無聲無息出現了太監總管,這一刻的太監總管,跟林蘇所見的完全不同,他不再是彎腰跎背的老太監,他如同暗夜幽魂。
因爲陛下喊的不是總管,而是德勤。
喊總管,出來的就是太監總管。
喊德勤,出來的就是修行宗師。
“看看,此爲何種功法?”陛下沉聲道。
太監總管德勤盯着這黑洞,臉色大變:“空間法則!法則之王!此子居然精通空間法則,難怪宗主都着了他的道!”
陛下手輕輕一點,皇印金光消失,他的臉色一片鐵青。
“此子開始可怕了?”
“是!天下修行界,至今尚無人精修時空法則,其實文道能凌駕於五道之首,根本原因就在於文道之文界,自帶一絲時空秘奧,但那也只是一絲,而此子今日所用的,乃是標準的空間法則……”德勤完全神不守舍。
陛下臉色陰沉如水:“剛纔他如果對準的不是此畫,而是寡人,卻又如何?”
德勤輕輕吐口氣:“這一點陛下倒是勿憂,此子若是對陛下下手,皇印自然會啓動,他的空間法則雖奇,他的修爲終究不深,斷然擋不住皇印之一擊。”
陛下臉色慢慢恢復正常。
剛纔一剎那間的驚恐,隨着這句話煙消雲散。
他不可能接受自己性命掌控於他人之手。
但現在他知道了,他的安危還是有保障的,因爲他擁有皇印,他是正統的皇!
“陛下,此子如此膽大妄爲,敢在政德殿殺人,是否……”德勤的話到這裡戛然而止,因爲陛下搖頭了。
德勤也懂了。
當着陛下的面殺人,自然是罪大得滅族都打不住。
問題是你得有證據啊。
他殺人之時,宰相在場,陛下在場,他與宰相併肩離開政德殿,大家所看到的全是祥和。
他怎麼就殺人了?
是的,皇印可以還原事情真相,他的手指向上面指了一指,有一個黑洞憑空生成,吞噬了一幅畫。
但是,誰能證明這個黑洞跟他有關?
即便證明跟他有關,誰能證明這畫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非得將一幅古畫的撕裂跟林某人掛鉤,這個小子來上一句:毀了一幅畫是吧?我賠錢!你以爲這樣氣死人的話,他說不出來?
綜合一句話,今天的事情鬧大不得,一旦鬧大了,得不償失。
憑這件事情,你定不了林蘇的罪。
反而會後患無窮。
哪些後患?
你必須公開這幅畫是隱龍宗主的事實,一旦公開,這些年陛下暗中殺人的事情,就全都不打自招。
此外,林蘇擁有空間法則,這種神妙的法則,天下修行宗門全都是趨之若鶩的,一旦傳揚天下,搞不好那些修行宗門會排着隊,提着禮物上林家求指點,那樣一弄,林某人在修行界可就一言九鼎了,不是給大蒼複雜的棋局中再添變數嗎?
這些,陛下懂。
太監總管德勤也懂。
所以,還是讓隱龍宗主來也無蹤,去也無蹤吧,反正這老傢伙一直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
陛下目光慢慢移向德勤,德勤很緊張……
殺林蘇的重任,以前是隱龍宗主一力承擔,如今,隱龍宗主沒了,這差事可別落到我頭上,雖然我沒了那傢伙也沒個後代,可頤指氣使的當着總管,日子還是有滋有味的,我真心沒活夠……
雖然他也是象天法地境界的高手,雖然他面對各大仙宗宗主都可以翻白眼視之,雖然他對京城武道第一人段星天都不服,但是,他可一直都挺服隱龍宗主的。
而如今,這個他一直佩服到骨子裡的隱龍宗主,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陛下眼皮底下被他滅了,讓這位修行高境的神秘總管血都冷了三分。
他揣摩過自己的修爲,論修爲,他肯定在林蘇之上。
論戰力卻未必穩居其之上,因爲他知道,林蘇的幾次戰績有何等的驕人。
當然,修行道上不能單講戰力,還得講手段。
可手段,恰恰是他最沒信心的……
林某人的手段,真正是天馬行空……
陛下開口了:“你暫時接管隱龍,兵分三路,一路進駐寡人定下的十座軍營,一路接管皇陵防務,第三路開赴海寧,等待寡人的指令!”
“是!”德勤立刻撤!
這指令纔是他樂意接的,只要你別讓我把林蘇的腦袋限時提到你面前,什麼指令我都接……
林蘇出了皇宮,心情如同今日的天氣一般,萬里晴空。
他差點笑出聲了。
隱龍宗主,就這樣消失了!
千年傳說啊,你着實牛B,但今日怎樣?我敲一次鍾,進一次宮,當着陛下和宰相的面,弄死你!
這敲的鐘,你以爲真是驚帝鍾?
那是你的喪鐘!
隱龍,始建於大蒼立國之初,一直是皇朝隱秘勢力的代表,也是皇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以爲我真的動不了?
我就動給你瞧瞧!
白鹿書院那邊,已經塵埃落定,陳更掌了大權,致知堂這個隱龍老巢大權旁落,已經開始嘗試被人踩的滋味。
陛下敢怒不敢言!
因爲這次踩致知堂的人中,可不僅僅是陳更,還有聖殿的莫名!
陛下面臨內外交困之局,根本不敢再樹敵。
林蘇身形一起,落在西山。
西山有什麼?
西山有千年前一代神僧肉身所化的靈隱寺,見證着大蒼千年的興衰浮沉。
西山有陳王,陳王已經入了靈隱寺,在小房中閉門誦經。
西山還有玉鳳公主,在她的西山別院遙望靈隱寺。她與陳王之間流動的,不僅僅是空氣,還有前朝的恩怨糾葛,有着大蒼國運的興衰。
西山還有林蘇很美好的記憶。
他上西山的次數很多,一個個時間片斷,伴隨着一個個的歷史時刻,伴隨着他的成長,也見證着他的榮耀。
他要用這座西山,作爲自己的大本營,在這異世界,真正發起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戰鬥,這次戰鬥,從表面上看來,或許並不猛烈,但它的意義,卻是改天換地!
林蘇來到西山別院。
看門人深深一鞠躬:“林公子!公主在醉仙亭!”
“喝酒麼?”林蘇笑道。
“回公子,是在喝酒!”
“山莊有客麼?”
“沒有!謝小姐都去了靈隱寺看熱鬧,府中只有公主……”
西山別院,這個時節尚有半園花。
殘紅深處,一亭如蓋,擋住了烈日,卻擋不住烈日從池水中的反射。
玉鳳公主靜坐亭中,慵懶。
她的手輕輕擡起,掌中是一隻青花瓷杯,杯中是白雲邊,隨着她手的擡起,輕紗順腕而下,露出如霜雪臂,酒入柔腸,玉鳳公主嬌容再添三分紅暈,讓她的臉宛若春花。
酒之一物,造化之奇。
有人喝酒而醉,滿臉豬肝色。
有人越喝臉越白。
而玉鳳公主似乎是在二者中走了箇中間路線,她喝酒,脣越發鮮亮,肌膚越發白淨,也有紅臉的意思,但這紅卻分外地含蓄,只在她玉頰之上如同一抹輕煙慢慢散開,又在她的眼珠裡瀰漫幾分醉意……
亭外,幽影嘴兒輕輕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林蘇就這樣走過花徑,走過小湖的倒影,來到了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