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千度之瞳透過飛揚而出的青銅碎片,一眼就看到了深宮之中的一人,離他百丈外的姬商。
但突然,飛射而出的青銅片虛空定位。
他與姬商之間多了一人,看起來平平常常的中年人,手上連劍都沒有。
但一股宛若來自地獄的深寒,瞬間將這片天地壓制成了人間煉獄。
無聲無息中,左側的空間似乎被撕裂,又一人出現。
幾乎在同時,右側和身後,同時出現一人。
四人齊現,壓力如山如嶽,林蘇面前的青銅片同時喀地一聲,化成輕煙。
姬商也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一聲驚呼:“林蘇!”
“姬商,你終究是放不下你的九五之位,但你可曾想過,你這一步踏出去,做的並非九五至尊,而是一條人人唾棄的狗?”林蘇冷冷道。
一句話,姬商的臉色就變得鐵青。
因爲這句話,撩到了他最不願意撩的地方。
爲了九五尊位,他姬商付出了畢生的努力,殺兄奪位,賣國求安,誅臣封口,施恩收心……
到最後,被逼得違背祖宗決定,完全失去底線。
他的確是成功了,但是成功之後,他也發現自己失去了至高無上的威權,他的權力是黑骨魔族給他的,他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黑骨魔族手中的傀儡,但他卻也清楚地知道,他無法擺脫黑骨魔族,至少眼前不能。
林蘇一句痛罵,正中他最痛地方。
姬商一聲怒吼:“林蘇,這一切,都是你逼的,大蒼浩劫,因你而成,你該爲所有的事情承擔責任!”
“放心!我會承擔責任!”林蘇道:“殺你之責我擔了!殺魔軍億萬之責我擔了!殺黑幽皇這老不死的責任,我同樣擔了!如此……你可滿意?”
“放肆!”四周四位源天高手齊聲怒吼,因爲林蘇觸及到了所有人都不能觸及的禁區,敢於侮辱黑幽皇者,殺無赦!
哧!
林蘇拔劍!
他拔劍之時,他身周的四名源天高手也同步發動。
方寸之間,使用他們擅長的合擊之術,即便來的人,是他們同一層級的人物,他們也可確保一擊而殺,而且他們也都看出來了,面前這個人真實修爲不過法相,能與他們抗衡的,只有他鬼神莫測的劍道。
但是,不管他的劍道有多麼神奇,今日都將飲恨!
黑骨魔族的底蘊,遠非這片破落大陸所能比擬!
但是,沒有人想到,林蘇這一劍,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甚至超出這一整片大陸的認知……
不是劍出如道的拔劍式。
不是劍出破萬法的破劍式。
不是劍域微劍式。
也不是他最擅長的天劍式。
而是他自創的一劍:浮生若夢!
浮生若夢,是林蘇劍道之上真正的底牌,當日他與何素拼得如此兇險,他也是在最後關頭纔出,一出就擊潰了何素引以爲豪的獨孤第七式:疊浪式。
而今日,他一開局就用上。
爲何?
情況不同!
他沒空跟魔族之人試劍,他要的是,用最快的速度,最突兀的方式,殺掉姬商!
一道浮光掠過……
帶着無人能懂的驚豔,也帶着時光無情的感懷……
哧,一聲輕響,四顆腦袋同時飛起,這四大源天,直到死都搞不明白,這一劍從何而來……
轟!
姬商面前的最後一扇殿門粉碎,林蘇一步踏入。
就在踏入的瞬間,姬商身邊的兩名老者站起。
這一站起,林蘇腳下如同有萬斤之重。
林蘇心頭大跳,源天二境!跟東海龍君同樣的境界!
左側老者緩緩開口:“好一個林蘇,果然驚豔,老朽一個不察,竟然導致四大源天就此身死。”
右側老者道:“可惜你終究還是自投羅網!”
林蘇目光擡起:“源天二境,莫非是黑骨魔族的所謂特使?”
“正是!”
“很好,你們是我殺的第一批特使!”
“哈哈,你在本使面前,螻蟻一隻,又如何殺使?”左側老者一聲狂笑,手一起,宛若凌天之網,抓向林蘇。
眼看林蘇避無可避,但突然,一層金色的網格出現在這隻大手之前,剛剛一碰,老者的大手被削去了半截。
老者猛地收手,一聲驚呼:“殺陣!”
另一個老者也是一聲驚呼:“文界!”
“你們終於記起來了,我林蘇還是文界!而且還可以在文界中佈下絕世殺陣!”林蘇的聲音傳來,無限快慰。
“絕世殺陣,也殺不了源天二境!只要出得法陣,區區文界,何足道哉?”兩名老者一聲大喝:“破!”
二人同時挾全身功力衝出。
這一衝,絕世殺陣承受巨大的衝擊力,金紋如刀層層削去,但也終究削不掉兩位源天二境的全身修爲,終於,喀地一聲,絕世殺陣應聲而破,兩名超級高手脫困,喜出望外。
雖然付出了一定的代價,但終究未逃出他們的掌控。
然而,他們一脫出絕世殺陣,突然陷入一股空間亂流。
縱然他們修爲已經達到如此境界,空間亂流依然讓他們的修爲支離破碎……
“空間法則,這不可能……”
兩個老者慘叫聲叫,林蘇一指點出,點在空間亂流之中。
哧!
空間交錯,兩名老者血霧橫飛。
他們的元神離體而出,同時撞進林蘇的靈臺。
然而,這纔是這兩名超級高手最後的手段,你毀我肉身,我毀你元神!
他們剛剛闖入,林蘇的元神正在裡面等着他們:“歡迎送死!”
哧!
一劍宛若天外飛仙,斬在兩具元神之上,兩具元神突然覺得林蘇的元神無比高大。
“是不是覺得本人元神突然成了神?其實也不是,是因爲你們的元神變小了,不要抗拒,來吧,告訴我魔軍所有的秘密!你們這種層級的高手頭腦中的信息,纔是我覆滅魔軍關鍵的契機!”
宮殿龍椅之上,姬商怔怔地看着殿中綻放的兩團血霧,怔怔地看着文界在他面前綻放又消失,怔怔地看着林蘇步步而來。
“姬商,讓你多活了一年多,算是我的責任!剛纔你已經重點提醒過我,我該承擔自己的責任。”林蘇道:“所以,今日的西京,將見證你這位狗屁君王的腦袋落地!”
林蘇的手猛地伸出……
轟地一聲,金殿之頂在殘月之下化爲灰,林蘇提着姬商一步上了天空:“西京之人聽着!我,大蒼文王林蘇,今日殺姬商於金殿之上,明日殺魔軍追隨者於天地之間,大蒼子民,但有追隨魔軍者,縱然天涯海角,林蘇必殺之!”
手一起,一輪金月破空而起,一個盤旋而下,姬商腦袋高高飛起!
金月託着姬商的腦袋全城轉了一圈……
轟地一聲,西京西北角,一人長身而起,整座城池震動。
下一刻,全城震動無數,無數高手上了夜空。
城南,幽狼齊齊仰首,咆哮聲宛若從九幽深處傳來。
西邊天空之上,一聲低語:“該死!”
僅僅兩個字,滿城的怒吼一齊壓制,林蘇目光射向西北,似乎看到了另一片世界,無盡星河一齊翻轉……
源天三境?
魔族天王?
林蘇手中常行令猛然激活,聖光一起,他原地消失。
突然,轟地一聲,身周聖光搖曳,林蘇差點摔出聖光通道,全身氣血一齊翻騰。
嗵地一聲,林蘇重重摔在地上,面前是聖殿的大門。
林蘇手擡起,吃驚地看着常行令。
常行令上一道裂痕清晰呈現。
林蘇心頭怦怦跳,這就是天王的實力?竟然連聖殿常行令都差點被他留下?
聖殿常行令,融合了聖道真正的偉力,但凡激活,任何人都不能攔截,這個任何人,竟然不包括源天三境?
西京城,滿天翻轉的星河在西京上方陡然定位。
一雙眼睛在星河之中顯現。
衆人所見,只有這一雙眼睛。
但在這雙眼睛之下,滿城高手盡皆跪下,即便是半城幽狼,也跪伏於地,一股莫大的威壓之力籠罩整座西京。
“參見天王!”城中四道聲音從城之四角傳來。
“參見天王!”無數人同時跪地。
空中的眼睛微微一轉,星光流轉,大地流波,一個老人從虛空漫步而下,一步出蒼穹,兩步入皇宮,立於皇宮之頂,緩緩轉身:“來人是何人?”五個字,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但是,所有人都能嗅到這五個字後面的萬古殺機。
一條身影踏出一座酒樓,來到酒樓之頂,向着皇宮方向微微一鞠躬:“此人名林蘇,正是大蒼國最大的那個變數。”
“變數?”天王兩個字一落,那個老者被一股無形之力提起,直接離地而起,到了他的腳下。
此老者慢慢擡頭,臉上原本是有驚恐的,因爲這名天王一出手,就是如同神仙一般的技能,真正聞所未聞,但很快,他臉上平靜了:“林蘇其人,最擅長於不可能處創造奇蹟,姬廣得皇位,衆人言十成大功,林氏獨佔八成,其實還是保守的,姬廣得皇位,幾乎是林蘇一手送上去的,說十成功亦不過分。”
“又如何?”天王淡淡道。
老者道:“林氏此番出手,現而突兀,殺而精準,離而詭異,一出一現,就已斬斷貴族一統大蒼之大計,天王就不擔心此子會壞了貴族如此大好局面?”
天王臉色慢慢改變。
現而突兀,殺而精準,離而詭異,短短十二個字,就是今日林蘇對魔族第一次出手的全部寫照。
也是這位天王感覺到挫敗的地方。
尤其是第二點,殺而精準!
魔族入侵大蒼,總不能將所有人都殺了,總得有些幫他們做事的人,這些人要幫魔族做事,有道坎得過,那就是他們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姬商就是這樣一個理由。
他畢竟曾是大蒼國君,正位爲君,號令天下,那些本就走投無路、有心投靠魔族的人,擺到桌面也就有了一個說法,歸順先皇!
歸順先皇不關乎人品,不關乎風骨,只關乎政治站位——瞧瞧,這理由豈不就沒那麼丟人了?
而今日,林蘇首次面對魔族出手,出手第一擊,就殺了姬商!
姬商這面大旗一倒,還如何以皇令號令天下?
所以,這個老者才告訴這位天王,林蘇是變數,他最擅長從不可能破局的地方破局,這出手第一擊,又準又狠,就是明證。
天王慢慢低頭:“你且說說,此子會如何給本族製造麻煩?”
老者道:“林氏其人,兩重特性,其一,最擅兵法,其二,擅勾連借勢。所謂兵法,有兵纔有法,他無兵可用,能做的事情極其有限,暫且忽略不提,重點需關注他之借勢,以天王看來,他會借何種勢力?”
天王道:“當前之局,常規力量丟下去,宛若長河之中丟碎石,根本不改大勢,唯有聖殿!此子乃是文道天驕,聖殿力量纔是他真正的力量,你是想告訴本王,聖殿會因他而動?”
老者輕輕搖頭:“聖殿力量斷然不會因他而動,這一層,天王勿憂。”
天王目光擡起,似乎第一次認真打量面前的老人:“你且說說,爲何如此肯定……聖殿不會因他而動?”
黑骨魔族入侵大蒼,其實內部爭論最大的一個點就是:聖殿會不會動。
有人說不會,原因是千年前就未動。
有人說也不能那麼樂觀,千年時間過去了,現在情況誰也說不清楚。
正因爲有爭議,所以,目前黑骨魔族行事還是頗有幾分忌憚的,他們儘可能地不觸碰聖殿的底線……
而如今,面前這個老人竟然異常肯定地告訴他一句話:聖殿斷然不會動。
他想問一個爲什麼。
面前的老人輕輕一笑:“此事關乎聖殿最大的爭端!儒聖一直有一大願,那就是將聖道之根植入各大異族、甚至妖族、魔族心中,將聖道之教植於萬族,其中自然也包括魔族,而兵聖卻對魔族、妖族斬盡殺絕,兩方聖道激烈碰撞,導致了千年前聖殿最大的一次分裂,兵聖落敗,儒家在聖殿一家獨大。今日之聖殿,如果對貴族出手,無異於違反了自己堅守之道,所以,他們一定不會出手!”
天王心頭大浪翻滾……
聖殿三重天之上的一場大分裂,人魔妖各族可以說是盡知。
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場最禁忌大分裂的真正原因。
現在老者道明瞭,這就是爭道!
儒家堅信妖魔異族亦可教化,而兵家則堅持對這些妖魔異族打壓,兩方之道不可調和,終至分裂。
如果兵家贏了,今日黑骨魔族入侵大蒼,聖殿可能會出手。
但儒家贏了,今日聖殿就一定不會出手。
因爲聖殿如果出手殺魔族,就是自己扇自己的耳光,就是承認他們的道錯了,這一承認,後果之嚴重,誰能受得了?
儒聖都受不了!
這麼說來,黑骨魔族一統大蒼,將會毫無障礙,聖殿不僅僅不會阻止,甚至還會借大蒼國的這支魔族力量,真正實施他們“萬族同教”的終極聖道!
黑骨魔族之路瞬間天開地闊!
天王喜形於色:“先生何許人?”
老者鞠躬:“老朽大蒼白鹿書院高階長老曲非理,前任院長曲非煙,即爲老朽胞兄。老朽還有一重身份,即便家兄亦是不知。”
他的聲音有幾分神秘,成功地挑起了天王的興趣:“何種身份?”
“老朽年輕時遊歷天下,有緣進入問心閣,與問心閣主兄弟相稱,是故,亦擁有問心閣頂級長老頭銜,時至今日,問心閣已然毀滅,老朽恐怕是當世僅存的頂級問心長老。”
天王久久地盯着他:“你展示你之眼界、拋出這雙重身份,想必是要本王提攜於你,本王可以答應你,你爲本王幕僚,如果真能建功立業,你但有所需,本王一概應允!”
“文道中人,清心靜修、淡泊名利,又豈是在乎榮華富貴之輩?老夫所求,無非是聖道通途。”
“哈哈……聖道通途!”天王大笑:“事成之後,白鹿書院院長歸你了!”
曲非理也笑了:“老朽得謝過天王,爲大蒼留下一座聖道頂級學府!”
天王笑容一收:“現在你可以說說,林蘇小兒究竟能夠借得何種勢力?”
剛纔曲非理已經說了,林蘇最擅長借勢。
而他也說了,聖殿這股子大家幾乎認定的勢力,林蘇根本借不了。
那麼,他要借的勢在何處?
曲非理道:“有幾方勢力,天王不得不防,其一,是一個人,李澤西!此人與此子交好,一旦出現,以他之劍道,或有三分聖人之威!”
天王輕輕點頭:“說下去。”
“第二重勢力,東海龍族!龍族不可上岸,但是,不可用這重慣性定當前之局,此子之文道,或能屏蔽人海分割線,助龍族登岸!”
天王心頭微微一震:“還有嗎?”
“第三重勢力,修行道!老朽剛剛得到消息,此子天道之行中,與瑤池交好,如果瑤池爲他所用,九國十三州修行道上,或許有大量宗門會爲此子出兵!”
天王點頭:“還有嗎?”
曲非理伸出了第四根手指:“最後一重勢力,南陽古國,南陽古國國君亦是因此子而登基,而且前期此子剛剛與南陽國君辦了一件大事,已經合作過一回,貴族需防備南陽大軍入界!”
天王目光慢慢擡起:“原本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經你一分析,轉眼間變成了一股不可輕視的力量,不錯,不錯,你這個幕僚本王收了,隨本王去!”
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魔族損傷數千人,四個源天被殺,兩個二境特使被殺,被魔軍重重保衛的姬商被殺,這就是林蘇面對黑骨魔族的出場式。
亂局是英雄的搖籃,亂局也是謀士的搖籃。
林蘇開啓了他新一場戰局的逆轉之路。
而曲非理,這個自從他兄長憋屈離世之後就毫無存在感的長老,也翻開了他人生中一個新的篇章。
沒有人知道,這一翻,意味着什麼。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文道中人,他可能什麼都做不了,但他不是,他還是問心閣的頂級長老,雖然他不是蒼山頭部的人,雖然他沒有超凡脫俗的精神力,但他的智商,卻是連問心閣主都動容的。
問心閣頂級長老身份的含金量,遠比一個書院長老含金量高一千倍。
尤其是他特別點明瞭,問心閣已經滅了,當世大概只有他這一個頂級長老,這含金量就更高了,因爲這意味着,問心閣散佈四方的奇人異士,問心閣埋下去的無數線頭,都可以爲他所用,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身後還有一羣人,每個人都不簡單。
不得不說,曲非理是真的擅長抓住機會。
沒有機會,他能創造最好的機會。
他的舞臺,來了……
此時的聖殿,天下閣!
林蘇……又來了!
天下閣守門人看着他,眼睛睜得如同銅鈴一般,但衝着他舉着的常行令,還是得鞠躬:“見過常行大人!”
“咳……本座又得借路了!”林蘇輕輕咳嗽一聲,走到天下閣,掌中常行令又一次射向大蒼京城文廟……
哧,他消失了。
兩個看門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這算什麼?將常行令純粹當成趕路的聖舟麼?”
“看這架勢真的是,常行令被他玩成這種花樣,也是沒誰了。”
是啊,常行令基本功能是拿來鎮場面的,是代表身份的,天下間極少有人會拿它當趕路的飛舟用,而林蘇,偏偏就拿它當飛舟。
前腳剛剛走,後腳又回來,拿聖殿當跳板……
但是,又怎樣呢?
他沒違規。
林蘇又一次從文廟牆壁上剝離,莫名盯着他:“你玩什麼花樣?進進出出的很好玩?”
林蘇搖頭:“好玩?你倒是玩一個我看看!我可告訴你,我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歷險,作爲聖殿同門,你不應該關注好玩不好玩,你應該與我並肩戰鬥。”
莫名輕輕吐口氣:“看來你的緊張狀態解除了,纔有空跟我多說幾句話!”
“是!”林蘇道:“興許還可以喝杯酒!”
他身下多了一張椅子,是他親手寫下的字變的形,一瓶白雲邊遞到莫名的手中。
莫名沒有接,而是直接端起了她手邊的茶杯,茶杯是一個筆筒形狀,極其風雅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