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則爲基,爲宇宙定框架,三百規,就是框架之內的填充,一時之間,這面小池的水面,似乎倒映出一個真實的世界,有光明有黑暗,有日月有星辰,有風有云有霧有生命……
相比較七法而言,三百規就簡單得太多了,小池之中,每一刻都有花朵綻放,每一朵花,都代表着某種規則的脫胎換骨。
島外,烏雲道人一直坐在道閣。
他的臉上,不敢置信的表情也持續了整整兩個半月。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能看到天缺島上的情況,但是,林蘇第一次睜眼之後,他就什麼都看不到。
但他心裡是明白的,這個年輕人,踏出了全新的一步。
這一步踏出,真正地破天驚!
時間轉眼間已到了八月末,整個夏季,林蘇都在天缺島上……
這一夜,無月,有星!
小池邊坐了兩個半月的林蘇慢慢站起……
他的手輕輕一揮,小池突然放大,宛若一片汪洋!
汪洋之中,一片混沌。
混沌之中,一朵青蓮徐徐升起!
嗡的一聲輕響,天缺島憑空而起,化爲一幅卷軸,落在烏雲道人的手中……
整個滴水觀完全驚呆!
烏雲道人嘴巴張得特別大,似乎打算將他手中的一隻酒壺直接吞下……
“這……這……”烏雲道人平生第一次語無倫次。
林蘇飄然而入,微微一笑:“幸不辱命,大陣該當與預判完全吻合!”
烏雲道人輕輕吐口氣:“有兩個選擇,其一,你與老道對飲三百杯!其二,你去那間小院,裡面有你不捨的人間煙火。”
林蘇笑了:“與你對飲三百杯,飲的也是我的酒!這時候喝你三百杯,來年興許得還你三百壇,我纔不上你的當!那邊人間煙火,是你滴水觀的,也不是我的,我強行弄成我自己的煙火,我怕你揍我的人!所以……我回海寧,赴一個約會!那裡,纔是我該有的人間煙火!”
一步踏出,外面天高地闊。
林蘇望望天空,道一聲秋色甚好,然後,一步無形……
道閣之內,風聲微動,丁心出現在烏雲老道面前:“陣真成了?”
“真的成了!”
“效果如何?”
“道到盡頭又一步,無常之外有無常!”
丁心整個人完全驚呆,不僅僅是天缺大陣完美定型,甚至還超出了她與師兄的預期。
這就是道到盡頭的那一步,這就是無常之外的那份無常……
“很難想象,是嗎?師兄!”丁心喃喃道。
“誰說不是呢?”
“他呢?真走了?”
“真走了!”烏雲道人輕輕一笑:“他言不敢見你。”
“怎麼可能?他有什麼理由不敢見我?”丁心橫師兄一眼。
“他親口說的,他怕將你們弄成他的人間煙火……我這做師兄的會揍他!”烏雲道人哈哈大笑:“話說回來,眼前大概也是師兄唯一能揍他的時間窗口,再過幾年,師兄還真的未必揍得動……”
丁心遙視窗外的萬里浮雲,居然沒有就這玩笑發表任何看法……
烏雲道人都不懂了:“你在想什麼?”
丁心道:“師兄,瑤池追殺令下,無間門徹底蕩平,這追殺令,你又看到了什麼?”
“雖是追殺,亦是宣揚,瑤池有意執天下修行道之牛耳。”
丁心輕輕點頭:“師兄樂見其成否?”
烏雲道人道:“爲兄目前尚不知,這步棋是何人所下,如果是瑤池長老團,滴水觀暫時不宜發聲。”
“不是長老團!這條主意是瑤池聖女玉逍遙提出的。”
“是她?”烏雲道人眉頭微鎖。
“正是,爲了這條追殺令的出臺,她遊說各大頂級長老,最終達成共識。”
烏雲道人道:“如果是她,那沒說的,滴水觀立刻公告天下,奉瑤池爲修行共主。”
丁心大吃一驚……
滴水觀與瑤池,歷來都是並肩的,現在滴水觀竟然願意奉瑤池爲主……
而且這轉變,是因爲一個小小聖女。
在師兄心目中,這個聖女一人,比瑤池整個長老團的分量都重。
卻是爲何?
烏雲道人道:“修行道上,亦要有一雙能看透風波的慧眼,逍遙聖女一力促成之事,必是林蘇之謀,他所謀之事,滴水觀豈能不成全之?”
丁心輕輕吐出口氣:“這是師兄的報恩之道?”
“不僅僅是報恩之道,更是運程之測!”烏雲道人瞪着丁心:“你莫非不知道爲兄最擅長的領域乃是烏雲神斷?”
丁心一幅牙酸的表情:“師兄,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修行道上三歲孩童都知道,你的烏雲神斷是個什麼東西……”
哈哈……
烏雲道人手輕輕一揮:“傳我滴水令!召集江湖同道,奉瑤池爲修行共主!”
大蒼、海寧。
秋高氣爽,碧水長空。
長江滾滾東流去,兩岸樓臺逐日新。
離肆虐大蒼的黑骨魔族之禍,過去已經接近一年了,大蒼百廢俱興,又一次踏上了曾經小小中斷的發展快車道,這一踏上,比起當日更加肆意汪洋。
爲啥?
因爲大蒼浩劫。
大蒼浩劫起,蒼生如螻蟻,付出的代價有多慘重,事後的反思也就有多深刻。
林蘇拔劍而起,挽大廈之將傾。
他的這份恩德,一整代大蒼人都視若再造。
對於他一力推行的各項國策,誰敢反對?反對者,且不說皇朝容他不得,即便是民間、即便是他們的父母,也是不容的,一句話丟將出來,絕對是擲地有聲:文王救天下人於水火,誰敢逆文王之意,即是逆天下!
於是乎,稅制改革再無雜音。
法律推行再無雜音。
農田水利建設原本就沒雜音。
兵改再度推進,而且注入了新的內核……
天下風風火火的大勢之變,驚擾不了海寧林家西院的寧靜。
林家西院,暗夜、秋水畫屏、陳姐、綠衣、崔鶯都在,今年的秋淚香水已經過了高峰期,她們都可以歇一歇,於是,在這碧空萬里無日的秋日,她們聚焦一堂,話題很自然地切換到了她們共同相公的身上……
是綠衣起的頭:“相公三個多月前,還在大隅折騰,現在大隅併入大蒼的千古偉業已經完成很久了,他又在哪裡折騰啊?”
崔鶯輕輕一笑:“搞不好跟你姐姐遊山玩水去了。”
“瞎說,我姐姐一個月前回了西山,跟玉鳳公主她們在一起呢。”
“那相公更有理由跟她一塊兒折騰了……”崔鶯的話中顯然有話,綠衣也一愣一愣的,這段時間她們其實探討了蠻多的,幾乎形成了一致的意見,那就是,壞蛋相公肯定已經順着她姐姐的肚皮一路而上,升級定格成她姐夫了……
爲啥呢?
大蒼覆滅大隅之際,相公跟她姐姐畢玄機一直在一起,而且爲了掩人耳目,他們在整個戰爭過程中,一直都呆在幽都的醉花閣一個密閉房間裡。
一個密閉房間,整整二十三天時間,他們不玩那啥玩什麼?
關起門來數毛毛麼?
當然,這只是邏輯判斷,這只是狂野的想象,並不是實錘。
不過,從畢玄機從北地歸來的跡象看,似乎也真是這麼回事,畢玄機已經告別了禪門,回到了北境,沒有特殊變數不會再回來,現在偏偏回來了,重拾昔日閨蜜情,這隱約有個指向不是嗎?
暗夜輕輕一笑:“別想多了,相公這段時間可能真的在跟女人折騰,但還真不是玄機。”
“嗯?”衆女目光一齊擡起。
暗夜道:“我也是剛剛從百花樓得到準確消息,相公開始攪局修行道了。”
“修行道?”陳姐好吃驚:“相公還需要攪局修行道嗎?整個大蒼,修行道上的人見到他,就象是老鼠見到了貓,都沒人敢在他面前喘氣了……”
“你說的是大蒼!西天仙國可不是這樣!”暗夜道。
“西天仙國?相公在西天仙國?”衆女同時吐口氣。
暗夜道:“西天仙國離大蒼十萬裡之遙,我們的消息還是太閉塞了些,咱們相公啊,三個月前跟玄機妹子一番不可描述之後,找上了瑤池聖女,另外還帶了滴水觀兩個妹子,注意啊,是兩個妹子!!然後橫推天靈宗,絕殺雪原,覆滅千佛寺,你們不是修行道上的人,或許不太明白這三個宗門意味着什麼……”
陳姐失聲道:“我知道!當今修行道上,七大超級仙宗,瑤池、滴水觀、天靈宗、雪原、千佛寺乃是七宗之五!相公竟然……竟然一古腦兒攪了七大頂天樑中的五個!這……”
暗夜輕輕嘆息:“你果然知道!七大超級仙宗,七大修行頂天樑,聯兩個,滅三個,這麼刺激的事兒,我居然只能在海寧聽他的傳說,這實在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陳姐以爲她這是懊惱,爲自己不能參加相公的大業而懊惱,但是,暗夜的目光投向天外,臉上的表情完全改變……
一個聲音從天而下:“寶貝兒你就不要懊惱了,我在前方征戰,你在後方守家,不管我折騰出什麼花樣,後面都有你一半的功勞!”
“相公!”綠衣一彈而起,都恨不得沖天了……
天空一人滑空而下,準確地接住離地三寸半的綠衣,順手親上一親,親過就放到一邊去,但綠衣豈是他想放就能放的?一把抱住,兩條腿兒都縮了起來……
將親嘴兒的流程走紮實了,她才滿意地讓位……
秋水畫屏臉蛋紅了,打算習慣性跑路,但林蘇的手輕輕一帶,第一個照面又親了一個,秋水畫屏在那裡跺腳……暗夜將自己放到了最後,跟他一親之後,暗夜表態了:“你剛纔的話有毛病哈,不管你折騰出什麼花樣,後面都有我一半的功勞,你要是跟玉逍遙、滴水觀的兩個妹子玩出花樣,後面絕對沒有我一半的功勞,這功勞我打死都不領……”
西院笑聲起來了。
中院,老太太跟往日一樣,突然衝出了房間,瞅着西院咬着脣,小雪眼睛習慣性發亮:“夫人,你又探得了三公子返程的消息嗎?”
“什麼叫返程的消息?他已經回西院了,都不來中院了,有了媳婦忘了娘……”夫人有點小幽怨。
“夫人,你以前總能提前幾個時辰知道,現在……”
夫人道:“現在他的速度太快了,我端起茶杯之時,他還遠在數萬裡之外,茶杯端到嘴邊,他就已經回來了……遊子索,快失效了……”
話音未靜,西院那邊動了,林蘇帶着衆位媳婦穿過西院,來到了老太太身邊。
抱着肩頭一聲娘,夫人喜笑顏開……
接下來的幾天,西院又一次春潮涌動……
綠衣在激情之餘,問了林蘇一個很早就想問的問題:“相公,你跟我姐關在一個房間整整二十多天,有沒有玩點不一樣……的花樣?”
“咳……今天天氣真好,月亮都這麼多情……小寶貝,再來一回?”林蘇抱住她,激情重新擡頭。
綠衣怔怔地看了他半天,終於吐出口香氣:“姐夫,來!”
月樓之上,秋水畫屏在他胸口畫過圈圈之後,也吐出口香氣:“相公,我以前很有點障礙,真的,我總覺得我年紀有點大,但現在我跳出這個障礙了,我覺得我很嫩……”
“嗯?爲啥有這麼通透的理解?”
“因爲瑤池聖女都一千歲了,相公禍害起她來毫無心理障礙,我纔多大啊?我跟她比起來,就是一棵小嫩苗……”
“胡說八道,純粹的以訛傳訛,一千歲的那是瑤池聖母……”
“啊,相公你連聖母也……”
林蘇直接封堵了她的胡說八道,至於用什麼堵的,我就不說……
秋日的風,在西院悄悄地吹。
秋日的豔陽,暖暖地將西院衆女心頭撩撥……
衆女雖然嘴上不說,但也都從心頭感受到了安慰……
上次,林蘇在家裡住了十來天,哄老孃,疼小夭,換種方式疼媳婦,衆位媳婦都有一種很空很怕的感覺,她們分明覺得相公這是要遠行,而且從今以後完全不知道歸期的那種,正因爲他以後不知道在哪一方天空,所以,他纔將自己對這個家的難捨通過這種方式,在心中烙印……
這種感覺很玄,這種感覺也很悲,也正因爲有這種感覺,媳婦們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哪怕秋水畫屏,也收拾起了自己的矜持,在每個跟他相處的夜晚,將洞庭春波演繹得分外纏綿……
但三個月之後,相公還是回來了。
這一回,讓衆女心頭無比的快慰,因爲這說明,縱然他的行程真的無法把控,他還是會回的!
在他想家的時候!
他縱然站上了更高的平臺,他是真的會回來找她們——這是他當日遠征北方之時,跟畢玄機說過的那句話,這也是他思考燕南天“踏盡蒼山人已遠”千古落漠之時,作出的林氏迴音。
現在,他兌現了。
他的路,身邊的媳婦已經無法跟上,但是,他真的會回來!
有了這一次回程,以後他不管走得多遠,大家也都會有一個期待……
秋日的豔陽,在一個不經意的雨夜,變成了秋涼。
九月十九,海寧城又一次煙雨迷離。
長江之上,一江煙雨。
林蘇踏上了江面。
西院月樓之上,暗夜和秋水畫屏面面相覷……
“九月十九道門開,無道深淵裡的那個妹子出水已經四次了吧?”暗夜道。
“嗯!”秋水畫屏輕輕點頭:“可惜每次出水都只有一刻鐘。”
“整整一年的等待,短短一刻鐘的相逢……他們的路,會如何走下去?”
“我不知道!”秋水畫屏輕輕嘆息:“我們能做的事情,大概是每年這個時候,給他準備行囊,然後送他出門赴這個纏綿的約會。”
“纏綿有時候也是一種奢望,區區一刻鐘啊,脫褲子倒是來得及,但能盡興麼?”
沒有回答……
暗夜目光從遠處收回,落在秋水畫屏的臉上,秋水畫屏嘴兒咬得很緊:“能不能斯文點?”
“可以!”暗夜吟詩:“扒衣脫褲急上弓,箭未離弦又收兵,此番愁苦幾人識,只能回程補一通……我都吟詩了,算得斯文吧?”
“我的天啊,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林蘇已經離開了兩女的視線。
前面是一片茫茫的江水。
他的手輕輕擡起,一把精緻的雨傘出現在他掌中,雨傘打開,傘面上一行詩句入腦入心:西湖細雨斷橋邊。
這是他與龍兒的約定。
四年時間,他兌現了兩回。
說的曾是一年一見,其實是兩年一見。
這就是世事的無常。
世間多少無常事,總把相逢付無常……
第一次錯過,是因爲修行道上的無常,他被困人魚秘境青銅古鏡中,無法赴約。
第二次錯過,是因爲世事的無常,去年九月十九,黑骨魔族肆虐大蒼,那個時候,林蘇正在封神之地,與劍門亡靈作融合。
今日,他理論上不能來見她。
爲何?
因爲這一見風險之大,無與倫比。
他跟無道龍君已經正式撕破臉,他將無道龍君的千年大計整成了黃花菜,他是無道龍君最恨的人族,幾乎可與昔日兵聖等同。
無道之門不開,無道龍君拿他沒辦法。
但是,無道之門今日啓!
理論上,每年的今日今時,他該當找個最穩妥之地,將自己藏得能多嚴實就多嚴實,但是,他偏偏就來到了離無道龍君最近的地方——跟他女兒約會。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
霧鎖住瞭望江樓。
霧也鎖住了一江秋水。
霧中,唯有林蘇的傘,如同霧中之花,悄然開放在江面。
江水突然多了幾分異動,一抹金光從水下瀰漫開來,一朵金蓮無聲地盛開於江水之下,金蓮這麼一開,整片江水似乎有了一種莫測的玄機……
金蓮出水,金蓮之上,一女浮現。
龍兒臉上是一片淒涼意……
落花風雨更傷春!
這大概是她並不漫長記憶中,記憶最深的一句詞,因爲她的春天曾經綻放過,卻被漫天風雨傷得很深。
她知道父皇跟他已經勢成水火!
她知道父皇在那件事情之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陰冷而又殘酷!
就連母后最喜歡的江南居,都已經沒有了他的詞,沒有了他的歌,母后都妥協了,不敢觸父皇的黴頭。
母親曾經明確地告訴過她:從今以後,你縱然出水,也不可能再見到他,他絕對絕對不敢前來,要不,算了吧!這不是他的錯,這只是命運,人啊,接受自己的命運,亦是道。
但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從昨夜開始,就沒有了任何來與不來之雜念,她只想着穿上最好的衣服,抹上他留下的香水,用他熟悉的一幅形象,出現在他們之間的“老地方”……
是的,他不會前來。
他只要稍微有一點點腦子,就不該前來。
但是,她還是會來!
這是她的執念,這也是她此生唯一能夠感受到陽光的執念……
站在昔日的“老地方”,遙望他曾經站過的礁石,追憶他與她之間的一切,這,就是龍兒全部的心願,也許她的壽命會無比的漫長,也許這份追憶會成爲人世間的一份神秘傳說,但是,她的心,乾淨如昨……
突然,一個聲音從旁邊輕輕傳來:“龍兒,我又得給你道歉,去年的今日,我又一次失約!”
龍兒霍然回頭,全身大震:“相公……”
無聲無息間,林蘇一步踏上了她的金蓮,緊緊地抱住了她!
“相公,快走!我們已經見過……現在你快走!”龍兒猛地一推。
但是,換來的卻是更緊的一抱:“蓮未枯,吻未留,我怎麼可能走?”
手一合,嘴脣熱熱地落下……
龍兒的手軟軟垂下,時空就此定格,良久良久,龍兒輕輕擡頭,她的眼中,迷離一片:“相公,你……你這是在冒險!”
“知道我爲何要冒險嗎?”
“我知道的,我全知道!但是相公,求求你,趕緊離開我,我怕……”
唰地一聲,一條非金非木的鏈條從蓮葉之下突然伸出,牢牢束縛住林蘇……
龍兒的聲音戛然而止,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呼:“不!”
鏈條一收而回,林蘇抱住龍兒,雙目與她對接:“別怕!”